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鼎從陰暗的地道裏飛爬出,抱起趙儀就跑。
暴龍一把拉住了他,正待說話,卻見寶鼎擡腿就是一腳。暴龍吓了一跳,閃身就躲。旁邊一名奴仆打扮的壯漢不假思索,舉劍就刺,試圖制住寶鼎。寶鼎單手托住趙儀,右手長劍摟頭劈下。暴龍大驚,他知道寶鼎的武技,這一劍下去自己的同伴非死即傷,情急之下,一拳砸了過去。
“當”一聲響,兩劍相撞,寶鼎神智立時清醒,眼角餘光看到暴龍一拳砸來,也不閃避,硬是挨了一拳。劇痛讓他神智清醒的時間有所延長,正好周圍的環境也變了,不再充滿暴戾的殺氣,這使得埋藏在他心底深處的那絲清明急擴張。
那名壯漢沒想到寶鼎的劍快似閃電,更沒想到他手上竟是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劍,當即吓得面如土色,飛身後退,半截斷劍緊緊護在胸前。
“寶鼎……”暴龍低聲急呼,“你幹什麽?快把劍放下。”
寶鼎右手一松,長劍“當”一下掉到地上。手中沒了武器,寶鼎的神智迅恢複過來,然後他便看到了被自己抱在懷裏的趙國公主。她怎麽在這?我怎麽會把她帶出?寶鼎這一瞬間糊塗了。
趙儀還沒有從過度的驚吓中醒過來,兩手死死抓着寶鼎的衣服,眼神紊亂,呼吸急促,沾滿血迹的臉恨不得鑽進寶鼎的肚子,嬌軀蜷成了一團,就象一隻受驚的兔子般瑟瑟抖。
“寶鼎,閉上你的嘴巴,什麽話都不要說,一個字都不許說。”暴龍再次抓住寶鼎的手臂,湊到他耳邊急切說道,“聽到沒有?”
寶鼎急忙點頭,從暴龍惶恐不安的聲音裏聽得出來,現在自己閉緊嘴巴似乎關系到生死存亡,所以他毫不猶豫地做出了明智選擇。
暴龍松了口氣,用力拍了拍寶鼎的肩膀,低聲贊道:“你竟然能逃出來,不可思議……”說到這裏他已經難以控制自己的激動情緒,興奮地笑了起來。
這個癡兒身份非同一般,如果喪命于此,他不僅沒辦法向老家主交待,更擔心小命不保,誰知老天開眼,竟然奇迹般地讓癡兒安然無恙地逃了出來,直到現在他還有做夢一般的感覺。
癡兒怎能逃過旅贲衛的追殺?他是否刺死了公子隆?如果他真的刺殺了公子隆,後果就嚴重了,因爲公子隆是秦燕兩國保持盟約的關鍵人物,癡兒在黑衣的逼迫下将其刺殺,必将遭到鹹陽的追究,雖然他不是黑冰台的秘兵,但他是秦人,僅此身份就難以逃脫罪責。這是遠慮,暫時可以不考慮,而近憂則是宗越和他的兩個心腹就在這裏,如果讓他們知道刺死公子隆的人就是寶鼎,那黑冰百口莫辯,宗越肯定以爲鹹陽要殺死公子隆,到了那時宗越還願意幫助黑冰把太子丹送到鹹陽嗎?
暴龍的目光轉向了從地道裏陸續爬出來的宗越和兩個虎騎劍士,眼裏不禁悄然掠過一絲殺意。如其将來麻煩,不如先下手爲強,殺了他們,永絕後患。
那名吃癟的壯漢看到寶鼎抱着懷裏的女子走到門邊,這才放下斷劍走到暴龍身邊,小聲問道:“那是誰?”
“我兄弟。”暴龍戲谑地眨眨眼睛,“吓倒了吧?”
壯漢心有餘悸地看了寶鼎一眼,又問道:“哪來的?”
“不知道。”
“那女子呢?”
