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霄宮?”陳洛不由得蹙起眉頭。
這不是陳洛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之前泱莽之野時,陳洛誤入武帝在象族的行宮之地,也曾聽到這個名字。
武帝的師父,也就是自己這顆武道文心的主人,便與紫霄宮有關!
不過以目前陳洛對這個世界的認知,這裏說的紫霄宮大概率不是自己知道的前世的那座了。
畢竟如果真的是那座紫霄宮立于蒼穹,那三界早就定型了,還會像現在這麽亂?
但是陳洛也明白,雖然自己所在的世界與前世截然不同,但冥冥之中自有映射,能夠取下這個名字,隻怕來曆也不是那麽簡單!
别的不說,這一次能硬頂大菩薩救走陳萱,那起碼也是同等級的人物出手才行。
按眼下得知的信息,這座紫霄宮,曾經出了一位大儒,凝聚武道文心,輔佐武帝;現在又出手救走了陳萱。
也就是說,至少不止一人,且在冥土至少有一位半聖層次坐鎮,他們的行蹤貫通人間和幽冥。
最關鍵是的,初步判定,是站在人族立場。
難道是人族高層搞出的秘密組織?
但是……陳洛又想了想,搖了搖頭。
如果與上古佛門有關,那一行菩薩身爲五衰境,應當不會不知道才對。就算退一萬步說,一行菩薩的級别權限不夠,但是眼下自己親自前來幽冥,上古佛門也理應給自己一個确定的反饋才對。
總比讓一行菩薩說個名字,讓自己瞎猜好。
排除了上古佛門,那還有儒門和道門。
可更說不過去了。
從武道文心的主人來看,理應是儒門中人。不過自己下幽冥這麽重要的事情,儒門雖然沒有阻止,但是陳洛明白,竹林一定爲自己抗下了不少的壓力。
倘若紫霄宮和儒門有關,以他如今道開九千裏的重要程度,不可能一點風聲都收不到。
那還剩下道門。
按理來說,道門作爲最早的通天大道,加上“紫霄宮”這個名号,應當是最有可能的。
可問題是,陳萱自己就是陰陽境道君,道門如果在幽冥有布置,陳萱下幽冥自然也會有所安排,那道門也沒理由瞞着儒門,任由自己闖入冥土。
這麽想了一通,陳洛覺得這個紫霄宮應該是一個獨立的組織。不過按照一行菩薩的話,那白蓮淨土的大菩薩喊出了這個名字,說明在更高層級,還是存在交集的……
“一行大師,對于這個紫霄宮,不知婆娑淨土知道多少?”陳洛望向一行。
一行輕輕搖了搖頭:“出家人不打诳語,貧僧在此之前從未聽說。”
“貧僧也将此時禀報于大菩薩,大菩薩隻是說此勢力神秘無比,神龍見首不見尾,我等知紫霄宮之名,卻不知其根底。”
“他的成員不自行顯露蹤迹,你根本無法察覺。”
“不過可以确定的是,在人族茫茫曆史之中,紫霄宮曾數次出手,但每一次都是有助于天道。”
“而人族崛起之後,自然是站在我人族的立場。因此,大菩薩說,令姊應當無恙。”
陳洛微微皺眉,一行菩薩的話讓他放下了心,但是又沒有完全放下。
不過很顯然,能從一行菩薩嘴裏問到的信息也就這麽多了。
再多,就要逼人家現編了。
“多謝!”陳洛起身行禮。
一來謝一行菩薩告知自己始末;二來謝一行菩薩前往營救之恩。
“不必……”一行菩薩搖了搖頭,“白蓮孽土,邪魔外道,披我寶衣,改我經文,亂我正法,是我佛門第一禍根。”
“陳萱道君大鬧孽土,我佛門當謝她才是。未能将其救出,擾豐都王親入幽冥,是我佛門的過失。”
說着,一行菩薩也站起身,合十一禮。
陳洛連忙伸手扶起一行菩薩,兩人重新坐定,陳洛突然好奇道:“之前陛下與我說,白蓮孽土在争奪幽冥大道的層面,領先了陛下半籌。”
“關鍵原因就在于那條在人間的佛門大道。”
“但是我剛剛看到您與幾位大師口誦經文寶卷,有消災金蓮生出。上官姐姐也說婆娑淨土的佛門經義猶存,難道婆娑淨土還能在幽冥凝聚通天大道?”
