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簡單,菜肴都和羊有關,連喝的都是羊魁了,秦人不管是适應也好,還是不适應也好,都變得和北虜人差不多了,就連韓非這樣的顯學大師貴胄公子也放棄了斯文,大手抓肉。大快朵頤。因爲長時間不沐浴更衣,每個人的身上都和羊一樣有一股難聞的味道,好在毛子睿久居邊關,手下也多爲羌人,日常習性與北虜相差無幾,所以見怪不怪,相反,倒更覺得寶鼎、韓非這些本來高高在上的權貴比前些時日親近多了。
全羊宴還沒有吃到一半,毛子睿和幾位隴西将領就被大秦人在月氏王庭的故事所震驚,公子寶鼎竟然在月氏王庭夜襲匈奴人,斬三幹餘級,殺死了匈奴人的左賢王和左日逐王,這是人幹的事嗎?這可能嗎?但事實上它已是既成事實,它就是真的。毛子睿等人感覺公子寶鼎就是一座山,一座高不可攀的山。現在不僅僅是高山仰止,而是讓人畏之如虎了。
左賢王是匈奴單于庭僅次于大單于的人物,雖然他未必就是匈奴人的儲君,但他絕對是儲君人選之一。左日逐王同樣是單于庭的二十四長之一,公子寶鼎出塞不足半年。先後斬殺匈奴人的三位大權貴,這根本就是不可思議的事,是空前的戰績,但同樣也給中土帶來了可怕的災難。在任何一個正常人看來,匈奴人都将盡起大軍南下攻擊,以作血腥報複。
“公子,河南你不能去,你還是盡快返回鹹陽爲上策。”毛子睿毫不猶豫地勸谏道,“匈奴人會報複,他們的主力大軍馬上就會殺進河南,這是易而易見的事。”
寶鼎笑而不語。這句話最近他聽得太多了,已經習以爲常了。他當然希望匈奴人惱羞成怒,千軍萬馬氣勢洶洶地殺到進河南,否則他跑到河南來幹什麽?當真是貪圖哪點軍功?他在月氏待着,匈奴人肯定要進行報複性攻擊,月氏要打。秦人也要殺,是以他匆忙離開了,到河南耀武揚威了。這時候匈奴人就要權衡利弊了,是打月氏有利,還是到河南殺秦人有利?一旦匈奴人全部跑到了河南,與秦人作戰,月氏的危機基本上就化解了,寶鼎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至于匈奴人全部跑到河南打秦人,則是寶鼎求之不得的事。秦人打不過可以撤回長城,與匈奴人長期對峙。但問題是匈奴人會不會集結大軍打河南?匈奴人左有東胡,右有月氏,月氏現在是自顧不暇,但東胡呢?還有很多大漠北虜諸種尚沒有完全給匈奴人征服,有的雖臣服了卻心懷異志,此刻匈奴人敢傾巢而下打秦人?大單于不是四肢達頭腦簡單的孔武蠻夫,單于庭的大小權貴們也各有各的利益,左賢王、左日逐王和休旬王死後。馬上就有新一輪的權力博奕,所以寶鼎想來想去,又綜合曆史上這段時間南北兩地的形勢展,最終斷定河南這一戰不是沒有勝算,而是大有勝算。
匈奴人或許會來,但人應該很有限,因爲單于庭遭此重擊,匈奴權貴們不是忙于對外進行報複,而是忙于對内先把單于庭内部穩下來,所以未來一段時間,匈奴人會忍,會等待夾好的攻擊機會。
不過寶鼎也有他懼怕的地方。此趟出塞的戰績遠遠過了預期,事實上他改變了北方形勢。當然了這種形勢上的變化目前還看不出來是否會改變大漠曆史軌迹,因爲在未來二十多年裏,大漠的曆史軌迹是匈奴人非常堅決而迅地邁向統一。假如北方的局部變化未能有效改變這個曆史軌迹,那寶鼎今日這番努力也就白廢了。
殺幾個匈奴大權貴沒有用,代替者會依舊在統一的道路上縱馬飛馳,搞得不好跑得更快,這對中土來說就不是好消息了。世上的事就是這樣,好心未必有好結果,而完美的計策或許帶來的就是一場災難。寶鼎現在就非常擔心爆一場由他而引的災難。
“公子請三思。”毛子睿倒是很執着,看到寶鼎一副不以爲然的樣子,躬身懇請。
寶鼎淡淡一笑,“叫你來是打仗,不是保護我的安全。”言下之意你越權了,不要自找沒趣,該幹什麽幹什麽,哪來許多廢話?
