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鼎已經感覺到了秦王政無法接受自己的治國思路,雖然秦王政表現得很平靜,很大度,一直微笑聆聽,但寶鼎還是從他的質詢中清晰得察覺到了這一點。
他本來就沒有指望秦王政能接受,他隻是希望秦王政能換一種角度考慮國事,從天下蒼生的角度出籌劃國策。而不僅僅是高高在上隻顧及王國本身和權貴官僚們的利益。天下蒼生是未來帝國的根基。人心向背則決定了帝國的命運,如果帝國失去了人心,不管始皇帝是不是長生不老,也不管帝國的武力有多麽強悍,最終都将敗亡于陳勝吳廣之手。就算殺掉了劉邦項羽這些人,依舊有無數的貧賤者揭竿而起。
王侯将相甯有種乎?這句話已經足夠說明問題了。傳承了六百餘年的舊貴族舊官僚在年複一年的戰火中犯下了“累累罪行”當“革命”烽火點燃的霎那,當陳勝吳廣高高舉旗大旗的霎那,他們給自己修建了六百年的墳墓終于完工了,舊貴族舊官僚終于到了死亡的一刻。
這種颠覆性的革命不是由下而上,就要由上而下,秦王政,這位未來的始皇帝,如果不能在治國思路上進行颠覆性的改變,帝國的制度和國策不能進行修改和調整,帝國必将滅亡。公子寶鼎即使有擎天之力也無法拯救帝國。
寶鼎急不可耐,試圖在秦王政堅固的思想上打開一道小小的裂縫,而秦王政則試圖改造寶鼎,把他那種荒誕的完全不切實際的胡言亂語徹底摧毀。把他打造成與自己一樣的堅定的“法治”的捍衛者。
在過去的六百餘年裏,從春秋到戰國,從争霸到兼并,諸侯國所進行的各種各樣的“改革”都是爲了強國。國強才能在激烈的逐鹿大戰中生存下來,王國生存了,國民才能生存,所以王國的王、士、民三大階層都在爲生存而浴血搏殺乙王爲了生存,想方設法榨取“士”和“民”的價值,恨不能敲骨吸髓;士卿爲了生存,不惜一切代價盤錄最底層的“民”他們所謂的變法改革,歸根結底一句話,就是最大程度地榨取平民的血汗以強大王國;“民”的命運和國的命運息息相關。他們爲了所謂的“國”所謂的“君”爲了自己的生存,不得不忍受,任由君王和士卿吃他們的肉。喝他們的血。
這咋,時代的“民”就像羊圈裏的羊,吃得是草,貢獻的是皮毛和骨肉,而君王是牧羊者,士卿是糞犬。在牧羊者和糞犬的眼裏,羊就是他們的财産,他們的衣食,生殺予奪。你讓一個牧羊者,讓一頭獎大,從羊的角度去考慮問題,把羊養大養肥。自己卻節衣縮食,這不是天大的笑話嗎?
舊貴族舊官僚的治國理念傳承了六百餘年,甚至可以追溯到更加遙遠的年代,而寶鼎的治國理念來自于後世。準确地說,就是來自于漢初。距離鹹陽一把大火将舊貴族舊官僚徹底焚燒的時間不過短短數年而已。這種治國理念是由一幫“領頭羊”帶領一群“羊”在“革命”成功之後。從“羊”的角度出,以“羊”爲本創造出來的,是在中土大一統的基礎上創造出來的,主旨是強國富民。它完全區别于上一個時代在諸侯争霸的基礎止所創立的以“君王”爲本的單純追求強國的治國理念。
在這咋。時代,君王當然可以接受“強國”的理念,但絕對不能接受“富民”的思想。把羊養大養肥了卻有限宰割,幹什麽?讓他們造反啊?養羊的目的是什麽?就是宰殺充饑啊,否則君王和士卿們吃什麽喝什麽?拿什麽去搶更多的草場。擄掠更多的羊?
