型啓坐在火爐邊,悠閑地品着香茗,默默地想着心事,妍删引等待着公子寶鼎開口說話。
老太後的病情好轉,楚系上下都松了口氣。老太後遲早都要升天,但在她永遠離開之前,有些事必須安排好,否則楚系肯定要重蹈昔年被趕出鹹陽的覆轍。
楚系早在籌劃這件事,在過去的幾年裏,他們聯手呂不韋和關東人制造了成蛟兵變和磐毒幼之亂,先後将夏太後的韓系和趙太後的趙系斬盡殺絕,然後他們又撕破臉皮,毫不猶豫趕走了呂不韋和關東人。接下來的事就很簡單了,全面控制朝政,立後立儲,讓楚系外戚在未來持續控制大秦國政,确保楚系的利益不會受到任何損失。
中土當前有七個諸侯國,其中實力最強的秦國、齊國和楚國都是外戚掌權。齊王建老邁,目光短淺,貪圖享樂,隻顧自己的歌舞升平,雄心壯志早已在紙醉金迷中化作一縷煙塵;楚王悍年幼,生活在母後和舅舅的羽翼之下,沉迷在少年人的夢想之中,他的宏圖大志恐怕還沒有誕生;唯有秦王政,做了十六年的大王,親政九年了,正是雄心勃勃的強盛之年,他要權力,他要建下千古功業,所以,秦王政要打破楚系外戚獨攬朝政的局面,于是,公子寶鼎出現了,楚系的災難從天而降。
去年的鹽鐵大案,今年一系列的謀殺,給了楚系沉重一擊。
老太後和楚系的一幫中婆人物本來打算重新布局,爲楚系的未來重新設計一條出路,但就在這個關鍵時刻,老太後到下了。
假如不是秦王政心急,試圖一次性把楚系和老秦人全部解決掉,那老太後肯定要升天,安系肯定要被趕出鹹陽,但秦王政急切而焦燥的心情讓他的手段變得異常淩厲,于是事情出現了轉機,公子寶鼎爲了自身的生存,果斷改變了立場,他請來鬼醫延續了老太後的生命,他向楚系外戚伸出了手,主動要求握手言和。雙方若想冰釋前嫌攜手合作,彼此都要做出讓步,都要付出相當大的代價。
楚系可以估猜到公子寶鼎的條件。
公子寶鼎在塞外建下顯赫功勳,老秦人在塞外打了一場大勝仗,但因爲楚系的反擊,烏氏和義渠人危在旦夕,一旦烏氏和義渠人墜落深淵,公子寶鼎和老秦人都将受到連累,不但先前的功勳蕩然無存,還要再一次遭受打擊。秦王政藉此機會斷然出手,先就把公子寶鼎關進了紫府,逼着公子寶鼎做出重大讓步,無論公子寶鼎是犧牲烏氏和義渠人還是傷害老秦人,他都無法逃脫紫府這個“牢籠”至于老秦人,複出之日更是遙遙無期。
所以公子寶鼎的條件隻有一個,他要破“籠”而出,他要做一個掌握實權的君侯,如此老秦人必将東山再起,烏氏和義渠人也将有驚無險地度過這次危機。
能夠幫助公子寶鼎破“籠”而出的隻有楚系。
楚系的條件又是什麽?假若楚系幫助公子寶鼎達到了目的,公子寶鼎就成了鹹陽一個實力龐大的新勢力,這個勢力以老秦人爲主力,有與老秦人利益一緻的宗室權貴,有攀附公子寶鼎的巨商富賈,還有雖然日暮西山但借助公子寶鼎之力再度煥出活力的墨家學派,這幾股勢力聯合到一起。已經接近于楚系的實力,假以時日,必将越甚至淩駕于楚系之上。
楚系當然不願意打造一個足冉摧毀自己的強勁對手,所以老太後和幾位熊氏子弟商量了一下,拿出了兩個對策。最好的也是最理想的對策就是把公子寶鼎拉進楚系,通過聯姻的方式把公子寶鼎變成楚系的人。
這是最便捷最快的辦法,但公子寶鼎實際代表的就是老秦人,老秦人和楚系的矛盾如今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老秦人絕不會同意公子寶鼎與楚系聯姻,這是原則性問題,老秦人不會讓步。去年底老太後就一度向公子寶鼎的母親白氏施加過重壓,試圖幹涉公子寶鼎的婚姻,但最終還是失敗了。白氏以沉默應對,拒絕的态度非常明确。
這個對策實施的時間比較長,一旦公子寶鼎極力拖延,誰也不敢保證老太後能活到公子寶鼎冠禮成婚的那一天,所以假若公子寶鼎無意聯姻,那就隻好用第二介。對策。第二個對策就是冒險了,主旨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老太後和熊氏子弟都不想冒險,因爲無論是秦王政還是公子寶鼎,都是暴戾殘忍之徒,一旦楚系置自己于死地,最大的可能不是“後生”而是徹底死絕。
公子寶鼎坐在熊啓的對面,專心緻志地看着熊閃給自己泡制香茶。望着那雙雪白的芊芊玉手擺弄着碧綠色的玉杯,他的心神蓦然有些恍惚,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掠過魄清那張清眸流盼的美麗面孔。
爲什麽總是想起她?寶鼎心裏湧出一絲羞愧,感覺臉上有些燒,急忙強迫自己去想些别的東西,但眼前那雙手卻不停地撩撥着他的心神,讓他深埋在心靈深處的邪惡突然沖了出來。她真的是秦王政的女人?秦王政爲她築台,難道就是想把他們之間的秘密關系大白于人世?
