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尚武的時代,這個時代的血液裏奔騰裏百折不撓的進取精神,自由、自我、自強在這個時代綻放出絢麗奪目的光芒。這個時代崇拜英雄,當至強者登上巅峰之刻,也是芸芸衆生頂禮膜拜之時。
寶鼎在代北的驚天一刺,在晉陽的傳奇一射,讓他橫空出世、耀眼奪目,他顯赫的王族身份、他深厚的母系背景、他強大的個人武力在今天這個黃昏裏就如同天邊火紅的晚霞一般,讓大秦将士們爲之眩目,爲之瘋狂。神秘的刺客寶鼎露出真容,大秦公子寶鼎就此一舉成名,名震天下。
他已成爲一個傳奇,一個由特殊時代、特殊時期、特殊群體聯手打造的一個特殊傳奇,将來他将成爲一個讓後世人爲之驚羨、爲之唱頌的傳說。
蒙恬的決斷、大秦将士的瘋狂、鹹陽風暴的推波助瀾,将毫無準備的寶鼎突然推到了一個萬衆矚目的位置,他就象波濤中的浮萍,在一個驚天大浪的舉托下高高躍起,然後落在懸崖之颠。他本是輕若無物的浮萍,如果随波逐流尚有一線生機,如今卻被一個驚天大浪送到了懸崖之颠,隻要一陣風,他就會墜入萬丈深淵。
站在高台之上享受着大秦将士的震天歡呼,寶鼎的血冷了,心在顫粟,滿天晚霞在他眼裏已變成翻滾咆哮的血浪,獵獵大旗仿佛變成了無數冤魂的厲嘯。
蒙恬的面孔因爲激動而漲紅了,一雙眼珠子瞪得滾圓,他揮舞着雙臂,聲嘶力竭,他的每一句吼叫都在一隊隊虎翼衛的傳遞下,送到每一個将士的耳中。
當他吼出武安君的大名時,大秦将士沸騰了,所有人、所有的大秦武人,都在這一刻沸騰了,他們用盡全身的力氣叫喊着,無數面大旗在空中迎風狂舞,站在地上的生者、高踞天上的英靈,他們都在呐喊,都在歡呼,都在咆哮,似乎要把積壓在大秦武人心中長達二十五年的憤怒全部吼出來,洩出來。
“武安君……武安君……”
陣陣吼聲猛烈撞擊着寶鼎的心靈,這一刻他意識到站在高台上的不是自己,而是武安君那如神靈一般的高大身影。
大秦将士尊崇的不是一個小小王族,不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傳奇武者,而是武安君,而是武安君戰無不勝的無敵神話,而是帶給大秦和大秦将士無上榮耀的戰神。
我算什麽?如果不是因爲武安君,不是因爲武安君光芒萬丈,我啥都不是,而死去的寶鼎也不會走出烏氏,他也就不會死。
想到那位可憐的兄弟,寶鼎的心陣陣痛楚,一股怨憤更是不可遏止地沖了出來。爲了利益,不過是爲了各自的私利,他們竟然連一個癡兒也不放過,竟然連已經含冤死去二十五年的武安君也不放過,他們竟然用如比卑鄙的手段殘害一個癡兒,竟然如此無恥地手段去傷害武安君,他們竟然要在大秦武人的心上再一次狠狠插上一刀。
寶鼎黯然苦歎。沒有武安君的神話就沒有自己的傳奇,沒有武安君的光芒就沒有自己頭上的光環,就算爲了死去的寶鼎,爲了天上的武安君,自己也要一往無前,誓死奮戰,用勝利來告慰死去的寶鼎,用敵人的頭顱來拜祭天上的武安君。
寶鼎收拾情懷,穩定情緒,把悲傷和憤懑埋進心裏,強迫自己忘卻這些不愉快的事。這時候,他的耳畔傳來蒙恬激動的吼聲。他轉頭望去。蒙恬神情激奮,雙臂揮動,身心完全沉浸在潮水般的歡呼聲裏。這就是蒙恬?這就是日後帝國的北疆軍統帥?帝國的上将軍?寶鼎覺得曆史誤導了後世人,從這件事裏足以看出蒙恬的心計非常深沉,尤其擅長審時度勢,而且殺伐極其決斷,是個天生的政客,而不是天生的統帥。如果他穿越去了後世,隻要給他機會,他肯定會成爲政壇上一顆耀眼的明星。
馮劫站在虎翼衛中間,目光在寶鼎和蒙恬的背影上來回移動。
寶鼎淵停嶽恃,就象山一般沉穩,從背後看過去,沒人相信這會是一位十四五歲的少年人。馮劫感覺匪夷所思,是什麽樣環境造就了這麽一個不可思議的少年?難道邊塞蠻荒之地的風沙和窮苦能夠錘煉出如此堅毅心志?
