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與钜子論道


南山子的大名不傳于坊間。但在顯學諸家子弟中卻頗負世刀門

中土三墨,各具特色,但均習劍道,尤以南墨爲最,而這個南山子就是其中翹楚,有劍道大師之稱。

這咋時代尊崇大賢,以“子”或“夫子”爲尊稱。韓非又稱韓非,荀子本名荀況,而南山子姓氏不傳,以所居南山爲号,墨者尊稱其爲南山子。三墨保持聯系很正常。畢竟同根同源嘛,隻是蒲溪子在此剪把一位南墨劍道大師介紹給武烈侯,其中就頗具深意了。

寶鼎恭敬見禮,南山子則躬身以還。南山子大約五十多歲,中等身材,又黑又瘦。顴骨高聳,眼窩深陷,一雙眼晴黯淡無光,與鄉野間的老叟沒有任何區别。寶鼎說了幾句久仰之類的廢話,南山子始終面帶和善淺笑。一言不,連句謙恭的話都沒有。

寶鼎自覺無趣,正打算轉身與蒲溪子交談。眼睛餘光卻忽然看到了南山子的右手,随即被其吸引。南鄉子的右手一直背負于後,這宏稍稍側身,寶鼎霍然現他的右手竟然沒了。從臂肘以下空無一物。斷臂?南山子竟是斷臂,而且還是右手斷了。那他豈不是用左手劍的劍道大師?

蓦然。一斤,不可思議的念頭掠過寶鼎的腦海。此人難道刻是神秘的西門老爹?宗越說西門老爹有殘疾,這個南山子正好缺右手,而且又正好出現在這裏。這僅僅是巧合?

整個車隊裏的每一吓。人都被宗越過了一遍,沒有現可疑的陌生人。但墨家此剪派墨者加入車隊,寶鼎就沒辦法一個個調查了。如果西門老爹要混入車隊,那假扮墨者就是最好途徑,或者西門老爹的另一吓,身份就是南墨南山子。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寶鼎覺得太荒誕了,一笑置之。抛于腦後。

蒲溪子又爲寶鼎介紹了兩位中年墨者。一個叫姜平,一個叫馬脯,顯然是此次墨家追随寶鼎出塞的領頭人。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今武烈侯出塞遠行。機會難得,不知可否讓墨者追随于後?”蒲溪子笑呵呵地問道。

“矩子有命小子豈敢不從?”寶鼎深深一躬,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有些事彼此記在心裏就行了,無須挂在嘴邊。該報答的時候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寶鼎在墨家危難之際仗義援手,墨家在寶鼎關鍵時刻給予助力。這就是患難之交了,以後就是兩肋插刀的兄弟。

蒲溪子撫須颌。心裏卻是頗爲感歎。此子雖出自蠻荒。但古道熱腸。一夜之間便逆轉墨家危機。此等手段即便是放眼鹹陽也唯有他一人而已。坐擁如此實力,在鹹陽潛心展。有個三五年自然權勢傾天。但他竟然要出塞,要去大漠和北虜面對面的戰鬥,此等氣魄和勇氣讓人歎爲觀止。尤其是由此表現出來的遠見卓識更是讓人大爲驚歎。此子前途不可限量,大秦赢姓王族有此等貴胄公子,未來也是讓人無比期待。

“前些日子與公子非坐席論道。”蒲溪子虛手相請。一邊與寶鼎信步于蔓萋草地,一邊笑道,“公子非對武烈侯推崇備至,對你在大一統上的見解贊不絕口。我聽了之後也有霍然頓悟之感。萬萬沒想到法家之術一旦與大一統相結合,威力竟然如此之大,更沒有想到的是,法家竟因此失去海納百”之量,竟不能容諸子百家之學,不能與顯學共享百家争鳴之碩果。”

