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時間稍稍往回撥一些。
大玄民報編輯部,魏焱擡起頭,望着天空中一位位從畫走出來的金钗,下巴掉到了地上都忘記撿起來。
“曹雪芹……真的是小師叔?”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普天之下,還有誰能寫出《紅樓夢》這種書籍!”
就在這時,魏焱突然感覺到無數目光看向自己。
你們這麽看着我什麽意思?
我跟你們是同時知道曹雪芹的真身啊!
“總編,你瞞的我們好苦啊……”程蝶飛哀怨地說了一聲,其他人也紛紛點頭。
魏焱:不是,你們别亂說,你們聽我解釋……
“這件事,是我的安排……”魏焱端正神色,手撫長須,“小師叔與我商議半夜,才定出曹雪芹之章程。”
“就是爲了連載期間,堵住世家聖族之口啊!”
“今日,總算有了個好結果。”
“是老夫瞞住了諸位同僚,瞞住了天下,此事,莫要算在我家小師叔身上。”
說完,魏焱望着天空中的十二金钗,一副老懷暢慰的模樣。
“唉,爲了天下,柱國和主編,都有心了。”一名大儒編輯點了點頭,其餘人也恍然大悟,看向魏焱的目光中充滿了憧憬。
“既然陳柱國已經公布了身份,那大家打起精神來。”程蝶飛捏着拳頭,說道,“接下來,《紅樓夢》将迎來熱潮,我們也不能怠慢了!”
“對!”
“努力!”
“加印百萬份!”
一時間,大玄民報編輯部内充滿了幹勁。
……
偏倚處。
三尊青天大鍘上的獬豸顯化,歡快地在空中奔跑追逐。
讓你們說我們兄弟狠,現在更狠的來了。
我們還隻是點傷,現在這十二位,可都是面傷加打上限啊!
來啊……快活啊……
而此時,陳希亮面露激動之色,望着十二金钗一一浮現,他明白,法家盛世要來了。
如果說青天大鍘是破了刑不上世家,法不責聖族的潛規則,從執法的角度體現了衆生平等的話,那這十二金钗的出現,則從司法的角度上,徹底将世家聖族從特權的階級上拉了下來,與百姓平齊。
畢竟,斬幾個人,對那些千年世家萬年聖族來說,最多是損了一時名譽,但并未傷筋動骨;但是十二金钗一出,這世家聖族——
你有什麽可豪橫的。
削的是你一族的氣運,斷的是你一門的根基。
先祖的功勞簿,不是你們吸食人族養分壯大自己的保護傘。
有人或許會覺得,畢竟他們都爲人族立過功,流過血,是不是有卸磨殺驢的嫌疑。
對此,陳希亮隻是會嗤之以鼻。
首先,立功流血的,不是他們,是他們的先祖。而那些先祖在流血犧牲的時候,不能說所有,但絕大部分都不會有所謂“交換”的概念。
他們,是真的希望人族崛起,是真的希望人族安好,是真的想要,開太平!
非一家一戶之太平,而是億兆人族之太平。
就像之前陳洛對安家半聖說的那樣,惡子毒孫,嚣張跋扈,潛意識就是我有祖宗護着,到頭來壞的是祖宗用命打下來的名聲。
祖宗怎麽樣,他們不在乎。
這就是不孝!
姓氏不是尊貴的來源,想要百姓的敬仰,想要黎庶的歌頌,就像陳洛那樣,就像太平學子那樣,先爲人族做些什麽!
其次,人族苛待這些世家聖族的後代了嗎?
憑什麽别人生來是寒門,他們就是世家,就是聖族?
憑什麽别人還在計算幾兩銀子可以支撐求學的時候,他們就能得到最好的資源,平步青雲?
因爲他們的祖宗爲人族拼過命!
功勞,人族認!
獎賞,人族給!
但若是你們還不滿足,爲了一己私欲,再向人族索取,不惜觸犯律法,那隻有伸手剁手,伸頭剁頭!
大玄立國六百年,尤其經曆了麟皇與武帝,人族雖然對外征戰不休,但是人族内部,稱得上承平日久。這讓一些人産生了誤解,以爲天下太平。
可是這太平,是用血開出來的啊。
他們不曾看過萬仞山上的血迹斑斓,不曾見過太平城的鐵血矗立,不曾感受過南境的枕戈待旦,不曾接觸過瀚州黑夜裏的血腥厮殺。
歌舞升平觥籌交錯模糊了他們的聖道,個人利益家族利益蒙蔽了他們的理智。
這個時候出現的氣運之刑,猶如一記響鼓重錘,希望可以讓他們驚醒。
但若是依然裝睡,那也就不必再醒過來了。
人族,可以養閑,但絕不養奸!
