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轲回到将軍府的時候,李牧正站在隐壁牆後面來回踱步,剛毅的面孔上罩着一層濃濃的焦慮。
“怎麽樣?有沒有問題?”李牧看到荊轲走到身邊,開口問道。
荊轲知道李牧擔心寶鼎的狀态,如果從實禀報,李牧必定更加憂慮,所以他眉頭輕蹙(cu),輕描淡寫地說道:“我會解決好,不會耽誤大将軍的事情。”
李牧有心問得仔細一點,但看到荊轲胸有成竹的樣子,又把嘴邊的話咽了回去。此事也隻有荊轲才能辦好,将軍府還真的找不到第二個可以放心托付的人。這次将軍府花了很大代價才抓了一個黑冰武士,又頗費心思地将其遊街示衆,目的無非就是一個,把将軍府抓住黑冰武士的事和這個黑冰武士的相貌公之于衆,爲一下步行動做好準備。此事關系重大,這個黑冰武士是否合作更是直接關系到整個計謀的成功與否,萬萬不可出錯。
“張良先生幾時可到?”荊轲問道。
“黑衣去接了。”李牧冷笑,臉顯嘲諷之色,“如今代城局勢緊張,張良當然要謹慎一些,以防不測。”
荊轲聽到這話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張良身邊有韓國鐵士,實力強悍,若想刺殺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這是從府外傳來轺車的辚辚聲,跟着府門衛士高聲禀報。李牧轉出隐壁牆,大步走向府門,迎接張良。賓主稍加寒暄,攜手走進正堂,談了一會兒代城局勢,話題随即轉到這次議和談判上。幾天來,李牧和公子隆數次磋商,但因爲彼此條件懸殊太大,至今沒有任何結果。河北戰局危急,邯鄲搖搖欲墜,形勢對趙國非常不利,心急如焚的是李牧,公子隆根本不着急。
“我接到消息,說燕國大軍已經雲集北疆上谷長城和河北易水長城,對我代北和中山虎視眈眈。”李牧神色冷峻,語氣更是蘊含着憤怒,“我想問問先生,燕國到底有沒有議和結盟的誠意?”
張良臉上的笑容漸漸消散,他從李牧的話裏聽出了濃烈的殺機。狗急了還要跳牆,更不說李牧這頭兇狠的老虎了,假如燕國公子隆非要把李牧逼到絕路,那麽代北局勢勢必失控,李牧絕不會低頭,更不會拿自己的王國和子民向燕國妥協,但是,公子隆太過自負,對這個戍守代北幾十年的李牧也過于輕視。今天的公子隆其實就是站在火堆上跳舞,稍有不慎就會玩火**。
“我認爲燕國根本就沒有議和結盟的誠意。”李牧這句話擲地有聲,讓張良的心頓時拎了起來。
“燕王喜和公子隆貪鄙無度,到了此刻還夢想與西秦平分我河北之地。”李牧用力一揮手,大聲說道,“簡直是癡心妄想,自取滅亡。”
張良頭皮一麻,背心處頓時湧出絲絲寒意。李牧已經決斷殺伐了。
事實是不是如李牧所揣測?張良心裏有算,他這次來本來就沒有指望燕王喜和公子隆會改弦易張,相反,他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另外一個人身上,但若想讓另外一個人促成燕趙結盟,必須利用李牧,現在,李牧在公子隆的逼迫下已經走投無路,他動了殺機,形勢正在向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展。
“西秦的大軍正在猛攻宜安,邯鄲危在旦夕,我沒有時間,更沒有耐心陪着公子隆玩下去。”李牧兩眼瞪着張良,臉頰上的肉輕輕地抽搐着,殺氣騰騰,“一年多來,你在山東諸國奔走合縱,我對你寄予了很大的希望,但如今事實擺在這裏,燕國沒有誠意,燕王喜和公子隆決心趁火打劫。現在,請你告訴我,你是否還有力挽狂瀾之策?”
張良沉吟良久,似乎做出了什麽決定,語調平靜地問道:“大将軍,你要考慮後果。一則薊城的局勢如何迅穩定。你動手了,薊城必亂,燕王喜措手不及,先就要穩定薊城朝局,但這個時間有限,一旦薊城穩了,燕國的大軍就會兩路出擊。一路從上谷攻打代地,你的大北軍南下作戰,代地空虛,代北必失。一路從易水攻打中山,趙國的大軍都集中在邯鄲南北兩線,中山空虛,中山必失。這顯然不是你願意看到的結果。”
“其次,如果你搶在薊城朝局穩定之前擊敗了西秦,解了邯鄲之危,趙軍必定元氣大傷,疲憊不堪,那麽你若想阻止燕國趁火打劫,阻止燕軍南下攻擊,先必須議和燕國,但那時你拿什麽來化解彼此的仇怨?”