“人性貪婪,貪婪必起禍端。即使大賢大家,亦不能幸免。”寶鼎淡然說道,“就以墨家和矩子來說,以天下兼愛爲己任,爲此不惜一切代價。結果如何?兼愛尚遙不可及,而墨家已搖搖欲墜。凡事須量力而行。抱負理想更亦如此。兼愛之舉本是王國和君王的責任。如今卻由墨家承擔,此事是否做得合理?做得明智?我個人認爲,此事墨家做得不合理。也不明智。”“墨家若要實現抱負和理想,要之務是把自己的學術思想獻給王國和君王,以舉國之力行兼愛之事,如此天下才能兼愛,但今天下人皆知墨家兼愛而不知王國與君王兼愛,這顯然背離了墨家兼愛的初衷,事與願違,不但無法實現墨家的抱負和理想。反而把墨家推進了衰敗的深淵。”

“墨者花費了無數心血,耗費了驚人的财力,結果适得其反,距離自己的抱負和理想越來越遠。距離王國和君王更是遙不可及了,這其中的緣由是什麽?”

寶鼎這話語氣平淡,但言辭犀利而尖銳。不中聽。蒲溪子白眉深皺。沉默不語。南山子和姜平、馬騙兩個墨者也是神情凝重,目露不滿之色。你一咋,少年公子讀書有限,也敢在墨家面前大言不慚?不過沒辦法。你是貴胄公子,有身份有地個,你愛怎麽說就怎麽說吧。

寶鼎似乎說得興起,繼續詣詣不絕。

“墨家學說天下知名,但不容于中土諸國,以緻墨家一分爲三。東墨潛心鑽研天地之奧妙,試圖展新墨學;南墨以劍論道,雖了另辟蹊徑。但已品”泵,與墨家宗旨漸行漸遠:西墨實力最強,影響最大圳一…向不客氣的話,西墨衰敗也是最快。爲什麽?我個人認爲,緣于西墨固步自封、墨守成規。學術上沒有新思想,行事上也沒有新舉措變革,墨家因此漸漸失去了生命力

寶鼎停下腳步,拱手躬身,言辭懇切地說道:“櫃子,墨家能否複興,不在于财力大不在于君王是否支持。而在于其本身的生命力。沒有旺盛的生命力,墨家今日的複興不過是回光返照,昙花一現而已。

蒲溪子擡頭望天,陷入沉思。南山子和姜平、馬騙兩位墨者對寶鼎的看法悄然改變。他們萬萬沒想到這個少年公子竟能在矩子面前說出這番驚人之論,但站在一斤,全新的高度往下看。或者回顧一下墨家數百年來的曆程,又不能不承認他的這番話正好切中要害,一語中的。

“諸位或許認爲我的話不中聽,但請諸位看看法家,就知道我所言不虛。”

“法家的商鞋以“法,治國,其後有申不害的以“術,治國,慎到的以“勢。治國,如今更有韓非子集“法術勢。三家之長以強國統一的思想。法家一直在展。在進步,在強國富國的大一統道路上苦苦求索

“反觀墨家。墨家幾百年來。學術上有什麽新思想?學派上有什麽新變革?沒有。墨家思想守舊。墨守成規。既使出現了新學派。也未能在學術思想上更進一步。東墨研究天地奧秘,南墨以劍論道,西墨則行兼愛之舉。請問墨家三派在治國上有什麽新思路?在強國富國上有什麽新辦法?在大一統上有什麽高瞻遠矚的大策略?。

蒲溪子鼎然無語,眼裏更是露出羞愧之色。

公子寶鼎雖是弱冠少年,但這幾句話卻是說得人深省。

蒲溪子在墨家财政危機解決後,馬上着手複興之策,因爲公子寶鼎隻能幫他這一次,而财政危機不過是墨家衰落的一種表現,這個危機的解決是暫時的。如果墨家深層次的危機不解決,财政危機還會爆。當下次财政危機爆的時候,誰來挽救墨家?但他找不到複興之策,看不到墨家複興的希望。他與韓非論道,就是試圖尋找一條的解決之策。