“人族法相,名副其實。”陳希亮長長地感歎了一聲。
……
但随着一位位金钗出現,也有不和諧的聲音。
“陳柱國,是要滅了世家聖族嗎?”一名世家出身的偏倚處官員面露戚戚,“何以如此針對啊……”
海剛鋒看了對方一眼,沒有理會,侯良平則是想了想,說道:“莫要誤會了法相。”
“你仔細聽,這十二金钗,是刑,而非法!”
“換言之,是定罪之後附加于世家聖族之上,而非以此來對世家聖族定罪。”
那世家官員有些疑惑,海剛峰冷聲說道:“根子是大玄律。”
“隻要世家聖族遵守大玄律,就不會有這氣運之刑加身!”
侯良平笑了笑,進一步解釋道:“你聽,法相判定氣運之刑的前提是‘案’!”
“何以爲‘案’?”
“比如這賈巧姐之刑罰,指的是有不憐親情欺壓庶出之案。”
“在《紅樓夢》中,賈巧姐是被他的舅舅和堂兄賣去了青樓煙花之地。這應該就是這道刑罰的由來。”
“本官出身雖不是世家聖族,但也算大族,家中也有嫡庶。”侯良平耐心說道,“有好的資源,優先嫡脈;庶出犯錯,也會打罵。這是大族中的常态,但是這犯法嗎?大玄律可沒有這麽規定。”
“但是出現了這般買賣人口,甚至虐待庶出緻殘緻死,這本身就觸犯了大玄律。這就要立案!”
“平日裏,這樣的案子,你也處理了不少。”
“隻是以後,若是世家聖族犯有此案,如果非個人之爲,而是家風如此,那除了大玄律的處罰,還會附加賈巧姐之刑!”
“明白了嗎?”
“簡單點說,遵紀守法,世家聖族就還是世家聖族,我偏倚處也奈何不了。”海剛峰最後總結道,“紅線就在那,别去踩。”
那世家官員這才點了點頭。
“看來,回去要和爺爺商量一下,重新定一定家規了。”這官員心中暗暗想道。
……
此時此刻,天下各處對于十二金钗氣運之刑的反應按下不表,卻說陳洛投出法相大印後,十二金钗入印,唯有林黛玉入印前落下一滴淚,與法相大印生出的一團紫色火焰相互糾纏,射向陳洛。
看着那淚滴與火焰,陳洛下意識要躲開,但是随即感應到什麽,這才站穩身形,任由那淚滴與紫色火焰投入自己體内。
獒靈靈面色一變,正要詢問陳洛狀況如何,突然從陳洛體内散發出一道強大的力量,将獒靈靈給掀翻了出去。
這股力量還在擴散,轉眼就将花園沖成了廢墟,好在下一刻蘇坡仙出現在安國公府上空,左手衣袍一卷,将安國公府中的仆人全部挪移到安國公府之外,接着右手一按,一道儒心天地的虛影浮現,将陳洛所在的花園籠罩,那力量沖在蘇坡仙布置的結界之上,對撞處的空間蕩起了層層漣漪。
“這小子吃錯藥了?”蘇坡仙面露愕然,這股沖擊之力,雖然分散,但卻蘊含着純粹的大道之力。
“萬裏了?”蘇坡仙面色一肅,目光落在陳洛身上。
此時陳洛緊閉雙目,七彩的紅塵之氣在他身上蒸騰,而與之呼應的,是天空中那七彩大道,竟然發出了嬰兒啼哭之聲。
“大道清啼!”有人驚呼。
大道清啼,乃是大道異象之一,往往都是大道被完善時才會出現的異象,象征着大道被完善,猶如初生。
佛、道兩門大家不清楚,但是儒門的大道清啼,一共發生過兩次。
一次是墨子棄萬裏,将九千裏墨道融入儒門,形成儒墨合流之時;另一次就是屈夫子調轉聖道,化身求索之時……
此時,那原本已經消失的聖堂又重新出現在了空中。
“幸好……沒走……”聖堂中不知是哪位半聖感歎了一聲。
此時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安國公府中,那一道人影的身上。
……
“呼……”陳洛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原來,是你們啊!