寶鼎思前想後,不免感到沮喪。先前自己的想法過于單純幼稚,過于異想天開了。自從融入到這個時代,融入到鹹陽這個大秦國的權力中心後,自己用後世人的目光冷靜地觀察和思考,最終不得不承認一咋。現實,若想從治國理念上、從治國策略上去改變曆史軌迹,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除非自己做君王,做中土的主宰。才有可能實現由上而下的颠覆性改革,否則,隻能眼睜睜地看着帝國的車輪一路咆哮着沖進萬丈深淵。
自己做君王?寶鼻想到這裏不禁頭皮麻,背心處更是冷汗涔涔。坐在自己對面的可是始皇帝,千古第一帝,中國曆史上最偉大的一代雄主,自己玩得過他?自己算什麽?前世一個市井小民,穿越而來,僥幸重生到一咋。宗室公子身上,而這位宗室公子又是“萬衆矚目”的一個特殊人物,稍有異動”必定會死無葬身之地,而且還要連累成千上萬的無辜者。
想都不要想,絕對不要想。此路走不通,還有其它的辦法。大禹治水,先堵後疏。既然強行“堵”不住,那就隻有疏俊河道了。現在距離帝國誕生還有十一年,自己還有時間疏俊帝國奔騰的河道,隻要把河道整繕好了,或許就能幫助帝國逃避決堤的命運,逃避敗亡的命運。
兄弟兩人在車上繼續探讨。但寶鼎不敢再闡述自己的治國理念。不敢再嘗試着強行“封堵”而是試着用“疏淡”的方法,比如對外要未雨綢缪,先期緩解匈奴人對中土的威脅;比如進行學室制度和取士制度的改革,先期做好官吏的儲備;比如加大農耕和水利的投入,設法增加糧食的産量,确保庶民的吃飯問題;比如商貿回易,還是要借鑒計然之術,大力支持,增加稅賦收入。
秦王政對繼續展商貿一事持否定态度己自從呂不韋被趕出鹹陽。大秦人就把《呂氏春秋》束之高閣,“以商富國”的策略随即被抛着。大秦人把《商君書》又拿了出來。法家重農抑商。崇本抑末,而這兩年的連續征伐使得糧草物資異常緊缺,最近爆的鹽鐵大案更是暴露了商賈逐利對王國造成的巨大危害,所以新年過後,廷尉卿李斯、博士韓非等法家士卿連續上書,建議朝廷調整國策,重農抑商,把更多的人力财力投到農耕之上。
寶鼎沒有堅持自己的意見,不過他提醒秦王政,凡事有利有弊,切切不丸二過正,尤其在衆個大争戶世,保持必要的商貿以便與四圳,誦往來還是非常必要的。
秦王政對寶鼎越來越欣賞,他感覺寶鼎就像一座神秘的寶庫。隻要不斷挖掘,就能獲得意外的驚喜。雖然他與寶鼎在國政上的分歧非常明顯,但寶鼎才華橫溢,這一點母庸置疑,用得好了,就是大秦之福,老赢家之福啊。
車駕到了鹹陽宮,秦王政談興正濃,沒有放寶鼎走,而是拉着他繼續深談。寶鼎放開心懷,高談闊論。他的确沒有實踐經驗,但前世所學的知識裏畢竟有兩千多年的文化沉澱,任何一個方面都可以找到借鑒的經驗。信手拈來就是一番奇思妙想,就算是紙上談兵吧,也能給秦王政以啓,讓他的思路更爲廣闊。
直到深夜,寶鼎才告辭而去。
見到曝布,寶鼎急不可耐地問道:“如何?可有現?”
曝布警覺地四下看看,這才神神秘秘地湊到寶鼎的耳邊,以低不可聞的聲音說道:“琴氏家主。”
寶鼎心跳驟然加快,臉色頓時凝重,眉頭更是緊緊蹙起,目光中露出一種不可思議之色。難道我的猜測是對的?秦王政與魄清真的有一手?正是因爲這咋,原因,秦王政信任魄狀,而魄狀則帶着蜀系打算脫離楚系,崛起于鹹陽?
寶鼎穩住心神,遲疑了片刻,對曝布說道:“忘掉這件事。”
曝布當然知道這咋。秘密的重要性,這是大王的**,一旦洩露不堪設想,所以他毫不猶豫地點點頭,然後低聲問道,“那位兄弟呢?”
