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丹臉色微沉,眼裏閃過一絲怒色。
他不知道寶鼎是什麽人,更不知道寶鼎曾經抱着這個女孩殺出了大府,那時候他正處昏迷狀态,對當時的情況一無所知,醒來後他十分冷靜,這種意外他已經有所預料,以公子隆的手段和黑冰的本事,張良和鞠武未必可以十拿九穩地救出自己,因此預留後手,此事還有挽救的餘地,所以這段時間他一直表現得很順從,無意激怒黑冰,但眼前這個少年卻激怒了他。
他是什麽人?燕國太子,身份尊崇,就算是秦王見到自己,也要客客氣氣,這關系到國之禮儀。
一個國之君王,即使看不起他國太子,但在禮節上不能缺失。故意侮辱對方,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也是侮辱自己,降低了自己的身份,連帶讓自己的王國也丢了臉。現在什麽時代?講究禮儀的時代,講究以禮服人,就算我要殺你,要滅你的國,也要拿出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欲加其罪何患無辭?以武制人,那叫野蠻;以德服人,那叫文明。西秦曆來被山東諸國誣蔑爲蠻夷之邦,不知禮儀,其實呢?嘴長在人家身上,他愛怎麽說就怎麽說,沒辦法。
一個堂堂的太子,被一個低賤的蠻夫當面侮辱,而且他的神态極其輕佻,言辭裏更有濃濃的挑釁之意,這讓太子丹勃然大怒,心裏更是湧出一股難以遏制的殺意。
寶鼎的靈魂思想都是現代人,哪有什麽尊卑觀念?他靠在大樹根上,悠閑地跷着二郎腿,大腿根都露在外面,一臉的輕狂,尤其在知道自己的王族身份後,膽氣蓦然就壯了,神态上不自然地流露出幾分傲慢。的确,就算放在現代,突然聽說自己是某個封疆大吏的公子,心理上必定會産生一系列的變化,言行舉止也會跟着變,就算不是趾高氣揚目空一切,但或多或少都會有幾分矜持和倨傲。
人的本性都很貪婪,都有強烈的占有欲,都想把好東西據爲己有。寶鼎在社會底層混了好幾年,耳聞目睹了太多肮髒東西,學生時代的單純和善良早已被現實的無情和冷酷所抹殺。他在社會底層越是慘遭蹂躏,心理就越是扭曲,不滿的情緒就越是濃烈,一旦有了鹹魚翻身的機會,他的爆就越是淩厲。現在對他來說就是鹹魚大翻身,他的身份變了,他的心态變了,他的想法也變了,雖然這才剛剛開始,但他心裏的魔障還是悄然侵蝕了他的心靈,前世被他禁锢在心靈深處的那些罪惡念頭就象高舉着鐵叉的小魔鬼,扇動着小翅膀蜂擁而出。
寶鼎目不轉睛地盯着趙儀,眼裏露出貪婪之色,這一瞬間,他的占有欲爆了,他不允許任何人搶他的東西,甚至連觊觎的念頭不能有,所以當他聽到一直沉默不語的太子丹見到趙儀後,突然開口詢問,立即毫不猶豫地用一句話表達了他對趙儀的絕對擁有權,試圖以此來徹底摧毀太子丹那剛剛冒出來的一點點非份之想。
太子丹是不是有非份之想?他不知道,但此刻太子丹的舉動顯然表露出他對趙儀的興趣。這個年代,以太子丹的身份,即使到秦國做質子,要一個身份不高的女人還是太簡單了,相信秦王在太子丹還有利用價值的情況下,根本不在乎送給他一個無足輕重的女人。
寶鼎第一個念頭就是擔心太子丹搶走了趙儀。太子丹或許沒有這樣的心思,但寶鼎以後世小人物的心态來揣測太子丹,有這種念頭不以爲奇。
這個年代男女關系還比較開放,不管是達官權貴還是闾裏平民,都沒有什麽貞操觀念,在婚姻愛情上大都抱着自由寬容的态度。當然了,任何年代都有純粹的高尚的愛情,但婚姻卻充滿了太多功利。這個時代男婚女嫁都要遵從禮儀,也就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所以女人還是逃脫不了做爲男人附屬的命運。時代使然,非人力可以改變。相對于有身份有地位的女子來說,那些沒有人身自由的女子,其命運就更加不堪,她們就是主人的财産,主人可以随意處置。
後世人對古代女子的命運,尤其是那些身份低賤的女子,一律持同情态度。有機會穿越到古代,這種心态觀念改變不了,于是人品大爆,隻要能力許可,絕對做護花使者。
寶鼎就是這種心态,而且本能地就這樣做了,但他沒想到的是,他在太子丹面前露出的這種霸道,卻引出了一系列的麻煩。
太子丹身份尊崇,就算寶鼎是大秦王族,雙方說話的時候,基本禮儀還是要的,先寶鼎的坐姿不對,其次他的神态、說話口氣不對,再次這話不該他接。因爲太子丹詢問的對象是宗越,如果太子丹直接問寶鼎,那就是太子丹失禮了。既然太子丹沒有詢問寶鼎,寶鼎就不能接話,所以無論從外交禮儀還是從日常禮儀來說,寶鼎都做得不對。他這一句話說出來之後,太子丹震怒,其它五個人,包括趙儀,都是眉頭輕蹙,眼裏無不露出鄙夷之色。
現在的寶鼎活脫脫就是蠻夷一個,粗鄙不堪,哪有半分王族貴胄的樣子?