熊閱心有所感,悄悄擡頭,正好看到寶鼎那雙邪惡的眼睛。熊閱陡感窒息,嬌軀驟然僵硬,忙碌的雙手突然顫抖起來。
寶鼎,現出魄清的如花笑容。他仿佛又聽到陝清的笑聲,知引辦那雙白嫩的雙手。
手如柔荑,顔如舜華,肌若凝脂,氣若幽蘭,如此風華絕代的一介,女人,卻心有所屬,成了秦王政的禁離,可惜,可惜。
熊閏輕輕咳嗽了一聲,以掩飾心裏的緊張,白哲的面孔上更是露出一絲帳惡之色。
寶鼎的思緒從恍惚中驚醒,眼裏的邪惡悄然藏匿,臉上掠過一層淡淡的失落。兩個人的眼神相撞,寶鼎給了熊閏一個和善的笑臉,熊閱卻視而不見,輕輕側頭,端起玉杯遞到寶鼎面前。
寶鼎沒有接,一雙眼睛固執地望着熊閃,等待她轉過頭來。熊閏輕咬櫻唇,倔犟地昂着頭,就是不看寶鼎。寶鼎笑了起來,忽然俯身湊到她的耳邊,低聲問道,“姐姐,我們是不是有約定?”
熊閏嬌軀輕顫,猛地轉頭望着寶鼎,眼神決絕,櫻唇翕動,無聲地說了一句話。
寶鼎臉露得意之色,本想再戲德一下,眼角餘光卻看到熊啓微微皺起了眉頭。寶鼎不敢放肆,急忙坐直了身軀,接過玉杯,然後沖着熊閏微微領。熊閏狠狠瞪了他一眼,坐到了熊啓的身邊,不再理睬寶鼎。
寶鼎看着她,想起了三天前的那個清晨。
那天寶鼎去王宮探視老太後,看到了熊閏。熊閃是熊啓的女兒,豐姿冶麗,楚楚動人,與寶鼎年紀相仿,尚未婚配。寶鼎久聞其名卻無緣相見,突然在老太後的寝宮見到這位麗人,馬上就意識到老太後又要幹涉自己的婚事了。
有老太後在中間,兩位年輕人當然表現得很熱絡,但等到熊閃送寶卓出來的時候,這個麗人立即就翻臉了,“我死也不會嫁給你
“我說過要娶你卿”寶鼎對熊閏的印象不錯,聞言失聲而笑。“誰說要把你嫁給我?”“那你誓。”
“我和夜郎公主乙有婚約。”
“你不可能隻有夜郎公主一個女人。”熊閏毫不退讓,“你誓。”
“我要知道原因。”寶鼎笑道,“否則太後一旦開口,我怎麽拒絕?。
“我有喜歡的人,我要嫁給他。”熊閃的淚水忽然滾了下來。
寶鼎不好意思再開玩笑了,“我聽說你一直不願意出嫁,是不是因爲那個男人?”
熊閏用力點頭,一雙眼睛緊緊盯着寶鼎,“你誓。”
“那個人是誰?”