陳洛的神魂海中,一滴晶瑩的淚水化作了林黛玉的模樣,随後,又化作了一株绛珠仙草。那紫色的火焰燃燒,在火焰升騰中,仿佛呈現無數古怪的人臉。
陳洛重新睜開了眼睛,他伸出手在虛空一點,随即,绛珠仙草在空中凝聚成形。
就在仙草成形的瞬間,一種無形的氣場擴散,但是被蘇坡仙布置的結界給阻擋在内。
隻是此時,蘇坡仙微微皺眉,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沒什麽胃口了。
有些想念張懷民了。
有些思念風朝雲了。
有些想見弟弟了。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唉……”蘇坡仙歎了一口氣,但随即一個警醒,驚訝地望着陳洛。
卧……剛剛是怎麽回事?
本聖如此樂觀的一個人,怎麽突然就傷春悲秋了?
草!
對,那仙草虛影,有毒!
蘇坡仙暗暗回憶,剛才的感覺,不是悲傷,就是一種隐隐的憂愁,和事無關,和人無關。
此彼娘之!
這草,是真草啊!
陳洛不知道蘇坡仙此時的想法,他望着那绛珠仙草,嘴角微微翹起。
七情神通:憂!
一直還在想,“憂”是什麽戲本呢,沒想到,居然是林黛玉。
也對啊,一曲葬花,誰能憂的過林黛玉?
随後,陳洛再次伸出手,這一次他攤開手掌,那紫色火焰從他手中生出。
若是離得近一些,就能看到,那火焰上閃爍的模樣,分明是一張張驚懼的面孔。
七情神通:驚!
這不是《紅樓夢》裏的,而是在十二金钗之刑發布之後,這天下世家豪門的情緒被凝聚而來。
驚自外來,恐由心生。
看來,十二金钗之刑,着實把這些世家聖族給吓着了。
嚴格說起來,整部紅樓夢,小市民也就看看裏面大家族的奢靡,歪歪一下裏面荒淫無度的生活,但是在大家族看來,簡直就是一座警鍾。
眼看起高樓,眼看宴賓客,眼看樓塌了。
在配合十二金钗氣運之刑,代入感簡直爆棚了。
驚,恐怕是最後剩下的唯一情緒了。
隻是這樣一來……
陳洛再度深吸了一口氣,一道道光芒從他身體中射出,那光芒化作一本本書籍的模樣。
《杜十娘怒沉百寶箱》——七情神通·怒!
《崔莺莺待月西廂記》——七情神通·喜!
《感天動地窦娥冤》——七情神通·悲!
《鍘美案》——七情神通·恐!
《牡丹亭還魂記》——七情神通·思!
再加上面前的憂與驚!
喜怒憂思悲恐驚,七情神通,齊了!
下一刻,陳洛雙手一握,那代表着七情神通的光芒立刻融合在一起,仿佛一道輪回之門,在陳洛面前不斷旋轉着,透着玄奧的意蘊。
七情神通合體的那一刹那,陳洛心中也生出一道明悟,知曉這神通的作用。
紅塵引!
紅塵萬千,不過皆是七情引六欲,誰也躲不開,誰也避不了。
紅塵引一旦發動,對方的神魂将從肉身中剝離,落入滾滾紅塵之中,經七情,渡紅塵,渡的過,則神通自解,渡不過,沉迷紅塵,百年之後,化作一捧黃土。
有點像是史家的“春秋大夢”,但是那“春秋大夢”終究是夢,是虛假的,而紅塵引,卻是真實存在。
一個真實的幻術,一個幻化的真實。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爲有處有還無。
最關鍵的是,這神通,無視對手品級,但凡對方有七情之根,都會中招。
也就是說,隻要你不是太上忘情,哪怕是半聖,也無法防禦此神通,至于能不能破解,那就是你中招之後的事情了。
這是個無級别神通啊!
打個不恰當的比方,就好像是小李飛刀,一旦出手,你肯定會中刀,區别是死還是不死而已。
這神通,簡直就是:逆天!
就在陳洛正要喜滋滋收下這神通時,突然手上的動作一頓,一道靈光在他心頭閃過。
不對!
“紅塵引”不是這麽用的!
