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丹的目光轉向了暴龍。蒼頭不說,暴龍總應該給個肯定的說法,畢竟“公子”是他叫出來的。
暴龍看到蒼頭那雙幾乎要噴出火來的眼睛,那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剝的目光,心裏格登一下,遽然想到了當初離開烏氏時老家主的囑托。
老卓文說了,在沒有見到蒙恬之前,無論如何不能暴露寶鼎的身份,但自己情急之下,先是向蒼頭洩了密。接着因爲擔心寶鼎報複,急于向其解釋誤會,又在一個沒有确定其身份的女子面前洩漏了寶鼎的公子身份。剛才更是不應該了,明明知道太子丹和宗越都是外人,還是忍不住洩了寶鼎的老底。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錯,不但違背了承諾,似乎還惹下了麻煩。
反正事以至此,怕個鳥啊,大不了重回大漠做馬賊去。暴龍毫不示弱,也惡狠狠地瞪着蒼頭,昂挺胸,斬釘截鐵地說道:“我們公子就這脾氣,你以後離他遠點,不要招惹他。”停了一下,又補充道,“還有,那是我們公子的女人,沒事不要亂看,看了就有麻煩。”
蒼頭兩眼一翻,恨不得一腳踹死他。你說的都是什麽鳥話?這不是火上澆油嗎?
太子丹冷笑。宗越更是忿然,嘴角一瞥,哂笑道:“你們公子好大的雅興,抱個女人遊山玩水,佩服。”
剛才他雖然被寶鼎殺得沒有還手之力,但他畢竟是高手,很快便現了寶鼎的破綻,假如不是太子丹及時出言喝止,又顧忌寶鼎的公子身份,他早就出手反擊了。現在看到暴龍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心裏憋屈,忍不住出言嘲諷。
暴龍不鳥他,權當他放了個鳥屁。“我們公子心狠手辣,向來殺人不眨眼,我奉勸你們一句,不要惹惱了他,否則腦袋掉了,哭都來不及。”
宗越大怒,正要反唇相譏,卻見太子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硬是把他嘴邊的話逼了回去。
太子丹稍加沉吟,打算搞清楚這位公子與秦王的關系。
君王的子孫多了,一代代的嫡庶傳承,隻要血統正宗,都是公子,但有的公子就是挂個王族的名頭,混吃等死而已,沒有任何價值,有的公子卻距離權力核心很近,這種人的價值就大了。眼前這位公子言行粗鄙,且深入敵後做這種刀頭舔血的事,可見地位有限,估計與現任秦王沒有什麽密切關系,價值不會太大。不過西秦實施的是軍功爵祿制,即使貴爲王孫公子,沒有軍功也休想升官加爵。眼前這位公子或許是西秦王族的一個異類,爲了積累軍功不惜冒着生命危險跑到代北。
太子丹不想放過任何一個打擊西秦的機會。他現在有信心脫險,假如在此過程中錦上添花,擊殺一位大秦王族,那就可以大大羞辱一下秦人了。
太子丹的目光投向蒼頭,正想問,眼角餘光卻被蒼頭手上的那把劍吸引了。這把劍是寶鼎的烈日秋霜,蒼頭搶過來後一直拿在手上。
太子丹立即認出了這把劍,臉色倏然凝重。
衆人現異常,齊齊望向這把劍。宗越隻看了一眼便認了出來,這把劍對他來說太熟悉了。
“烈日秋霜。”宗越失聲驚呼,“這是我們相國的佩劍。”
先前天黑,誰都沒有注意這把劍。林中搏鬥時,光線較暗,太子丹和宗越沒有看出來。現在天色大亮,幾個人又站在溪邊空曠之地,這把劍就引人注目了。