寶鼎的神奇表現給了他信心,但蒙恬一日之内兩次擅作主張,而且還是關系到鹹陽政局的大主張,這讓他非常不安。他可以預見到,自此刻開始,那本在鹹陽醞釀中的風暴瞬間拉開了帷幕,一場大風暴馬上就要在鹹陽上空成形,并迅形成一個大漩渦。
鹹陽沒有準備,大王也沒有準備,甚至到目前爲止,他和蒙恬接到的命令還是放棄寶鼎,放棄這個謀劃了大半年時間的計策,然而,蒙恬改變了這一切,他在短短幾個時辰内就在當前的鹹陽政局上重重打了一拳,這一拳勢若奔雷,雷霆萬鈞,鹹陽政局承受不了,接下來必有一番血腥搏鬥,隻是最終頭破血流支離破碎的将是誰?
現在想這些沒影的事無助于解決眼前的問題,當前最重要的問題是大王能否接受已經既成的事實,大王能否接受蒙恬這種膽大妄爲的做法。假如大王龍顔震怒,恐怕受到嚴懲的不僅是蒙恬,還有自己這個太原郡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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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莽大地吞噬了血色夕陽,軍營在連綿的鼓号聲裏漸漸平靜下來。
寶鼎在黑鷹銳士的護送下回到軍帳,沐浴更衣。
趙儀和鬥鈞等人正自惶恐。這番動靜太大了,軍營氣氛一度緊張到了極緻,任誰都知道出了大事,所以他們不敢妄動,唯恐被秦人誤殺。他們是趙人,兩國正在交戰,假如在這裏被人殺死了,就算有公子的庇護,死了也是白死。
寶鼎回來後,趙儀、鬥鈞等人紛紛圍上來詢問。寶鼎看他們的臉色就知道受到了驚吓,于是以秦軍演武爲由,輕描淡寫地掩飾了。
沐浴更衣完畢,匆匆趕到主帳。這裏已是燈火輝煌,人聲鼎沸。
因爲蒙恬公開了寶鼎的身份,這場接風宴席的規模不得不擴大,軍中都尉、校尉、軍侯都來了,大家看到寶鼎,急忙上前緻禮問候。
杜尚緊跟在寶鼎身後,爲他一一介紹。一番寒暄過後,寶鼎驚訝地現蒙恬和馮劫都不在這裏,正疑惑的時候,蒙恬的長史從偏帳神色緊張地跑了過來。
杜尚迎了上去,兩人低聲交談了幾句,等他再轉身回來,面色就很尴尬了,“公子,王将軍到了,要求左庶長解釋剛才軍營生的事。因爲……”杜尚苦笑道,“因爲事出突然,恰好将軍又到了,左庶長手忙腳亂,有些顧此失彼,所以慢怠了公子。”
寶鼎笑着搖搖手。他從那位長史眼裏已經猜到了一二,蒙恬好象遇到麻煩了,有意請自己去露個面,給他解個圍。
想想也是,蒙恬在軍營裏鬧出這麽大動靜,搞得地動山搖,左更王贲當然要問個清楚。蒙恬是左庶長爵裨将,王贲是左更爵将軍,他是蒙恬的上官,碰到這種事如果視而不見,那就是王贲的失職了。但蒙恬怎麽解釋,他總不能洩露機密吧?寶鼎本是機密,隻有當鹹陽證明其身份的诏書送達晉陽後,寶鼎的機密才能公開,他的身份才能告知天下。
蒙恬不願錯過今天這個機會,他殺伐決斷,在近萬大秦将士們面前公開了寶鼎的身份,接下來将要生什麽可想而知。有人會質疑,有人則趁機生事,以便亂中取利,至于北疆軍統帥王翦,更是當其沖,成爲居心叵測者的诘難目标。
王贲盛怒之下,當然要沖着蒙恬放聲咆哮。
“将軍在哪?”寶鼎問道。