毛子睿碰了個釘子,悻悻無語。
唐仰就坐在毛子睿身邊,擔心這個不會察顔觀色的隴西武夫惹惱了寶鼎,急忙俯耳說道,“不要說一些不中聽的話。如果公子都像你這樣謹慎,他就不會離開鹹陽,你也沒立功加爵的機會。跟着公子你隻要做一件事,公子叫你打誰,你就打誰,千萬不要自以爲是,代替公子出主意。公子的本事你比得了嗎?公子的戰績你比得上嗎?你一樣都比不上他,你替他出什麽主意?你是不是想回隴西繼續做你的戍卒啊?”
毛子睿汗毛倒豎,背心處冷汗涔涔,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公子欣賞你,給你機會,你要珍惜。不要不知輕重,自毀前程唐仰鄭重告誡道。他是蜀系巴蜀人,而毛子睿雖是隴西人,但如今隴西人和蜀系就是一家,唐仰當然要全力維護毛子睿了。
毛子睿連連點頭,目露感激之色。他哪裏想得到溜須拍馬也能拍出禍事,看樣子攀附權貴也是一件千難萬難的事,稍有不慎就會前功盡棄,又被打回原形了。
一夜無話,第二天大隊人馬繼續前行,這時候距離賀蘭山還有三四百裏,大軍沿着大河北岸而行。在他們的左邊百裏之外就是沙漠,而右邊越過大河就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義渠烏氏人的大草原。
寶鼎駐馬于大河之畔,想到了那個死去的兄弟。在那位兄弟的記憶具,有長城,有草原,有大河沙漠和成群的牛羊,這就是他生活的地方,也是“自己”成長的地方。
烏氏短兵們看到了家鄉的牧場,一個個興奮不已,打馬跑到河堤上,紛紛吹響了号角。
“那就是你的家?”趙儀策馬走近,與寶鼎并辔而立,手指對岸輕聲問道。
“那就是我的家。”寶鼎笑道,“我帶你回家。帶你去拜祭
趙儀輕輕“嗯”了一聲,雅帽輕紗裏的那張臉卻是黯然神傷。她想到了自己的家,那隻能深深銘刻在心裏的家。
烏原打馬而來,曝布小司馬斷、白公差、暴龍和一幫烏氏執事緊随于後,他們激動的叫喊着,開心的放聲大笑戰馬急促的馬蹄聲把他們此刻歸鄉的興奮之情徹底表露了出來。
“公子,我們回家了”烏原揮舞着馬鞭,聲嘶力竭地吼着,一遍遍地叫着。出塞快半年了,曆盡艱苦今天終于回家了,他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曝布、司馬斷、白公差也是喜形于色,盡起洩着心中的喜悅。他們在這片土地上輪流守護公子寶鼎,如今苦盡甘來,終于守的雲開見月明,終于熬過風雨看到了絢麗的彩虹,他們心想事成,過去的夢想正在一步步變成現實。
暴龍的情緒更複雜,他和他的一幫兄弟經過這段時間的打拼,總算得到了曝布、司馬斷等人的認可。總算融進了這個圍子,未來對于他們來說同樣美好,而這一切都是從這片大草原開始的,都是寶鼎将其從北虜手中救出來的那一刻開始的。
寶鼎舉起号角,仰向天,用盡全身的力氣吹響了。他在召喚“寶鼎”的靈魂,他要告訴“寶鼎”他回家了,他就在站在家鄉的大河邊上縱情長嘯。
韓非、琴唐、南山子、姜平、馬騙,還有毛子睿”,還有胖頓翁侯隘委等人默默地站在遠處,望着在河堤上瘋狂吼叫的公子寶鼎,望着和他同樣瘋狂的一大群人,他們這才意識到寶鼎決心殺進河南不是冒險之舉,而是早就謀戈好的,他早就想到要回烏氏,然後借助義渠人的力量,與月氏人和北軍将士組成一支強大的軍隊,三路攻擊賀蘭山。
此策一般人想不到,也不敢想,因爲他們沒有公子寶鼎這樣高的地位,也沒有他這樣的實力,隻有公子寶鼎這樣的大權貴才有可能調用如此多的力量去打賀總山的匈奴人。
第二天,大軍抵達烏水和大河交彙之處。寶鼎下令在此紮營,尋找合适地點渡河。
翁侯受邀趕到公子寶鼎的大帳。
宗越把斥候探查的情況大概說了一下。匈奴人撤退的度非常快,其主力一部分在大河北岸設陣阻截追兵,一部分正在全力渡河。
至于大河以南俐情況目前一無所知,但從匈奴人的撤退度來看,秦軍應該正在攻打大河南岸的林胡部落,而且攻勢可能非常兇猛。
“現在就看誰的渡河度快。”公子寶鼎說道,“匈奴人隻有羊皮筏子,其主力若想全部渡河,至少需要十天以上。假如我們能在十天之内渡河,必定可以擊殺匈奴人。”
“目前這種形勢下,匈奴人全部渡河的可能性有多大?”司馬斷提出質疑,“我大秦軍隊正在攻擊河南,而月氏大軍又尾随殺來,匈奴人腹背受敵,這時候難道他們還打算與我們決戰?”