熊閏不說,淚水撲簌簌地流,“你快答應我,你誓。”
“姐姐,我要爲你的終生負責。你長得這麽漂亮,假如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怎麽辦?”寶鼎忍不住戲德道。“告訴我,那個人是誰?”
“我不說,我父親會殺了他。”
“我誓保密。”寶鼎笑道,“如果那個人的确不錯,我可以幫你
熊閏低頭想了一平,無奈說道,“你在紫府,我不說你也會查到,但你要說話算話,不能傷害他。”接着她面露哀求之色,“你真的願意幫我?”
寶鼎鄭重點頭,“隻要我認可了那個人,我可以誓,一定幫你。”
熊閏猶豫了很久,但想到寶鼎肯定會查到對方,所以最終還是說了出來,“章邯。”
章邯?這個名字太熟悉了,寶鼎一直想找到這個人,但沒想到今天竟然在熊閃的嘴裏聽到了。他擔心搞錯了,急切問道,“這個人在哪?。
“中尉府
“何職?”
熊閏臉顯難色,但在寶鼎的逼視下,還是說了出來,“司馬
司馬?寶鼎恍然大悟,對熊閏的看法頓時改觀。司馬是中尉府的中下級軍官,是中尉的屬吏。中尉的屬吏有長史、司馬、車長、騎長等等,他們是行政軍官,不是統率軍隊的官長。司馬的官秩相當于軍中的軍侯一級,名副其實的中下級軍官。堂堂國相之女,楚系熊氏的女兒,大秦一等大權貴的女兒,竟然愛上了一個默默無名的中下級軍官,這個等級森嚴的時代竟然還有這種浪漫的愛情故事生,太不可思議了。
寶鼎感歎之餘,也被熊閏的叛逆舉動所震撼,他那顆從前世穿越而來的靈魂突然間愛心大爆了。雖然這種故事太俗套,但對他來說是第一次遇到,前世他依稀也做過同樣的夢。夢想着得到一個富貴女的愛情,很浪漫的愛情,改變人生命運的愛情,不過這種愛情世所罕見,一般隻存在于夢想或者後世各種各樣的文藝作品裏,現實生活中他從來沒有碰到過,誰料想今世卻碰到了。既然碰到了,既然自己能幫助那個男人,當然要幫一把,不管那個男人将來是自己的朋友還是對手,這種事都應該幫忙。
這個叫章邯的男人是一個非常幸運的家夥,因爲他碰到了一個穿越而來的大權貴,一個愛心大爆的貴公子。
“章邯?”寶鼎不知道這個章邯是不是就是曆史上那個大名鼎鼎的章邯,他還需要去确認,但眼前的事顯然是個大麻煩,在這個時代,身份高貴的權貴女熊閃有婚嫁的選擇權嗎?有情人終成眷屬畢竟是一種奢望,即使在前世那個号稱自由至上的時代,又有多少人有情人最終成了眷屬?自己不就無法得到愛情嗎?更不要說這個時代的熊閏了。
寶鼎很同情熊閃,問了一
“你說過你會幫我的。”熊閏哭道。
“你知道,這事需要時間,很長的時間。但你有時間繼續等下去?”寶鼎問道,“即使你有決心等,他有決心等,但你父親,還有你的宗族長輩,他們有耐心等嗎?”
“你剛剛過誓的。”熊閏幹脆賴上寶鼎了。
寶鼎翻着兩隻大白眼,徹底無語。出了王宮他就叫唐仰派人去查,到了紫府再派秘兵去查,結果證實這個章邯就是大秦曆史上那個赫赫有名的章邯。
此人出生普通官吏之家,寒門之子,十七歲從軍,在張唐麾下征戰多年,因爲作戰勇猛連續加爵升官。張唐出任中尉後,章邯随之到中尉府出任司馬一職,是張唐非常欣賞的一位部下。張唐是蒙骜麾下的猛将,屬于關東一系,章邯後來官運亨通,在陳勝吳廣舉旗反秦之前,官至少府卿,與蒙氏的大力提攜肯定有直接關系。章邯在帝國末年率軍平息各地的叛亂,但屢屢受到鹹陽的掣肘,可見他和李斯、趙高都不屬于同一個派系,由此也可以證明他的确是關東系的一員得力幹将。
曆史上章邯和熊閏肯定沒有成爲眷屬,因爲兩者的身份地個懸殊太大,最近幾年章邯根本爬不起來,而幾年後熊啓就被趕出了鹹陽,接着熊啓就叛國了,叛國就要株連九族,熊啓是楚國公子,大秦外戚,株連九族不太可能,株連三族勉勉強強,但熊閃是他女兒,肯定要殺頭,這樣推算下來,寶鼎的誓言純粹就是一句空話。
寶鼎打算勸勸熊閏,正好熊閱這段時間都在宮中陪侍老太後,所以第二天寶鼎見到熊閏,委婉地說了一下。
熊閏沉默良久,對寶鼎說,“我嫁給你,然後自殺。”
寶鼎頓時傻了眼。你自殺?你自殺我就慘了,楚系恨我入骨,章邯恨我入骨,我招誰惹誰了?