烈日秋霜古樸莊重,從形狀上看就是一把普普通通的鐵劍,整個柄部飾以蟬紋,而柄尾則是一個太陽紋。這是趙國鑄劍大師徐夫人所鑄的天下名劍,過去爲燕昭王所佩,後來賜給了公子隆,是以太子丹和宗越對它非常熟悉。
公子隆視此劍爲生命,劍不離身,如今劍到了寶鼎手上,公子隆的生命可想而知。
太子丹望着寶劍,神色冷峻,眼神淩厲,心裏卻是暗自竊喜。公子隆終究還是死了,自己最大的對手終于倒了,接下來隻要安然脫險,然後等待李牧在河北戰場上擊敗秦軍,自己就可以返回薊城,從而迅控制朝政,扭轉危局。
宗越其實知道公子隆性命難保,但他還是存有一絲僥幸,如今看到這把寶劍,确信公子隆已經死了,僅存的一絲僥幸就此消失。悲憤之後便是絕望,徹底的絕望。他走投無路了,未來對他來說一片黑暗。
宗越臉上的表情非常複雜,憤怒、痛苦、失望、沮喪……最終定格爲深深的絕望,他呆呆地站着,目光空洞無神,仿佛生命突然離體而去,隻剩下一副僵硬的軀殼。
蒼頭叫苦不疊,他也是直到此刻才知道寶鼎刺殺成功。先前在城裏的時候暴龍曾打算告訴他,但追兵如影随形,迅找到了他們的藏身之處,兩人尚沒有來得及說話,便各自覓路逃生了。
現在太子丹有充足的理由拒絕趕赴鹹陽,而宗越是公子隆的心腹,當他知道公子隆死在寶鼎手上,還會相信蒼頭的解釋?太子丹和宗越如果決心反抗,僅靠眼前幾個人想把太子丹安全送到鹹陽難度太大。
“烈日秋霜……”太子丹猛然手指蒼頭,厲聲質問,“爲什麽殺我們的相國?爲什麽背盟棄約?”
蒼頭、暴龍、鬥鈞不敢大意,三人即刻後退,長劍出鞘,對太子丹和宗越形成夾擊之勢。
宗越正在恍惚之中,忽然看到蒼頭三人舉劍,右手便下意識地伸向腰間,這才現長劍已經斷了,隻剩下一個空空的劍鞘。
“宗越,公子隆死了,你回去必死無疑。”蒼頭沖着宗越大聲叫道,“跟我去鹹陽,我保證你升官加爵,我保證把你的親人接到鹹陽。”
蒼頭知道宗越的武技,即使他手中沒劍,也一樣可以突圍而去,目前唯一的辦法就是誘之以利,先把宗越拉過來,孤立太子丹。
“宗越,你不是燕人,你是齊人。你在燕國爲燕王賣命,到了秦國爲秦王效力,這對你來說有什麽區别?公子隆雖然對你有知遇之恩,但他已經死了,他的權勢瞬間化爲烏有,你回去除了給他陪葬還能幹什麽?”蒼頭急切說道,“宗越,我不會刺殺公子隆,鹹陽也沒有理由刺殺公子隆。公子隆不是我們殺的,是李牧殺的,是燕國這位太子殺的。”
太子丹冷笑,背負雙手,好整以暇地望着蒼頭,看都不看宗越,更不要說出言安撫了。宗越一直是公子隆的心腹,這次他又幫助秦人将太子丹挾持出城,破壞了太子丹的大計,這讓太子丹切齒痛恨。
宗越苦歎,就算蒼頭不勸他,他也不會返回薊城,自尋死路。公子隆一死,他最後一線希望沒了,半輩子的辛苦打了水漂,不甘心啦。好在這時蒼頭做出了承諾,隻要他到鹹陽,待遇絕對比燕國好。宗越已經走投無路,不管蒼頭的承諾能否兌現,他現在最好的選擇也就是留在鹹陽,先把自己的命再說。
宗越毫不猶豫地做出了選擇,當即退到溪邊,擺明了自己的立場。
蒼頭松了口氣,沖着太子丹勉強擠出一個笑臉,“追兵就在後面,還是盡快趕路爲好。”
太子丹倨傲一笑,微微颔,“帶路吧。”
=
一行人繼續向大山深處走去。
七個人分成了三撥。蒼頭和宗越打頭,一路上蒼頭好言勸慰。宗越的情緒雖然低沉,不過他還是做出了鄭重承諾。蒼頭知道他然諾仗義,于是心裏稍安。
暴龍、鬥鈞和太子丹走在一起。太子丹腳步沉重、行走緩慢,不急不躁,時不時停下來喝口水,擦擦汗,好象遊山玩水一般。暴龍着急,催個不停,太子丹置若罔聞,我行我素,根本不予理睬。