寶鼎從太子丹眼裏看出了怒意,火氣“噌”地沖了上來。他現在正是自我感覺良好,心理極度膨脹的時候,看到誰都想踩幾腳過過瘾。
想想也是,他重生後占據了一個武技高的身體,然後刺殺了燕國國相公子隆,又仗劍殺出了重圍,其後更是驚聞自己的大秦王族身份,以他前世那種小人物的心态,突然獲得這等強悍實力,當然會心理失衡,**膨脹也在情理之中。小人得志便猖狂,整個一暴戶,他現在怕誰啊?誰都不怕,更不要說前世他就非常鄙視的太子丹了。
太子丹在趙國滅亡後,不想着合縱齊楚抗秦,反而設計讓荊轲去刺秦,結果拱手送給秦國一個攻打燕國的借口。此策沒有任何可取之處,隻有利沒有弊。就算荊轲刺秦成功了,下一任秦王登基,還是要打燕國,根本不可能延緩秦軍攻打燕國的步伐。
再說了,荊轲有機會接近秦王嗎?太史公的春秋筆法純粹想當然。從外交禮儀上來說,荊轲大殿獻圖,給事中接過,然後再轉呈秦王,荊轲事實上根本沒有機會接近秦王。試想假如任何一個使節都能站到秦王身邊,那多少秦王刺不死?這是基本常識問題,但太史公很崇拜荊轲,故意忽略,讓荊轲和秦王比試了一下,以彰顯荊轲千古第一刺客的風範。
寶鼎前世鄙視太子丹,這種心态直接影響到了他此刻的情緒,所以看到太子丹惱怒,他當即手指太子丹,瞪着眼睛惡狠狠地說道:“你敢再這樣色迷迷地看着她,老子挖了你眼睛。”
太子丹劍眉倒豎,勃然色變。其它幾人更是目瞪口呆。
暴龍正好站起來打算過去提醒他一下,誰知寶鼎再展“神威”。暴龍頭都大了,瞬間失神,不料腳下正好碰到一節鼓出來的樹根,頓時一個趔趄,“撲嗵”栽倒在地。暴龍慘叫一聲,順勢就把頭埋進了厚厚的枯葉裏,暗自哀歎,直娘賊,這是哪冒出來的公子?他到底是不是公子啊?哪有這樣粗鄙的公子?
宗越猛地站了起來,長劍“锵”一聲出了鞘,身形電閃,直撲寶鼎。雖然他不能回燕國了,其本人也不是太子丹的心腹,但太子丹好歹是燕國太子,他也是燕國虎騎劍士,這個臉面還是要的。侮辱太子等同于侮辱燕國,這口氣豈能咽下?
寶鼎吃了一驚,他沒想到自己一句話竟然激怒了對方,讓對方拔劍相向。都說女人是禍水,漂亮女人更是禍水中的禍水,前世他沒有爲學姐打過架,今世剛一露頭,卻爲了一個不相幹的女人拔劍了。
寶鼎更快,從站起來到長劍厲嘯劈下,不過眨眼的功夫。宗越是燕國勇士,武技夠高了,否則也不會被公子隆看上委以重任,但他看到寶鼎匪夷所思的度,還是暗自驚凜。
“當……”兩劍相撞,火星四射。
宗越感覺虎口一麻,心裏更是吃驚,長劍急變招,但寶鼎的度太驚人了,瞬間第二劍就砍了下來,還是那一招。宗越如果不變招,必定兩敗俱傷,所以他本能地抽劍移身。腳下剛剛錯開半步,卻見寶鼎的第三劍劃空而至。宗越驚駭至極,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快的劍,情急之下,飛身後退,長劍更是竭力阻擋。
“當……”兩劍再撞。
寶鼎神智失控了,不知是不是因爲太過疲憊的原因,這清脆的金鐵交鳴之聲竟然沒有将其驚醒,殺意暴漲,長劍追在宗越身後,化作道道殘影,厲嘯之聲更是驚心動魄。
太子丹駭然變色,站起來連退數步。
趙儀吓得花容失色,高聲尖叫,掉頭逃到一棵大樹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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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給事中,戰國時秦國執掌王宮内事的官,通常由宦官擔任,相當于内侍總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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