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坡仙的問題突如其來,陳洛猛然覺得頭上多出了一頂大帽子。
陳洛沉默了片刻,對上蘇坡仙的眼神,輕輕歎了一口氣。
“先抛開曹雪芹和我可能存在的關系不談。”
“難道……這本書寫的不好看嗎?”
蘇坡仙一愣,撚了撚胡須,點點頭:“寫的還不錯。”
“若是這本書不是你寫的,本聖就打算将這個曹雪芹收爲弟子!”
“但若是你寫的……”
“事情可就複雜了!”
陳洛面色也是有些陰晴不定,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不錯,曹雪芹就是我,《紅樓夢》是我寫的。”
一本書而已,半聖若真想知道作者,自己也隐藏不了。
蘇坡仙一臉理應如此的模樣,擡起手,指着陳洛:“你啊……”
“幹的漂亮!”
陳洛:∑(△`)?!
“别真的以爲天下就你一個聰明人。”蘇坡仙給自己倒滿一杯酒,又示意了一下陳洛,陳洛連忙拿起酒壺,也給自己滿上了一杯,和蘇坡仙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紅樓夢》自從大觀園的情節後,就開始變了味道。”蘇坡仙喝完,緩緩說道,“若是普通的大儒,甚至求索,或許看上去沒有什麽問題。”
“但是以半聖的目光來看,這書中分明開始孕育一股興衰之氣,與天道相合!”
“這股興衰氣,和史家又不相同,史家興衰是由時間而起,無人能夠逃脫,這書裏的興衰,卻是針對大家大族!”
“不過你既然承認是你寫的,老夫自己仔細回憶,這股子興衰不是從大觀園開始,而是從第一章就埋下了伏筆,對不對?”
陳洛連忙點點頭:“蘇聖慧眼,正是如此。”
随即,陳洛小心翼翼問道:“所有半聖都看出來了?”
“那倒沒有!”蘇坡仙擺擺手,“半聖也有半聖的事情,哪有那麽多閑雜心思。”
“但是看出來的半聖也确實不少。”
陳洛想了想,咬牙道:“青天三鍘,衆生平等。但還是之前我所說的,法不過是最後的手段,懲前毖後,治病救人,一旦動用,就再無挽回餘地。”
“與其如此,不如多加震懾。”
“韓非子曰:火形嚴,故人鮮灼;水形懦,人多溺!”
“尋常百姓可以用法予以震懾,但是即便今日,世家聖族對法依然缺一份敬畏之心。”
“甚至有人打着爲了家族的旗号,主動去做一些天怒人怨之事,事後攬下罪責。”
“這等自尋死路卻讓家族受惠之事,但凡親親的道理還在,就無法禁絕!”
“可是親恩孝悌又是我人族之所以爲人的原因,無法消磨!”
“故而必須擁有對世家聖族存在根基進行威吓的能力,才能真正震懾對方。從家教做起,不觸律法之威!”
“《紅樓夢》就是因此而寫!”
陳洛義正嚴詞說了一大通,蘇坡仙隻是笑着,等陳洛說完,蘇坡仙才點點頭,說道:“你說的有道理!”
“之所以喚你來本聖的儒心天地,是有些話要問你。”
陳洛聞言,連忙表情肅然,坐直了身體。
“每一位半聖,都是人族不可或缺的戰力。而每一位半聖,包括方家半聖,也都是爲人族立下累累功勳之輩。”
“聖堂想知道,你這紅樓夢,會不會影響到他們?”
“倒并非是聖堂要插手你的聖道,亦或者幹擾人間政務。隻是如果某位半聖正在天外交戰,若因爲家族之事被牽連,戰力哪怕偏損一絲,也可能造成無可挽回的損失!”
“聖堂必須提前知曉這一點!”
陳洛聞言,略微思考後,說道:“請蘇聖和聖堂放心。”
“《紅樓夢》之刑,是斬家族氣運,或者說是斬斷天道對聖人血脈的認可,對聖人本身并無太大的影響。”
“況且氣運之斬并非是像青天三鍘那般,手起刀落,一鍘了事,按照輕重程度,世家可分十層,聖族分爲十二層。”
“我本就打算和陛下商議,十層之下,朝廷自決,但十層之上,需報于聖堂處置!”