陳洛腦海中迅速飛過一個個念頭,讓他漸漸形成了新的脈絡。
如果将“紅塵引”當做鬥戰神通,雖然有着“因果律”一樣的必中效果,但是強如半聖者,聖道堅定,但破解起來并非難事。
“錢塘江上潮信來,如今方知我是我!”這樣的超脫,是尋道的過程;但是如果像濟颠和尚一樣,道一直就在那裏呢?自然困不住多久。
誠然,即便困不了多久,這也是一門逆天的神通,但是别忘了,發動神通本身也考驗陳洛的承受力。
所以,這“紅塵引”應當與春秋大夢一樣,或許作爲一項輔助神通才能發揮最大的作用。
問道!
陳洛站在原地,繼續思考着。
當初寫西遊記時,曾經寫到了“黃風怪”一章,陳洛就将這黃風神通從妖族血脈中收回權限,轉而變成磨砺武者的神通。
那這紅塵引是不是也可以這麽做?
“儒門求索,是從不知到知,再從知到知不足的過程。”
“正心大儒,所知已到巅峰。唯有跳出所知,再看天地,方知天下道理何其多,自己所知不過一隅也,知此,方可向半聖行進……”
這個時候,陳洛腦中回想起了蘇坡仙指點自己的話。
“至情至性之人,如濤濤江水,奔湧不可收。雖然定心猿,栓意馬,不受外界幹擾,但整個人宛若待發之火山,欲崩之雪川,恐不長久!”
與此同時,司馬烈的話也在陳洛的心頭響起。
陳洛索性盤膝而坐,陷入沉思之中。
……
日落月升。
轉眼間,陳洛坐在原地一動不動已經三日了,天空的七彩大道還在,陳洛整個人仿佛和周遭融爲了一體。
有識之士自然都明白,陳洛進入了一種參悟的狀态,不管他參悟的是什麽,都是極爲重要的。
聖堂隐沒,但是道道半聖身影卻從聖堂中飛馳而出,朝着東南西北四方而去。
大玄封國!
封天、鎖地、禁海。
不接降書,不見使節。
蘇坡仙與葉氏聖皇坐鎮京城,身影常駐空中,使人擡頭可見。
安國公府周遭三十裏,化作禁區,不得大聲喧嘩,不得動法。
但何須朝廷下令,這幾日,就連街面上的吆喝聲都小了幾分,生怕打擾了陳柱國參悟大道。
……
“武道九千裏,練精、練氣、練神,練的是自身。”
“定心猿,栓意馬,認的是‘我’!”
“這是,見自己!”
“将自己練成了一柄絕世好刀!”
“但是刀總要傷人。所以司馬烈說,慧極必傷,情深不壽。”
“所以他說至情至性恐不長久。”
陳洛腦中一個個念頭飛速碰撞,他感覺自己馬上就要抓到那一縷靈光了。
“按儒門求索的說法,所知已到巅峰,就要擡頭再看天地,方知自己的渺小。”
“那武道……”
“性情還需性情磨!”
“将至情至性,融入紅塵大世之中!”
“要見天地!”
“武道,出自紅塵,再入紅塵!”
陳洛猛然睜開眼睛,眼眸中閃爍着耀眼的精光。
“武道九千裏之上,當以紅塵七情,爲自己鍛造一把刀鞘。”
“藏鋒,養刀,尋道!”
“明珠關鎖。”
“道成之日,便是拔刀之時。”
“當可照破山河!”
“所以……”
陳洛終于有了動作,他緩緩站起神,擡頭望向空中那九千裏七彩武道投影,下一刻,他眼前一花,神魂分身站在冥冥中的武道之上。
陳洛伸出手,那代表着紅塵引的神通漩渦在他手中浮現,他站在九千裏道路的盡頭,一揮手,将那漩渦扔出。
刹那間,武道轟鳴,那九千裏盡頭的道路開始向前蔓延,直到九千九百九十裏時戛然而止,隻是唯有站在九千裏盡頭才能看見,那新生出的道路之下,有一個巨大的七彩漩渦,正在緩緩旋轉。
“陳洛,可是悟出武道萬裏之路?”青色大道上,韓昌黎的聲音響起。
陳洛點了點頭,指着面前的道路,說道——
“紅塵生武道,道在紅塵尋。”
“見我九千裏,向前見天地。”
“此境——”
“化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