“自家兄弟,相信他。”寶鼎笑道,“就像我相信你一樣相信他。”
曝布感激地看了寶鼎一眼,躬身剩亨。他本來以爲那位跟蹤的兄弟死定了,公子肯定要死守這個秘密,誰知公子的胸襟氣魄遠非常人,根本就沒有下毒手的念頭。
寶鼎匆匆回到蔡園,直奔東湖白樓。涼涼已經睡了,趙儀陪着白氏聊着閑話。寶鼎先向白氏問安,把自己這兩天的行蹤簡要說了一下。聽說兒子一直和大王在一起,白氏頗爲不安。仔細問了兩句。寶鼎不便明說,“我和大王商讨國事,方方面面都随便談了一些。”
白氏從兒子的眼神裏敏銳地現到了問題,兒子有些沮喪,顯然與大王分歧較大,談得并不是很愉快。
“你一直在烏氏長大,又沒有讀過書,你懂什麽國事?”白氏有意告誡兒子,不要幹涉國政,老老實實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如今白氏和司馬氏已經解禁,寶鼎回鹹陽的重要使命基本上完成了,至于給武安君和公子弘昭雪沉冤一事,那太渺茫了,還是不要抱什麽希望爲好,免得适得其反,再遭禍事。
“我懂母親的意思。”寶鼎安慰了母親幾句。然後問道,“母親見過琴氏家主嗎?”
“見過一次。”白氏說道,“我對你說過的,你忘記了?”
“母親對琴氏家主的觀感如何?”
“風華絕代,美若天仙。”白氏不假思索地說道,“你到鹹陽這麽長時間了,爲什麽不去拜訪她?”
寶鼎也覺得奇怪。我爲什麽沒去拜訪她?太忙了?他尴尬地笑笑。“小家主兄妹跑得勤,大匠也常常來,倒是疏忽了。年關前後都是母親勞頓,也輪不到我去蘭房。”
“你還找理由?”白氏嗔怪道,“是不是因爲人家寡居在家,又深居薦出的,覺得不方便?”
“對對。”寶鼎笑道,“就是母親這個意思。”
“你突然問起琴氏家主,是不是因爲儀兒的事?”白氏把嬌羞不安的趙儀摟在懷裏,戲德道。
“過段時間,我要去北疆。”寶鼎說道。“我和儀兒的事,還是早點定下來爲好,免得橫生枝節。”
白氏和趙儀約莫估猜到寶鼎去北疆的原因,但事關朝堂機密,她們也不敢細問。白氏微微點頭,“我再去蘭房跑幾趟,看看琴氏家主的意思。”
“母親不要去蘭房了。”寶鼎說道,“去宮裏找老太後,隻有老太後出面,這事馬上就能定下來。”
白氏一想也是,趙儀現在的身份是夜郎國公主,寶鼎是宗室公子,如果要聯姻,必須由鹹陽宮出面。這事還就得找老太後。
“你才十六歲,距離冠禮成*人還早,老太後未必急着給你辦。”白氏擔心地說道,“再說,老太後願意讓宗室娶一個夜郎國的公主爲正妻?”
“此事背後有魂氏大兄操辦。”寶鼎笑道,“母親不過在明面上做做樣子而已,無須擔心。”
白氏知道寶鼎的未來與蜀系的崛起有直接關聯,而趙儀這個夜郎公主恰好是把兩者連在一起的橋梁,寶鼎之所以着急,大概就是擔心橫生枝節。趙儀是趙國公主。寶鼎和蜀系聯手将其變成了夜郎國公主。此事一旦暴露,兩者都犯了欺君之罪,都要受到懲罰,所以這樁聯姻就是把兩者捆在一起的枷鎖,未來兩者除了合作别無他途。
“一旦聯姻成功,我就把老秦人和蜀系拉到一起。”寶鼎說道,“在我離京之前,老秦人和蜀系一定要坐到一起開誠布公地談一談。這樣我才能确保鹹陽的局勢對我有利,才能确保我此趟北疆之行不會遭到鹹陽的暗算。”
暗算?白氏和趙儀同時緊張起來。
“不耍緊張,我就随口一說而已。”寶鼎笑道,“我着急此事就是爲了防患于未然嘛。”
三人又聊了一會兒,寶鼎起身告辭,然後對趙儀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出來說話。
趙儀把寶鼎送到院子裏,正待開口問,卻不料寶鼎突然把她抱起來,噌噌噌就跑到了湖邊。
“湖邊風大,太冷,把大氅披上吧。”寶鼎脫下大氅裹到趙儀身上。然後把她摟在懷裏坐到湖邊石凳上。“我知道了一個秘密。”寶鼎湊到趙儀的耳邊說道,“一個關于你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