“不知道。”暴龍回頭看了看,有心想問問寶鼎,但又把嘴巴閉上了。下午寶鼎曾與他默契配合,給他傳遞了寶貴消息,由此才保證了此趟任務的成功,從那時開始他就懷疑寶鼎的癡癫是裝出來的,但他從烏氏第一次見到寶鼎開始,寶鼎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癡兒,這又作何解釋?這其中是不是藏匿着不爲人知的秘密?難道蒼頭的推測是正确的,寶鼎是個正常人,是個黑冰武士,因爲肩負着某種使命才來到代北?他的使命是不是和這個女子有關?
暴龍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蒼頭從地道裏爬了出來,“外面如何?”
“已經探路去了。”暴龍伸手把他從地道裏拽了出來。幾個壯漢先用厚實的木闆蓋住地道口,然後從一個木桶裏倒出泥土踩實,接着擡過一個大石磨壓在了上面。
“專門挖的?”宗越随口問道。這次能逃出來,全靠這條掩藏在通天閣下面的地道了。
“幾年前挖的。”蒼頭毫不在意地說道,“公子恒手上有黑衣密鑰,我們一直想找到它,爲此特意挖了這條地道,以便在秘兵暴露後有一條絕處逢生之路。”說到這裏他拍了拍石磨,惋惜地說道,“這是最後一次用它了。”
“這裏距離通天閣多少路?”
“六十多步。”蒼頭笑道,“中間就隔着一條街。旅贲衛馬上就要全城搜捕,我們即刻轉移。”
這時屋外傳來兩聲清脆鳥鳴。暴龍快步走到門邊,把烈日秋霜遞給了寶鼎,小聲說道,“跟着我。”然後他拉開門朝外看了看,回身做了個手勢,随即飛奔而出。寶鼎抱着趙儀,緊随其後。宗越背着昏迷的太子丹大步跟上……一行人迅消失在漆黑的夜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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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鼎一直抱着趙儀,因爲緊張的關系,他根本沒有軟香滿懷的旖旎感覺,相反,他那二十六歲的成年心理對懷中這個十四五歲的少女充滿了愛憐之意。
此刻,先前的那番血腥厮殺如同夢魇一般壓在他的心頭,讓他驚恐不安,由己及人,這個高貴的趙國公主更是無力承受,可以想像她此刻心裏的恐懼。
寶鼎不知道如何處置她,她的身份太過尊貴,不可能像個普通人一樣随便找個機會就能送回去,再說就算自己想把她送回去,黑冰也不會同意。寶鼎心生悔意。雖然自己把她從那群黑衣人手裏救了出來,但随即又把她推進了更大的火坑,早知這樣當時就應該把她丢在小樹林,可惜那時候自己神智失控,沒有想到這一層。
趙儀蜷縮着身軀,緊緊抱着寶鼎的脖子,臉龐貼着寶鼎的胸口,淚水無聲流淌,一雙眼睛即使睜開也是空洞無神,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擊過度了。
寶鼎想到了妹妹,妹妹年幼的時候就喜歡讓自己這樣抱着到處玩耍。一瞬間他又仿佛回到了前世溫馨的一刻,兩臂不由自主地抱得更緊了,好象要把自己的懷抱變得無比安全,要讓懷裏的女孩感覺到有一雙強有力的臂膀正在保護她。
暴龍帶着寶鼎穿過了幾條小巷,又翻越了幾座庭院,悄然進入一座幽靜的院落,而蒼頭等人在中途就消失不見了。
“到了。”暴龍停下腳步,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水,笑道,“寶鼎,我們就暫時藏在這裏。”
寶鼎聽到這句話,高懸的心頓時落下,謝天謝地,總算有了塊喘氣的地方。從重生到現在,還是第一次嘗到腳踏實地的感覺,但安全感還是沒有半分。寶鼎回頭看向遠處,熊熊大火還在燃燒,火光幾乎照亮了半個代城,号角聲清晰可聞,戰馬的奔騰聲更是如驚雷一般震撼,整個城池的氣氛在黑夜的映襯下顯得異常緊張。
“這地方安全嗎?”寶鼎擔心地問道。
暴龍眉頭微蹙,臉顯驚訝之色。這是那個癡兒嗎?竟然主動開口說話?在他的印象裏,寶鼎喜歡傻笑,但不說話,即使主動找他也得不到任何回應,他就象所有的癡兒一樣,隻關注自己感興趣的事,高興了就笑,不高興就吼。
“這是郡守名下的一個酒肆,天亮之前,絕對安全。”暴龍帶着試探的心思問了一句,“你餓不餓?”