這也是陳洛之前就疑惑的一點。作爲一名開道之主,他太清楚大道對于修行者的作用。大道其實就是力量的源泉,一旦大道消失,那力量自然無從談起。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可是當陳洛得知上古佛門在幽冥,這個問題就萦繞在他腦海中,百思不得其解。
上古佛門将佛門大道留在了人間,被西域佛門奪舍了去,那上古佛門在幽冥是哪來的力量?
聽到這個問題,一行怔了一下,随即眉目低垂,眼中似乎浮現了一絲哀恸。
陳洛見狀,連忙說道:“若是涉及佛門私隐,大師不必作答。有冒犯之處,還請大師見諒。”
“無妨……”一行随即又擡起頭,溫和說道,“隻是豐都王的問題,牽涉到佛門一樁往事,一行想起,不禁悲傷。”
“我佛門之主,德号如來。每一位佛門之主,都以如來爲名。”
“佛門第四代如來,法号釋迦如來,我佛門入冥土時,生大慈悲心,護住阖教上下。”
“既入幽冥,釋迦如來放舍利之光,幽冥漫空有白虹四十二道,南北通連。”
“虹光所過之處,爲我中央婆娑淨土。”
“釋迦如來所在之處,生桫椤雙林。釋迦如來于樹下涅槃。”
說到這裏,一行雙手合十:“自此,我佛門舍棄了萬裏通天大道,卻于心中種下慈悲道。”
“道不在天,而在心!”
“我中央婆娑淨土,人人皆是自己的開道之主,開的是一顆慈悲心。”
“王駕問貧僧力量來自何處,這力量,便是來自慈悲。”
“我輩僧人,不願見生靈受苦,不願讓生靈受災。”
“願将彼輩之苦、之痛、之哀、之俱,并貪、嗔、癡,盡數轉嫁于自身,再以佛法化之……”
一行和尚目光堅定而柔和,輕輕說道——
“眼前無邊苦難海,身作一葉普渡舟。”
“身負苦難之重,養我慈悲之心。”
“南無釋迦如來。”
聞言,陳洛陷入了沉默。
金烏火眼的加持下,陳洛分明看到那本是面目白淨的一行菩薩全身都是黑斑。
那是幽冥死氣同化的表現。
哪有什麽佛法化解,他們不過是用佛法将自己吸收的痛苦壓制下來而已。
就像是無邊大海的一葉扁舟,不停地往自己的船上堆積名爲“痛苦”的貨物。随着貨物越來越多,這船總有一天要颠覆。
甚至,會比本來空無一物的情況下提前許多。
一行似乎看穿了陳洛的想法,輕輕搖了搖頭:“慈悲,不過是心動。”
“心動了,就去做。”
“計較得失,便起了貪嗔癡,就不叫慈悲了。”
陳洛聞言,雙手合十:“陳洛受教。”
講到這裏,陳洛想起,是婆娑淨土有事找自己,目前一行隻是在回答自己的問題,于是問道:“不知佛門找我何事?”
“與《西遊記》有關?”
一行菩薩笑着點了點頭:“是。不過貧僧隻是負責解答豐都王的疑惑,議事的并非是貧僧。”
說着,一行似乎是一咬牙,手腕一翻,手中出現了一串略顯陳舊的念珠,此時一行的面目瞬間變得有些沮喪,他将念珠遞給陳洛:“唉,王駕拿好了。唉,我也就是這麽點用,隻能送送念珠了。”
上官昭容下意識要伸手去接過念珠檢查一番,隻是手剛剛擡起,立刻意識到什麽,看了看一行,随即将手收了回來。
這念珠,是那位的!
這念珠不能碰。
陳洛見一行突然舉止怪異,上官昭容面色古怪,也是疑惑地接過念珠,但是當那念珠入手的刹那,頓時一股清涼之意流轉全身,耳中梵音陣陣,神魂仿佛收到了洗滌,說不清的舒服。眼前似乎有光芒亮起,但是卻不耀眼,那光芒透着幽冥之地稍有的溫暖,将陳洛包裹起來。
當光芒散去,陳洛楞了一下。
此時一行與上官昭容統統消失不見,身後隻是傳來悠悠地一聲長歎。
“唉……”
……
這一聲長歎,讓陳洛心中猛然一動,仿佛有一種無法言喻的情緒生出,讓自己覺得這世間好像什麽都無所謂了。
陳洛緩緩轉身,隻見一個面目清秀的白衣和尚随意地坐在一塊石頭上,赤着雙腳,身後佛光陣陣,他擡起頭看了一眼陳洛,那眼神中充滿了無所謂,隻是又歎了一聲:“唉……”
……
見陳洛的身影消失,上官昭容似乎長松了一口氣,望向一行:“一行,怎麽那位親自出馬了?”