韓非應該是知道墨家衰落的原因,但他不好說。韓國衰落到要亡國了,他這吓,韓國公子有什麽資格給人家指點迷津?于是韓非把當日寶鼎說的一番話做了轉述,意思是寶鼎天賦異禀,遠見卓識,非常人可比你,可以與他談談。

豈不知寶鼎也想找蒲溪子談談。他必須給墨家以提醒,否則任他如何扶持墨家,都無法真正複興墨家。墨家不能複興,就不能在改變曆史軌迹上這件事上給自己以很大助力。

“公子以爲,墨家在複興之路上先之務是什麽?”南山子忽然問道。

這話矩子問不出口,但這個問題卻偏偏是墨家所面臨的最大難題。複興之路的第一步怎麽走?大道理誰都會說。紙上談兵者衆。真正務實做事的又有幾個?

寶鼎舉步再行,走了幾步後。再度停下。

“當務之急當然是變革,而變革的第一步就是改變兼愛之舉,以單純救濟貧困改爲扶持貧困,讓貧困者自力更生,自己養活自己,如此則貧者漸少,而王國漸富。王國富了。上至君王,下至庶民,都會對墨家感恩戴德。墨家聲望由此高漲,随即就,具備向君王獻策的實力

“這時候,墨家也應該完成了學術上的變革。學術上的變革應保特墨家的傳統。堅持在大一統基礎上的以戰止戰。而不是反戰;堅持在以民爲重的基礎上順應天志。而不是反對天命

寶鼎說到這裏停了一下,目光從蒲溪子、南山子等人的臉上緩緩掃過,鄭重問道:“諸個都知道韓非子集“法術勢,三家之長提出了一系列的強國之策,那麽,你們知道大王最中意的是哪一策嗎?。幾人同時搖頭。

“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寶鼎笑道,“大玉最中意的就是大一統基礎上的中央集權。”

“請櫃子三思。”寶鼎繼續說道,“墨家的學術思想需要變革。變革的宗旨是順應時代、順應展,要順着統一的大潮奔騰向前,否則必被統一的大潮所吞沒

蒲溪子頻頻點頭,若有所悟。武烈侯果非常人,随便指點幾下便讓自己有了一種醒蹦灌頂之感。

“武烈侯。請問扶持貧困有何高策?。墨者馬騙問道。這是墨家當前急需解決的問題。墨家的财政危機就是因救濟貧困而來,救濟貧困是一個無底洞,但墨家騎虎難下,不得不強自支撐。

“短期内。墨家可以利用與琴氏、烏氏聯合營商的機會,大興各式作坊,以此來扶持貧困寶鼎不假思索地說道。“在郡縣。則以興修水利、改進農具、增加畝産來扶持貧困。至于長期的解決辦法,刻,是邊郡墾荒了

寶鼎手指西北複與風地說道。”中十大統後,我們将北蔔拓邊,十渡河北上,将把河南之地、河西之地盡數納入我大秦版圖。中土疆域不斷擴大,土地不斷增加。何懼耕者無田,植者無山?耕者有其田,植者有其山。這樣才能讓饑者有食。讓貧者有衣,讓勞者有息,這才是天下兼愛啊

“所以。墨家若要實現自己的抱負和理想,就要竭盡全力幫助大秦統一四海,就要不惜一切代價幫助大王吞并六國,如此,天下烽煙散盡,蒼生安居樂業。最終天下兼愛。”

蒲溪子躬身緻謝。墨家有墨家的思想,墨家不願意承認自己脫離時代,但寶鼎這番話卻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們,如果再不激流勇進,銳意變革,墨家就完了。将被曆史的大潮無情吞噬小誰也無力解救他們。現在寶鼎給他們指明了變革的方向,按照這個大方向持續走下去,墨家未必會重新崛起,但肯定能生存下去。生存是第一要務,如果連生存都保證不了還談什麽抱負理想,還談什麽天下兼愛?