在這之前,寶鼎明明餓了,但他不說,你不給他吃的,他就不吃。離開烏氏前,烏氏倮和卓文再三叮囑,務必按時給他進食,不要把他餓着了。暴龍初始還有些不信,試了一天果然如此,吓得再也不敢試了。
寶鼎一聽這話,兩眼頓時一亮,急吼吼地叫道,“我要吃肉,大塊肉。”
他的确餓了,尤其想吃肉。自重生到現在,一天兩餐,而且都是素食,連菜油都沒有,但前世他是一天三餐,而且天天見肉,這個差距太大了,早把他饞得不行了。本以爲今天在大府裏可以吃頓好的,誰知看押他的旅贲衛就塞給他兩塊餅,氣得他差點暴走。後來又想在端菜的時候乘機偷吃,哪知盯着這菜的人有好幾撥,連驗毒的都有,結果看到一盤盤的山珍海味,饞得他口水都快流幹了。現在突然聽到暴龍要給他吃夜宵,寶鼎頓時忍不住了,迫不及待地叫了起來。
暴龍目瞪口呆,這一刻,他終于肯定此寶鼎非彼寶鼎,那個癡兒突然奇迹般地變成正常人,這裏面到底藏着什麽樣的秘密?他現在相信蒼頭的推測了,至于在烏氏的所見所聞已經在寶鼎主動開口要大快朵頤之後自動過濾了,他有充分的證據證明先前親眼目睹的一切都是假的。
三個人進了屋。寶鼎把趙儀輕輕放在了席上,自己則仰頭倒下,舒展開四肢,長長地籲了口氣。自由真好啊,沒有自由的日子當真暗無天日。前世沒有嘗過失去自由的滋味,今世一睜眼就是囚徒,幾次在鬼門關上跑了個來回,僥天之幸,最終還是絕處逢生,逃出了死地。從此後,老子要一飛沖天了。
寶鼎意淫了片刻,舒服得伸了個懶腰,一股疲憊感油然而生。二十六年了,自己何嘗有過今天的緊張刺激?相比起來,高考那種緊張算個屁啊,高考考不好大不了人生陷入低谷,而今天要是逃不出來,那就死定了。自己前世就非常羨慕間諜殺手的刺激生活,今世重生後竟然第一時間親身經曆了一次,那種瘋狂到極緻的刺激根本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我喜歡這種人生。寶鼎舉起雙手,看着上面的斑斑血迹,腦海中浮現出一幕幕殺人的血腥場境。殺人了,真的殺人了,前世自己連雞都沒有殺過,今世卻一口氣殺死了十幾個,尤其殺第一個,印象太深刻了,燕國國相公子隆,那可是名震天下的權臣啊,結果被自己用銅鼎活生生砸開了腦袋。老子出名了,運氣好還能名揚青史,這趟穿越賺了。
寶鼎興奮起來,翻身坐起,仔細探視自己的身體。這一切都要歸功于這副身體,如果沒有這副強悍的軀體,自己穿越過來或許就是一個普通的草民,過着豬狗不如的凄慘生活,最後可能死于戰争,甚至可能被活埋在秦始皇的陵墓裏;如果沒有這副武技高的軀體,自己拿什麽殺人?将來憑什麽崛起于行伍?沒有軍功又如何在這個大争之世建功立業?