“河南之地的林胡、空同和白秋諸種不會硬拼,他們肯定要北撤,向賀蘭山方向撤離。烏原支持司馬斷的推測,“最起碼短期内他們會避舁我們的鋒芒,以減少損失。”
“匈奴人和林胡諸種不會放棄河南。”公子寶鼎堅持自己的看法。
“在匈奴人看來,大秦人出塞作戰,一不熟悉地形,二沒有充足的食物,其三在騎軍武力上也沒有任何優勢,所以匈奴人根本不會畏懼,他們會以最快度返回河南之地,給大秦人迎頭痛擊。擊敗大秦人之後,匈奴人掉頭再打月氏。月氏大軍長途跋涉而來,他們和大秦人一樣,不熟悉地形,也沒有充足食物,而其王庭形勢又極其不穩,匈奴人認爲月氏人沒有決戰的勇氣和決心,一旦匈奴人做出了決戰态勢,月氏人必定報軍。
“匈奴人對河南局勢的判斷會導緻他們對此仗充滿信心,這時他們還會主動後撤避敵鋒芒嗎?”
“在我們看來,目前形勢似乎對匈奴人的确不利,但仔細想想,不難現匈奴人和林胡諸種實際上占據了絕對優勢,他們有賀蘭山和大河之險,有河南北虜部落的支持,有充足的軍隊和食物,反觀大秦人和月氏人,雖然對河南形成了東西夾擊之勢,但兩支大軍都是長途跋涉而來,無論是軍隊的數量還是武力都沒有優勢,食物武器就更不要說了。主要靠擄掠補充,因此這一仗匈奴人有絕對勝算,他們沒有必要避敵鋒芒,相反,他們會淩厲反擊,将對手斬盡殺絕。”
“我們打河南的目的是什麽?是來殺人的,所以我們不能把匈奴人和林胡諸種像趕羊一樣趕進賀蘭山。如果匈奴人和林胡諸種部落全部後撤到賀蘭山,堅壁清野,大秦人和月氏人能在河南支撐多久?假如匈奴人有意吃掉我們,想方設法科纏不休,等到我們兩路大軍難以爲繼,不得不後撤的時候,匈奴人再給我們緻命一擊怎麽辦?”
帳内頓時鴉雀無聲。月氏胖頓翁侯隘委的臉色也是異常凝重,因爲寶鼎一句話說到了要害。
對于北虜諸種來說,遭遇強敵之後肯定要撤退,以避敵鋒芒。這是遊牧人的特色,他們不會傻到與敵人硬拼。河南地形複雜,地域廣袤,有高山密林,有大河沙漠。在這種地方與強敵周旋很容易。幾個月一拖就能把敵人活活拖死。
“所以我們要急渡河,要急殺上去,纏住匈奴人。”寶鼎大聲說道,“另外再派一支軍隊沿大河北岸推進,一直殺進賀蘭山,切斷匈奴人和林胡諸種的退路,防止他們撤進賀蘭山。”
翁侯當即要求繼續沿北岸殺進。他不想過河,過河以後風險就大了,想撤都撤不回來。
寶鼎與月氏人商定了一下具體計策,随即下令烏氏短兵即刻渡河,先在對岸開辟渡口,并火與烏氏義渠人取得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