小子有感而,胡言亂語。請櫃子多多諒解。”寶鼎笑着拱手說道,“再次感謝矩子遠道送别之情。你我就此告别。待我返回鹹陽。再去鼓角樓向矩子求教。”

“墨者出塞,志在苦修,途中還請武烈侯妥爲照拂。”蒲溪子躬身再拜。

“矩子放心,回京之日小子必将墨者完整送還。”

寶鼎說完深施一禮,轉身就耍走路了。“武烈侯請慢行一步。”南山子突然喊道,“老朽不才。也想追随武烈侯出塞一行,不知武烈侯意下如何?”

寶鼎愣了一下,剛才那個一閃而過的念頭再次湧現。他稍稍遲疑了一下。轉目望向蒲溪子。蒲溪子也感錯愣,他沖着寶鼎歉意一笑把南山子拉到了一邊,與南山子低聲竊語。

“南山子是楚人嗎?”寶鼎走近墨者姜平和馬騙小聲問道。

兩人同時搖頭。“不知道馬騙低聲回道,“不過從他口音聽得出來。他應該是中原一帶的人

“何時來的鹹陽?”寶具又問。

“去年入冬的時候姜平說道,“他和矩子是至交好友,隔咋,一兩年就要來一趟鹹陽

寶鼎微微點頭,舉步走向蒲溪子和南山子,“隻要櫃子答應,我當然願邀先生同赴塞外

“如此多謝武烈侯南山子馬上躬身說道,“老朽一直想到塞外看看,沒想到今日竟然得償夙願”說着他哈哈一笑,即刻向蒲溪子辭别。

蒲溪子有心阻止,但奈何臨時起意的南山子去意已決,武烈侯又出言相邀。他也沒辦法了。不過爲防止意外,他還是囑咐了姜平和馬騙兩人。小心侍奉這位南墨的劍道大師。無論大小事情,都要絕對遵從武烈侯的命令,千萬不要聽南山子的指揮。南山子劍道出衆,但脾氣也極其乖張。喜歡率性而爲,所以務必伺侯好了。無論如何不要讓他給武烈侯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公子寶鼎帶着一百零三名墨者回到了車隊,當即引起了轟動。

墨者實力強大,劍術高。擅長攻守之道,而且每一個墨者都掌握一門或者多門技藝,比如醫術等等。一百零三名墨者同時出動,這股實力太強了,雖然比不上車隊的整體實力,但誰敢小觑?你給墨者一座城。憑這一百零三名墨者,足以擋住千軍萬馬,這就是墨者的實力這就是中土人尊崇墨者的原因。

韓非與南山子當然相識,而琴唐卻是久聞大名。

韓非看到南山子跟在寶鼎後面,眼睛瞪得多大,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這個老家夥也要出塞?公子怎會帶上他?。

“那是誰啊?”琴唐問道。

“南墨劍道大師,南山子

“南山子?”琴唐驚呼一聲。跟着急匆匆沖上去,與南山子互緻問候,親熱寒暄。

“這鳥人從哪冒出來的?。公孫豹奇怪地問道,“老夫從未聽說。夫子認識?”何止他從未聽說。整個車隊的裏人除了韓非和琴唐都不知道中土還有這麽一個聲名顯赫的人物。

韓非笑笑,“豹率,中土之大,奇人之多,你我又能認識多少?。

“這鳥人也是一位奇人異士?”公孫豹愈好奇了。

“閑暇之餘。豹率可以與他以劍論道,然後你就知道他的本事了

“以劍論道?”公孫豹輕蔑冷笑,“不就是比試一下嘛,還論什麽道?”

“粗鄙韓非馬上後退一步,臉露鄙夷之色,似乎不屑于公孫豹爲伍。“技擊之術,雕蟲小技爾。劍道乃濟國經世之術,劍術豈能與其相提并論?”

“鳥!”公孫豹嗤之以鼻。“舞劍還能舞出濟國經世之術?扯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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