說到這,陳洛想了想,又補充道:“自我之後的法相,擁有一次強制斬聖族之權!”
“若斬聖族之刑聖堂不準,大玄法相可強制推動一次紅樓斬聖,不過一旦動用此權,則自動卸任法相,自斷聖道!”
蘇坡仙微微皺眉,還想說話,陳洛搶先解釋道:“在我看來,聖堂有聖堂的顧慮,但是,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
“留下一道凡人強制斬聖族之權,也是最後一道底線。”
“若我的繼任者中真的有人甯願自斷聖道也要行此刑,那說明已是天怒人怨,聖堂縱有再大的考量,也要先顧忌當下民心!”
蘇坡仙眉頭緩緩舒展開,主動給陳洛倒了一杯酒,說道:“但若真有這種情況,那名法相豈不是可惜了?”
“一任法相,至少是一品,甚至求索。如此爲天下直言之人,當有封聖之姿!”
“就這麽同歸于盡,老夫覺得不服啊!”
陳洛将那杯酒一口喝完,笑嘻嘻說道:“說不定哪一位開道之主隐藏了什麽手段,能幫助他擋下來呢?”
“但此事不可說,畢竟疾風方知勁草啊!”
蘇東坡聞言,頓時露出了笑容:“搞心态啊……明白!老夫什麽都不知道。”
“對了,《紅樓夢》還有多少回完結?”
陳洛回複道:“二十回吧……”
“這樣啊……”蘇東坡想了想,“就按照目前的節奏寫完吧,不要刻意加快,免得引來有心人的注意。”
“另外,你不是嫌棄老夫給你的見面禮嗎?”
“我讓西王整理整理,到時候給你送個世家過去,怎麽樣?”
“别覺得老夫小氣,聖族事關重大,輕易送不得!”
“夠了夠了!”陳洛點點頭,“有世家祭旗,夠用了!”
說着,陳洛給蘇東坡倒上滿杯,兩人再次舉杯一碰,各自滿飲。
隻是有個世家的命運,就在這一杯酒中,被定下了!
……
日上三竿,陳洛臉色酡紅,被獒靈靈扶着走出了鎮玄司。
半聖的酒,果然不同凡響。
陳洛渾身紅塵氣一震,就将體内的酒氣驅散,緊接着,他面色肅然,直接朝着偏倚處都察院走去。
但是當陳洛站在都察院門口的時候,又停住了腳步。
“公子?”獒靈靈疑惑地看着陳洛,陳洛輕輕歎了一口氣,轉身離開,“先回家吧!”
……
回到安國公府,陳洛将自己關在了書房之中,手中摩挲着那滿滿記載了酷吏嚴刑的玉簡。
老實說,離開鎮玄司後,他第一件事就是要去都察院,将這玉簡交給陳公弼、海剛峰他們,讓他們開始一場偏倚處的内部整頓行動。
但是走到都察院門口的時候,陳洛放棄了這個想法。
一場浩蕩的行動會有成效,也确實需要,但是之後呢?
也許過個五年十年,又或者三年兩年,這股酷吏之風又會興起!
他陳洛今日處理這個問題,那麽未來,他不是法相呢?
甚至未來有一天,那樣的人成爲了法相呢?
權力是讓人迷醉的毒藥!
烈火燎原,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歸根結底,是需要從制度的根源來解決這個問題。
處置酷吏最大的問題在于,若是嫌疑人最終确定有罪,那在确定的過程中,酷吏越法的行爲怎麽定性。
是故意傷人呢?還是執行過當?
甚至如果因爲嚴刑峻法,最終揪出了驚天大案,那究竟是有功還是有過呢?
這是一個大問題,處理不好,反而會寒了自己人的心!
那麽……應該怎麽解決呢?
……
夜幕降臨。
思考了整個下午,陳洛最後的目光落在桌上案件卷宗裏的“草菅人命”的字眼上。
一道閃光在他的腦海裏劃過。
陳洛将書桌上堆滿的卷宗全部推到地上,然後鋪開宣紙,拿起毛筆,在上面落筆——
“尊嚴!”
“人權!”
陳洛深吸了一口氣,他抓住了腦海中的那道亮光。
“人格權!”