“老子死也不娶你。”寶鼎扔下這句話就走了。
誰料想當天下午熊閏就跑到了載雪巷,堵在紫府門口,和寶鼎耗上了。
寶鼎欲哭無淚,爬上熊閏的轉車,哭喪着臉,悲憤不已,“明天晚
結果今天到了一川雲,推門一看,熊啓霍然在坐。熊啓跑來幹什麽?提親還是談判?無論是提親還是談判。老太後肯定要給自己一個暗示,但老太後至今沒有暗示,那是不是可以理解爲楚系意見不合所以熊啓先來探探路?
這一家老的是個麻煩,小的更是個麻煩。寶鼎暗自罵了幾句,轉目望向熊啓。熊啓三十七八歲的年紀,相貌俊朗,溫文爾雅,看上去更像一個飽讀詩書的文士。寶鼎與他同殿爲臣,對他很熟悉,這位承相公看上去雖然沒有什麽魄力,能力似乎也不足,但實際上肚子裏自有乾坤,屬于那種綿裏藏針的人,非常不好對付。
這次烏氏的危機就是熊啓一手炮制的,如今更是把寶鼎逼得要丢車保帥了。談?談什麽談?你要是繼續爲秦王政沖鋒陷陣,老子就殺了你。寶鼎冷笑,輕輕喝了一口熱茶,然後不動聲色地說道,“我得到一個未經證實的消息。楚國令尹李園到了魏國大粱,與趙國大将軍李牧秘密會晤,商談合縱之事。”
熊啓仿若未聞,依舊處在沉思之中。“據說李園聯合楚趙韓魏四國秘兵要刺殺大王。”寶鼎繼續說道,“假若大王遇刺,那鹹陽的楚人都将成爲紫府調查的對象,包括右承相。”
熊啓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聽說,右承相是楚國考烈王之子,今日楚王的庶兄。”
熊啓神色一僵,一雙眼睛瞬間閉上。
威脅,公子寶鼎在**裸地威脅楚系。他要反擊了,他可能要炮制一場驚世駭俗的刺殺,然後嫁禍給楚國,嫁禍給鹹陽的楚人,雷霆震怒的秦王政肯定要借題揮,乘機窮追猛打,直到把楚系外戚趕出鹹陽爲止。公子寶鼎果然是個血腥殘暴之徒,竟然要與楚系玉石俱焚,他是個瘋子,徹頭徹尾的瘋子。
楚系商定的第一個對策是絕無可能了,隻有用第二個對策,示敵以弱,答應公子寶鼎的要求。以最快的度把公子寶鼎打造成鹹陽最大的權勢人物,挑起他和秦王政之間的戰争。這是老太後在去年就拟定的對策,現在看來要加快實施度了。
公子寶鼎的身份太特殊了,現在他在塞外又闖出個天子驕子的名聲,如果他在鹹陽繼續以匪夷所思的度迅崛起,秦王政壓制不了他,那秦王政隻有像過去成蛟兵變和磐籬之亂一樣,緊緊依靠楚系的力量打擊對手。
同樣的計策,同樣的手段,會不會生同樣的效果?
“太後說,公子要封君了。”熊啓的聲音有些幹澀,“但公子太年輕,有些事還是不要着急,畢竟公子的身份太特殊。”
“年紀輕,并不影響建功立業。”寶鼎說道,“當年長安君以弱冠之年率軍攻打趙國,我也可以。”
熊啓搖頭,“長安君是前車之鑒。”
“我不是長安君。”寶鼎笑道,“我是武烈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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