寶鼎拖在最後。趙儀嬌嫩,初始嘗試着自己走,很快支持不住,還是由寶鼎背着。
先前情況危急,寶鼎一直抱着她,現在情況沒那麽嚴重了,再抱在懷裏未免暧昧。雖然趙儀不過花季少女,還沒有長開,但相貌氣質無不上佳,就算寶鼎心理年齡二十六,面對如此佳人,還是難以把持,心猿意馬、想入非非也是情有可原。
山勢越來越險峻陡峭,山路更是蜿蜒曲折。走山路與走平原大道完全兩回事。前世寶鼎體質一般,今世雖然占據了一個強悍身體,但這個身體終究還是一個少年,而且前些日子遭受了酷刑折磨,傷口在治療後尚未痊愈,昨夜激戰又留下新創,其後又抱着一個少女連續奔跑,就算他的身體是鋼筋鐵骨,現在也支撐不住了。爬山本來就累,再背一個人,那幾乎是步履維艱。
寶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越走越慢,休息的時間越來越長,對眼前美不勝收的風景更是無視。
趙儀看到寶鼎渾身汗透,某些部位還滲出了鮮血,又是心痛又是感激,淚水“嘩嘩”的下來了。
秦人是趙國的敵人,寶鼎是秦人,是趙儀的敵人,但這個敵人救了她的性命,又不辭辛苦地帶着她逃亡,這份恩情算是欠下了。趙儀流淚的時候就想,我們是仇人,我是黑衣,你是黑冰,遲早有一天要碰頭,假如我有機會殺你,我一定放你一次,以報今日之恩。
寶鼎如果知道趙儀那雙淚水漣漣的眼睛背後是冷森森的殺意,那嬌嫩柔弱的身體裏埋藏着深深的仇怨,那凄婉的哭聲裏正回蕩着殺死自己的誓言,恐怕不要說有非份之想了,就連憐香惜玉的心思都會化爲烏有,一咬牙就把她還給了李牧。
可惜寶鼎不會讀心術,後世的史料也不過是海邊的幾粒沙子而已,無數曆史事實早已被滾滾海水席卷而去,他不知道趙國還有趙儀這種妖孽級的美女,更不知道這位美女随着穿越而來的小蝴蝶輕輕扇動了一下翅膀,漸漸蛻變成爲一個禍國殃民的妖孽。
寶鼎望着眼前梨花帶雨般的絕美容顔,一邊感歎造物主的神奇,一邊就在想,假如趙儀是個“恐龍”,自己還會不會救她?還有沒有這樣的動力背着她不辭辛苦地爬過一山又一山?
寶鼎想了半天,感覺自己的人品還可以,還沒有堕落到不可救藥的地步,還是會救她,還是會帶着她逃亡,不過,絕對不會想入非非了,也不會顧忌她身份暴露陷入無邊凄慘之中。自古紅顔多薄命,長相差一點反而是好事,老古話說的好,醜人有醜福啊。
今天自己爲什麽就心甘情願地幫她隐瞞身份呢?說到底還是貪婪。自己在前世就守着一個學姐,今世身份變了,突然看到一個絕世美女,馬上就想占爲己有。是自己的人品不好嗎?恐怕不是。人性貪婪,任何一個階層的人都貪婪,不過貪婪的目标不同罷了。前世自己看到美女頂多欣賞一下,有心思也是意淫,因爲那種貪婪過了自己的能力範圍。今世不一樣了,明知道把趙國公主帶在身邊會有很多麻煩,但還是義無反顧,無他,因爲有了貪婪的本錢。
貪婪害死人。寶鼎苦笑,回頭望向大山遠處,暗自祈禱追兵的腳步慢一點。如果沒有這個拖累,自己早就一身輕松跑到前面去了,何苦受這份罪?
就在這是,遠山之中忽然傳出鳴镝的嘯叫,跟着有隐隐約約的悠長号角聲從風中傳來。
寶鼎駭然站起,凝神細聽,果然是号角聲。
“操……”寶鼎爆了一句粗口,俯身抱起趙儀,掉頭就跑。
這次,他跑得比兔子還快,身體裏的潛能被死亡的威脅盡數榨了出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