……
在大玄律法上,從來沒有系統地将人格權總結出來,隻是模糊地提及生命權,譬如傷人者刑,殺人者償命等。
這是保證人活着。
人格權應當擴大範圍,讓人活得有尊嚴。
其中,應當包括:生命權、身體權、健康權、姓名權、名稱權、名譽權、榮譽權、肖像權和隐私權等。
所謂酷吏的嚴刑峻法,觸犯的基礎應當是人格權,再向上延伸到其他的律法之中。
這麽一來,處置酷吏就有法可依了!
但是法無監管,便是一條廢法!
必須再度引入監管。
在陳洛看來,當初立下都察院就是爲了形成對偏倚處有效的監管,但是從這件事來看,陳洛有些失望了。
他的消息來源居然是鎮玄司。
不是說陳公弼他們玩忽職守,隻是一來都察院職權太廣,沒有那麽多精力;二來對于偏倚處内部酷吏之時,或許也有不同的看法。
人嘛,總有傾向的。
但這件事也給陳洛敲響了警鍾。
因爲他的存在,如今的偏倚處正變成大玄最有權勢的部門,長此以往,豈不是針紮不進、水潑不進的獨裁衙門了?
尤其是在紅樓夢完成後,偏倚處還掌握着對世家聖族的氣運大刑!
陳洛猛然警醒:或許這才是蘇坡仙真正要和他說的話!
陳洛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思緒平穩一些。
随後,他拿起一道空白奏折,在上面落筆。
“臣偏倚處法相陳洛請奏:臣觀古籍,自古以來,仁者愛民,或輕賦稅,或減刑罰。大仁者與民生息,小仁者修橋鋪路,此爲善道也。”
“然仁者出世,可遇不可求;百姓求存,連綿不絕。臣年幼,妄想總有仁者于縣、于府、于州、于煌煌朝堂之中,百姓有所庇,黎庶有所護。”
“今日縱覽偏倚處之卷宗,其中涉及官員之卷,多見‘草菅人命’、‘命如草芥’之語。臣當初初入東蒼,百萬百姓來投,當真是一口食,一日工,恍若野草,堅強,卻又脆弱。”
“輾轉反側,思慮再三,我堂堂人族,爲何有此之象?”
“管子曰:倉禀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臣曾以爲然,但今日觀之,此爲外因,尚缺内因補之。”
“陛下信賴,授予臣法相之職。臣以爲,法者,當是百姓之庇護、黎庶之底氣。律法三萬字,一言以蔽之:仁也!”
“今日,臣試圖補全管子之略,加之内因——人格權!以法爲憑!”
“民不爲草,天下大仁!”
“具體措施另附奏折。”
“另,臣請奏:此權受害者上報,不經偏倚處,直接報于地方主政衙門,由鎮玄司監督。正大堂與鎮玄司是否另開單獨之部,可廷議!”
“玄章元年三月初五,臣陳洛奏!”
寫完奏折最後一個字,陳洛長出了一口氣,将奏折合上。
明日早朝,就可以将奏折遞上去了。
陳洛伸了伸懶腰,下一步,就是布置偏倚處的内部整頓運動了。
仔細想想,自己這個法相當的還是很稱職嘛!
不過,接下來,肯定會有不少自己的老部下來跟自己求情。
算了,早朝不去了,把奏折直接遞到宮裏去。
關門落鎖,閉關寫書!
……
翌日。
百姓們還是照常聽書、醒早、上工、上學,但是長明宮中,因爲陳洛的一封上奏,引爆了整個朝堂。
“人格權?”一名名大臣都在咀嚼着這個新名詞,腦中閃過了種種思量。
倒是葉恒,坐在龍椅上,穩如泰山。
他怎麽能不知道,這奏折就是在給自己貼金!
古往今來,哪位帝王能将人民的尊嚴寫入律法之中!
就連他都沒想到啊!
但是,他想不到又有什麽關系,他有陳洛!
你以爲我是蓋章工具人,我覺得你是帶飛作弊器!
反正一旦确認,這一朝的帝王是他,這同意的大章是他蓋的,那這事最大的桃子,就是他摘下了。
奏折裏說,此乃大仁!