一行也是無奈,說道:“與王駕談的事情涉及我佛門根本,隻能是那一位來。”
上官昭容擔憂道:“可是以那位的……情況,能和王駕談好嗎?”
“别影響了王駕的神智!”
一行撓了撓頭:“既然他提出主動見豐都王,定然會有所準備吧。”
上官昭容眉頭緊鎖:“若是王駕出了問題,陛下一定不會和婆娑淨土善罷甘休!”
……
“唉……”那白衣和尚第三次長歎一口氣,陳洛感覺對方每歎一口氣,自己的情緒似乎就沮喪了一分。
你是誰啊?上來就三連歎。
咋了?我是歎息之牆呗?
“突然有點不想聊了,你回去吧。”那白衣和尚終于開口說話了,不過第一句話就是逐客令。
陳洛:(へ╬)
我雖然尊敬上古佛門,但是這樣也太沒禮數了。
我都懶得報自己那一長串的頭銜了。
不就是一尊大菩薩嗎?半聖我都見過好幾尊呢!
擺什麽譜!
陳洛行了個禮,不卑不亢道:“既然前輩無意溝通,那請送我離開!”
白衣和尚正要擡手施法,陳洛手中的那串陳舊念珠突然飛出,懸浮在白衣和尚頭頂,那每一顆念珠之上金光閃爍,化作了一道佛影,接着一道道黑氣從白衣和尚身上飛出,進入了念珠之中。
陳洛目光一緊,他看出那一道道黑氣,雖然看上去不多,但每一道至少是剛才一行菩薩用金蓮吸收的百倍之多。
這得是多少将死鬼魂的痛苦!
肉眼可見,那其中一顆念珠開始緩緩發黑。
陳洛再次看向那白衣和尚,隻見白衣和尚停止了手上的動作,面色緩緩從厭世臉化作寶相莊嚴。
“得罪!”那白衣和尚雙手合十,朝着陳洛行了一禮,道,“背負苦痛太多,心神有所影響,還請王駕見諒。”
“這顆佛陀念珠能幫助本座暫存這些亡魂之痛,全部變黑之前,本座不會再犯。”
陳洛此時看着那源源不斷的從白衣和尚身上飛出的黑色之氣,肉眼可見其中有一顆念珠的邊緣開始緩緩發黑,皺眉道:“大菩薩與我談完,還要重新吸收那些進入體内嗎?”
“就讓念珠存着不行嗎?”
“自然不行!”白衣和尚笑道,“念珠隻有暫存之效。”
“無妨,時間足矣。”
說完,白衣和尚站起身:“本座,當代佛門之主,地藏如來,見過豐都王駕”
陳洛:!!!∑(Дノ)ノ
什麽情況?地藏?
對不起!
我爲我之前心裏的吐槽感到抱歉!
……
“王駕不必拘謹。”看着陳洛乖巧地坐在自己面前,地藏如來淡淡笑道,“本座在大豐也有封号,号地藏王,算起來,與王駕平等。”
“伱我平等相交即可。”
陳洛連忙搖頭。
這怎麽行?就憑您這個法号,我回去都得供着!
地藏如來見狀,也是微微搖了搖頭,說道:“本座鎮壓中央婆娑淨土,無法親身前來,故而以此法相見,還請王駕不要見怪。”
“不會不會,如來客氣!”陳洛連忙回道,“如來有什麽吩咐?”
地藏如來擺了擺手:“吩咐不敢說,确實有事想要請托王駕。”
“之前軒皇曾經與我佛門一冊未完成的書稿,名曰《西遊記》,其中提到了唐王入地府,涉及六道輪回,超度亡魂,皆與我佛門聯系緊密。”
“本座知曉,軒皇請王駕組建陰曹地府,以雅文書籍助她鑄成生死大道,勾連兩界!”
“本座也請王駕目光稍移,望向中央婆娑淨土,将我佛門六道輪回、十八地獄,超度亡魂之說,融入陰曹地府之中。”
陳洛微微一愣,就這事?
你不說我也是這麽打算的啊!
見陳洛沒有立刻點頭,地藏如來又說道:“此事軒皇已經示下,由王駕自行做主。”
陳洛這才反應過來,難怪師伯讓他自己來見佛門,原來是怕他爲難。
“嗯……此舉,對陛下的生死大道會有影響嗎?”陳洛想了想,還是問道。
先要緊着自己家人,如果有問題,那自己就要動腦筋看怎麽調整了,盡量做到皆大歡喜吧?