杜尚和那位長史頓時松了口氣,兩人不約而同地躬身相請。寶鼎轉身面對帳内衆将拱手爲禮,說了兩句抱歉的話,然後跟着杜尚走進了偏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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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贲年近四十,體格槐梧,一張棱角分明的面孔,天庭飽滿,濃眉濃須,一雙炯炯有神的眼晴,氣勢凜冽,不怒而威。此刻他背負雙手,在偏帳内來回走動,雖然臉色還是一如既往的嚴峻,但從他淩厲的眼神裏看得出來,他非常憤怒,已經到了爆走的邊緣。
一個白袍竹冠、英姿勃勃的少年站在偏帳一角,神色惶恐不安,目光随着王贲的背影而移動。
蒙恬傲然站立,面沉如水,沒有任何畏懼之色,臉上甚至還露出了幾分桀骜之色,看上去頗有些嚣張。
蒙氏三代,從昭襄王開始已曆四代君主,尤其自莊襄王開始,呂不韋爲相,力薦蒙骜爲上将軍統帥秦軍。蒙骜不負重望,南征北伐,開疆拓土,尤其在趙國龐煖合縱山東諸國,西擊秦國,威逼函谷關之際,更是與呂不韋将相聯手,重創了合縱聯軍。其後蒙骜雖然不幸被龐煖擊敗,戰死于都山,但他在秦軍的威望已經建立起來。這些年蒙氏父子先後出任秦軍統帥,其在軍中的勢力可想而知,所以蒙恬嚣張自在情理之中。
蒙骜與王翦屬于同一輩,蒙骜年長,王翦以兄稱之,兩人性格相投,私交一直不錯,雖然分屬不同的陣營,但到了戰場上,兄弟齊心,還是聯手打了不少勝仗。蒙武與王贲也是以兄弟相稱,蒙恬算是王贲的侄子。蒙恬從軍之後就一直追随祖父蒙骜,蒙骜死後,蒙武有意拉近與老秦人的關系,特意把蒙恬放到了北疆軍,讓其在王翦帳下效力。
今天蒙恬把王贲請來,本有意把公子寶鼎介紹給他認識,讓寶鼎盡快進入王翦的視線。王翦是老秦武人的中堅人物,昔年武安君對其非常器重,提攜有加,有知遇之恩。正是因爲這層關系的存在,所以寶鼎走出烏氏後的第一站就是晉陽,目的是讓寶鼎在王翦的照撫下迅建立軍功。
然而,事情突起波瀾,蒙恬在近萬大秦将士的面前公開了寶鼎的身份,導緻整個事情的性質完全變了。
蒙恬是王翦帳下的裨将,蒙恬的軍隊隸屬于北疆軍,蒙恬這麽做,等同于王翦在北疆軍公開了寶鼎的身份,等同于告訴鹹陽,王翦和北疆軍就是寶鼎堅實的後盾。
蒙恬看似沖動的一招,卻把王翦、北疆軍和老秦武人一系徹底拖進了風暴,這不但讓鹹陽始料不及,同樣讓王翦始料不及,但形勢就象一匹脫缰的野馬,飛狂奔,不論鹹陽也好,王翦和北疆軍也好,都沒有挽救的餘地,隻能順勢而行了。
鹹陽短期内肯定不會有實質性的诏書送達晉陽,因爲王翦、北疆軍和老秦武人一系是一股龐大的勢力,這股勢力的态度直接關系到了鹹陽政局的展,此刻秦王政和關東外系也好,楚系外戚也好,隻有耐心等待,等待王翦出招。
蒙恬大嘴一張,把該說的都說了。事情我已經幹了,你能拿我怎樣?
王贲駭然色變,第一時間派人回禀王翦,等待王翦的決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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