若是以後陳洛開萬裏,這就是道主親認,那自己以後的廟号,一個“仁”字怕是拿下了。
玄仁宗!
聽上去不錯啊!
史書上必然有濃墨重彩的一筆!
沒想到啊,不成不就的當了四十年守成君主,在最後階段,起飛了!
不行不行,君主要喜怒不形于色。
葉恒幹咳了一聲,看向侯安:“侯安啊,如此重要的議題,陳愛卿怎麽沒有上朝啊?”
你得來啊,你來了,我跟你再讨論幾句,一段流傳萬古的“君臣奏對”不就有了嗎?
你可以不在乎,反正你名傳萬古的詩詞那麽多了,但是朕需要啊!
“回陛下,陳柱國說他要趕稿《西遊記》,實在抽不出時間。”侯安回道,“說是昨日鎮玄王親自催稿。”
“事關幽冥,不可細說。”
葉恒聞言,面上失望之色一閃而過,點了點頭:“嗯,既然如此,那就這樣吧。”
随後,他又看向滿朝文武:“諸位愛卿,覺得陳愛卿此奏如何?”
這句話一問出口,頓時那文武百官就像百米搶跑一樣,瘋了一樣想要第一個發言。
開玩笑,陳洛的奏折,什麽時候被駁斥過?
再說了,這道奏折,說的至善大道,誰敢反對?
既然是這樣,那最好搶一個頭香!
尤其是正大堂的官員們,沒看到奏折裏說了,這條律法的立案權在他們手上嗎?
終于可以在偏倚處面前扳回一城了!
隻是沒等他們開口,一道磅礴的威壓落下,将他們的話都堵在了嘴裏。
一品官術·三緘其口!
政相韓青竹托着政相大印走出,說道:“臣以爲,法相所奏,大善!此事老臣會再與鎮玄司溝通,拿出一個具體的章程來。”
“臣有些補充……”
此時文相周左風看着侃侃而談的韓青竹,微微皺眉。他又看了看手中的文相大印,歎了口氣。
好想換回去啊!
……
長明宮中議論紛紛,而在偏倚處,則是殺氣騰騰。
三尊獬豸大鍘同時被喚醒,獬豸虛影在偏倚處上空奔走。
一隊隊督查官員從中京出發,奔赴大玄各處;幾乎所有的在職官員全部被召集,開始對入庫的卷宗進行地毯式檢查;官員升遷進度一律暫停,所有經手的案件重新開卷複核!
“老夫愧對陳柱國信任啊!”陳公弼輕輕歎了一口氣。
他是今日淩晨收到陳洛書信,并且看到了那方玉簡,才警覺自己失職。
“老師不必太過自責。”況鍾遞上一杯熱茶,說道,“亡羊補牢,爲時未晚。”
“柱國也給出了解決之策,我們細細執行便好。”
陳公弼點了點頭:“等此間事了,老夫再去找柱國請罪!”
“惟願我等所做的一切,能讓這大玄越來越好……”
……
與此同時,安國公府。
陳洛不理會外界的紛紛擾擾,當真是關門落鎖,寫起書來。
《西遊記》上個章節,剛剛寫完了獅駝嶺,再往後,就是比丘國的劇情了。
不過在原著中,狐狸精被打死、白鹿精被南極仙翁帶走,那昏庸的皇帝得到了南極仙翁贈送的三顆仙棗,從而祛病長生。
這是吳承恩暗喻“皇帝不會錯”的思想,陳洛稍稍改動了一下,讓南極仙翁沒有贈棗,這國王最終長病不起,一命嗚呼,被幽冥勾了魂去,受到了地獄的刑罰。
這一節故事倒沒有什麽值得多說的,隻是凝聚了一道荒骨境的白鹿血脈,需要拜入道門才能達到這重修爲。
将寫好的這一章放在一邊,陳洛感覺天色還早,又開始提筆寫起下一個章節。
如果說盤絲洞是西遊記中最香豔的情節,那接下來的章節,應該就是西遊記中最讓男人幻想的情節了。
“第八十回:嬌女捆縛求聖僧,三藏險失元陽身。”
不對!
“第八十回:姹女育陽求配偶,心猿護主識妖邪!”
就決定是你了:金鼻白毛老鼠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