“自然不會。”地藏如來輕輕搖頭,說道:“不僅不會,反而有利。”
“王駕可以将生死大道看做是一條寬闊大道,往來人群擁擠不堪。而我佛門教義,就如同在大道之中定下規則,立往來秩序。”
說道這裏,地藏菩薩微微一頓,才擡頭看了看頭頂的念珠,此時那念珠已經有黑了一顆。
“王駕應當知曉我佛門在幽冥的修行之道吧?”地藏如來問道。
陳洛點了點頭:“慈悲!”
“可惜,算不得真慈悲!”地藏如來搖了搖頭,語氣低沉,“幽冥,無彼岸。”
陳洛聞言,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
“倘若軒皇真能勾連生死大道,我佛門運轉六道輪回,那我等即便在幽冥,也能看到彼岸的方向了。”地藏王笑着說道。
陳洛聽明白地藏王的意思。
佛門并非貪圖師伯的生死大道,或者要争什麽權柄,無非是讓今日他們所做的犧牲更有意義一些。
他們繼續承擔亡魂的痛苦,但是有機會送亡魂進入輪回,重活一世。
那他們即便久在幽冥,也值了。
“僞佛那條萬裏大道,不能搶回來嗎?”陳洛突然問道。
佛法可以化解那些痛苦嗎?
幽冥的佛法不行,但是人間的佛法一定可以。
生死兩極,陰陽對沖,重新奪回萬裏大道,連通天道,定然有辦法解決。
隻是聽到陳洛的話,地藏如來臉上雖然還是慈祥的笑容,但是眼神中卻閃過一絲無奈。
“奪不回來了。”
“白紙染墨容易,墨紙再變白,可就難如登天了。”
陳洛皺了皺眉:“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之所以這麽追問,因爲隻有他知道,《西遊記》現在還沒有進入正題。後面的故事,一言以蔽之:取經!
取大乘佛教的三藏真經!
難道不能助上古佛門一臂之力嗎?
見陳洛的模樣,地藏如來收起笑容,面容嚴肅起來。
其他人這麽問,那也就是問問。
但是眼前的豐都王這麽問,或許存在一絲的可能。
這種事,難如開道,可是眼前這位,不就是一位開道之主嗎?
若是陳洛不提,地藏也絕對不會說,但是既然問起了,地藏何曾不想爲那些慈悲的弟子找一點苦海中的光亮。
即便舍了這條性命又何妨!
“其一,邪魔外道亂我正法,需有正法視聽廣傳天下。讓世人皆知,此通天大道,爲外道!”
陳洛不解:“這一點在人間早有傳聞。儒、道兩家幾乎默認了此事。”
“不夠!”地藏菩薩搖了搖頭,“所謂正法視聽,需要衆人心向正法。當軒皇勾連兩界,這向法之心便能與我等教義相通。”
“其二,昔日大道不足爲用。當有新佛主立世,開全新佛門大道,接引我等歸途。”
“隻有達成這兩條,我佛門正法才能重歸人間!”
陳洛低下頭,細細沉思。
這兩條,喚作别人,确實很難。
但是對于他,好像……
正法視聽,《西遊記》稍微調整一下,或許沒問題。再說,還有《濟公傳》呢!
以前不發《濟公傳》,是擔心美化了西域佛門的形象,讓他們招搖撞騙,不過可以先用《西遊記》區分一二。
至于全新佛門大道……
自己的神魂海中不就藏着一條嗎?
不過那是條虛幻大道,也不知道有沒有用!
陳洛吐出一口氣,也沒立刻将這兩件事告訴地藏如來。畢竟事關重大,自己總要先嘗試一二,再和師伯商量商量,再做打算。
“我記下了。”陳洛看着地藏如來,認真說道。
地藏如來也沒奢望陳洛立馬就答應下來,隻是笑着颔首:“王駕有心了。”
“如有需要我佛門出手的地方,盡管開口。”
陳洛點了點頭,猶豫一下,又說道:“既然說到了這裏,有件事困擾我許久,不知如來可否替我解惑?”
地藏如來又擡頭看了看頭頂的念珠,此時念珠已經黑了一半,這才說道:“若是時間足夠的話,本座絕不隐瞞。”
陳洛深吸了一口氣,複又吐出,這才問道:“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讓佛門決定舍棄萬裏通天道,進入幽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