張良自始至終沒有提到李牧要殺公子隆的事,心照不宣嘛,但張良必須要知道李牧如何善後。李牧把燕王的弟弟、燕國的國相殺了,以便混亂薊城局勢,給代北軍南下作戰赢得時間,同時又要達到兩國結盟的目的,這個難度太大了,如果李牧沒有妥善的辦法,他絕不會做出此等“自殺”的舉措。
李牧望着張良,一字一句說了三個字,“太子丹。”
太子丹積極主戰燕趙結盟共抗西秦,爲此他被燕王喜棄置不用。值此河北危難之刻,燕國的危機也日益加重,太子丹若想拯救燕國,先就要奪取權柄,而奪權權柄的唯一辦法就是殺了相國公子隆。公子隆死了,太子丹乘機上位,主政監國,燕趙兩國馬上就能結盟。但問題是,李牧殺了公子隆,兩國結怨,即使太子丹有意與趙結盟,也要邯鄲給燕國一個說法,總不能說公子隆就這樣白死了,那薊城的臉面何在?
張良聽到這三個字,心中暗喜,不過臉上的表情卻是十分嚴肅,“太子丹肯定需要趙國給一個說法,難道大将軍願意把自己的頭顱送給燕國?”
“人是西秦黑冰殺的,與老夫何幹?”
李牧看到張良從容淡定,知道他留有後手,心裏也是暗自喜悅,深沉的聲音裏露出一絲興奮。
張良冷笑,“這幾天,大将軍先是抓住一個黑冰武士遊街示衆,接着又在代城大肆搜捕黑冰秘兵,搞得人心惶惶,就是爲了嫁禍西秦?以我看,大将軍這個痕迹留得太深了,燕國人不是白癡,燕王喜更沒有老糊塗,他們不會相信大将軍的解釋,相反,他們認爲大将軍故布迷陣,賊喊捉賊,殺人的其實就是你。”
李牧濃眉緊鎖,撫須不語。他何嘗不知道這是一個緻命漏洞,但如果要堵上這個漏洞,給燕國一個合理的解釋,把所有的罪責都推給西秦,那必須再殺一人,那個人就是公子恒。
公子隆是燕國王族、國相;公子恒是趙國王族,其勢力至今影響着邯鄲朝局;這兩個人都是各自王國舉足輕重的大人物,這兩個大人物同時被刺殺,那李牧将其嫁禍給西秦就有足夠的說服力了。
公子恒是平原君趙勝的兒子,在邯鄲朝堂勢力龐大,現如今雖然遠走代北,但他對邯鄲的影響難以估量。今日趙國國相郭開的主要對手其實就是隐藏在暗處的公子恒。邯鄲羁押趙嘉,真正的目的不是對付李牧,而是威脅公子恒。李牧有武力在手,而公子恒隐居幕後,一般人想當然地認爲邯鄲是以趙嘉來要挾李牧,其實大錯特錯。
不管是廢太子趙嘉還是大将軍李牧,都屬于公子恒一系,将來他們若想控制邯鄲,必須得到公子恒的鼎力相助。公子恒如果死了,對其派系的打擊可以說非常緻命,要不了多久,郭開就能打倒所有的對手,在邯鄲爲所欲爲。
李牧心再狠,也沒有狠到這種地步。公子恒對此卻是清楚,所以那天深夜趕赴大将軍府,明确告訴李牧,他願意舍身救國,但他希望李牧不要借着一個黑冰秘兵的供詞就誅殺郭開,要知道趙國一旦将相失和,爆内讧,那不但趙國國祚危險,他也白死了。當初他之所以遠離邯鄲,也是爲了朝局穩定,避免内耗。今日的趙國内憂外患,奄奄一息,已經經不起折騰了。
“大将軍,你必須再殺一人。”張良的語氣非常堅決,“否則,你無法挽救邯鄲。”
李牧低垂眉,沉默不語。其實那夜他已經答應了公子恒,他已經下了狠心,但他下不了手,這件事他萬萬不能幹。
張良理解李牧的心情,但此刻形勢非常緊張,一旦秦軍攻克了宜安,邯鄲被團團包圍,那李牧唯一的辦法就是向燕國借兵,兩國合兵一處,合力抗秦,否則邯鄲必失,李牧必敗,而燕國敗亡的日子也不遠了。強大的西秦會放過燕國?白癡都不信西秦人的謊言。
“如果你下不了手,我來。”張良拱手爲禮,“這個仇怨,大将軍記在我的頭上。來日大将軍擊敗秦軍,我願意奉上頭顱。”
李牧猛地擡頭,兩眼圓睜,一巴掌拍在案幾上,“中。”他等的就是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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