要感謝這副身體的前主人,你爲大秦而捐軀,死得其所,死得光榮,現在我來代替你繼續活下去,我會照顧好你的家人,如果可能的話,我會讓你在曆史上留下赫赫聲名。
寶鼎漸漸陷入自己編織的夢幻當中,忽然,鼻端傳來一縷淡淡的肉香。肉,我要吃肉……夢幻霎時不翼而飛,無論意淫多麽令人陶醉,終究還是抵不過魚肉的誘惑。寶鼎一躍而起,三兩步沖到了暴龍面前,一把搶下了他手上的木盤,抓起堆在裏面的肉塊就往嘴裏塞。
暴龍笑呵呵地看着他,“慢點吃,沒人和你搶,别噎着。這裏還有些甘醪(1ao),邊吃邊喝。”
寶鼎也不客氣,接過一個黑色泥壇,坐到席上狼吞虎咽,那吞咽的度足以用風卷殘雲來形容。
暴龍坐到他對面,扭頭看向蜷縮在席上一角的趙儀。趙儀的頭臉衣服上都是血迹,看不出相貌,但從服飾上可以估猜出此女身份非同一般。暴龍權衡了一下,正想開口問,蓦然想到寶鼎根本不是癡兒,自己的言行舉止要十分小心了,不要招來無妄之災,再說當日在烏氏,寶鼎還救了自己的命,于情于理都要對他恭敬一些。
暴龍本來大大咧咧地張腿箕踞,想法改變後,馬上換成了跪坐,小心翼翼地問道:“公子,這位是……”
“撿來的。”寶鼎正爲趙儀的事頭痛,但暴龍肯定要問,他一時也找不到解決的辦法,隻好先行隐藏趙儀的真實身份,瞞一時算一時,不過等到公主失蹤的消息在代城傳開,想瞞也瞞不住了。
暴龍愣住了。他原以爲寶鼎裝瘋賣傻跑到代北肯定和這個女人有關,否則冒死把她救出來幹什麽,誰知寶鼎卻給了他這麽一個答案,擺明了就是不願具實相告。撿來的?生死攸關的時候你還有閑心撿女人?暴龍愈好奇了,再次望向趙儀,想從她身上看出點端倪來。這一望,果然現異常,這女人正睜大一雙眼睛望着寶鼎,好象突然現了什麽秘密似的,極度震驚。
暴龍皺起了眉頭。我說了什麽嗎?公子說了什麽嗎?沒有啊,我啥也沒說,公子正在饕餮(tao/tie)大餐,她怎麽突然就露出一副匪夷所思的神态?
趙儀剛才還是渾渾噩噩的,腦子裏一團糨糊。從小到大,她都是養尊處優,何曾遭遇過這等可怕的災難?李牧派黑衣襲殺她,很明顯就是要搶奪黑衣的控制權,此刻公子恒肯定已經死了,她求援無門,走投無路。
李牧觊觎(ji/yu)黑衣的事,西門老爹事先告訴過她,而這也是公子恒要求她“詐死”的直接原因,但“詐死”一計還沒有開始,黑衣就動手了,如果不是突然殺出來一個救兵,她就一命歸天了,隻是做夢也沒有想到這個救兵竟是被李牧抓住的黑冰武士。初始趙儀聽到暴龍喊出“寶鼎”這個名字的時候并沒有想起來,後來這群人跑到通天閣,彼此交流了幾句,才知道這些人是黑冰秘兵,由此才想到“寶鼎”就是當日被擒的黑冰武士。
随同黑冰一起逃出大府,接下來怎麽辦?原先按照“詐死”一計,她将和西門老爹“身亡”後趕赴鹹陽,如今西門老爹生死不知,她又被黑冰所挾持,公子恒的一番心願将就此完結。
就在趙儀茫然無措的時候,忽然聽到暴龍稱呼寶鼎爲公子。公子就是君王的子孫,寶鼎的身份竟然貴爲西秦王族,這讓趙儀吃驚之餘也突然在黑暗裏看到了一點光明,她立即便有了一個念頭,這個念頭一經産生便再也遏制不住,在趙儀的心裏瘋狂增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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