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城主府，一股蒼涼破敗的氛圍湧向了陳洛。
東蒼城立城之初，當時的朝廷是有很高期待的。按史料記載，彼時有兩位大儒、三十六位夫子，三百名儒生，并征調民夫囚徒總計二十萬人，耗時半年，才在這一片不毛之地築起了這座東蒼城。
《廣雅》曰：在色爲蒼；《爾雅·釋天》注：東方曰蒼天。
故而城名“東蒼”。
《考工記》記載：大儒營蒼，容民百萬，方二九，旁三門，九經九緯，經塗九軌。
意思是說，大儒設計這座東蒼城的時候，計劃城中容納人口百萬，每一面城牆有十八裏長，一面城牆開三扇城門，城中縱橫九條大道，有九條專用的大車車軌。
事實上，在東蒼城建城之初，确實有過短暫的輝煌，但是卻因爲海運受阻，很快就寂寥下來。
地面是用青色山石鋪就，如今已然坑坑窪窪，路邊雜草叢生。放眼四望，除了當初事先營造的官府宅邸，剩下的都是随意搭建的木房茅屋，毫無布局可言。
一路走來，街面上空蕩蕩的，那些木房茅屋中有人，或婦女，或孩童，或老人，每個人都隔着門縫與窗戶縫隙朝外看着一路走來的陳洛與雲思遙，陳洛感應到目光，朝對方的視線望去，那視線立刻閃躲開，随後将門窗的縫隙給擋上。
又走了一陣，走出了城主府前的那條大街，頓時一股騷臭之氣傳來。那地面上滿是幹黑的污穢之物，雲思遙不禁擡起手捂住口鼻，陳洛也沒有心情繼續逛下去，突然耳邊傳來一陣哭聲。
循聲望去，是左手側的一個茅屋。陳洛帶着雲思遙走過去，推開門，隻見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坐在地上放聲大哭，小男孩的腳上綁着一條鎖鏈，鎖鏈的另一頭固定在一根石柱上。小男孩的手裏攥着半個有些發黑的烤馍，地上是幾片破碎的瓷片。
想必是這孩子不小心砸碎了瓷碗，這才心疼地哭起來。
陳洛微微皺眉，剛要山前幾步，小男孩看到陳洛和雲思遙，立刻恐懼地後退，一雙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神中充滿了不安。
雲思遙拉住陳洛，拍了拍挂在自己耳垂上的小葫蘆吊墜，那吊墜抖了抖，落在地上，變成了小七。
這是小七不知道什麽時候領悟的新法術，可以把自己變成一個小葫蘆吊墜。在當爺爺的手把件和漂亮姐姐的耳墜中，小七依然選擇了後者。
那小男孩何曾見過小七這樣粉雕玉琢，集天地靈氣彙聚的小女孩，一時間眼睛也看呆了，下意識想把褲子往下拉一拉，遮住自己腳上的鐵鏈。
小七望了眼陳洛，立刻明白陳洛的意思，一蹦一跳走到那小男孩面前，從随身的小荷包裏掏出一塊包起來的糖糕，遞到那小男孩面前。
小男孩有些自卑地往後躲了躲，但是很快又聞到了那糖糕散發出來的香甜之氣，咽了咽口水。小七熟練地撥開糖紙，遞到小男孩面前，小男孩猶豫了一下，接過糖糕，隻是用舌頭舔了舔，臉上露出滿足的表情，随後小心翼翼地将糖糕遞還給小七。
小七從荷包裏拿出一張手絹，給小男孩擦了擦髒乎乎的臉，搖頭示意不用還給自己。
那小男孩微微閃躲，擔心自己弄髒了那看上去很漂亮的手絹，卻沒有躲過，小聲地道了句謝，将那糖糕小心翼翼地用糖紙包好，揣入懷中。
陳洛挑了挑眉：“爲何不吃？”
小男孩看着陳洛，壯着膽子回答道：“留給爹爹吃。”
陳洛還想再問，門口傳來洛紅奴的聲音：“公子……”
陳洛轉過身，洛紅奴已經走了進來，秦夫子跟在他的身後。洛紅奴将儲物令遞給陳洛，說道：“公子，事情都辦妥了。”
陳洛點了點頭，又看向秦夫子，秦夫子連忙行禮，說道：“藥草已經安排下去，屬下以爲伯爺應該想知道東蒼城的現狀，特此前來聽令。”
“不錯。”陳洛說道，伸手指着那小男孩腳上的鐵鏈，“這是怎麽回事？”
秦當國一進門就知道這戶的情況，回複道：“回伯爺，此戶戶主叫曾萬年，在蠻血獸襲城時受傷，其娘子在身邊照顧。定然是擔憂孩子亂跑，被蠻血獸給叼了去，這才出此下策，将孩子捆縛起來。”
陳洛點點頭，他大概也是這樣的猜測，也就不再細究，說道：“走吧，回城主府，有些事情還要秦夫子爲我解惑。”
說完，又指了指那小男孩：“這孩子一起帶着吧。”
“喏！”
……
“伯爺，眼下青蒼城中，總計有四千六百四十二戶，總計一萬六千三百三十六人。這是戶籍名冊。”
城主府中，秦當國将一卷記錄遞給陳洛，陳洛随手接下，放在一邊，問道：“才這麽點人？”
秦當國歎了一口氣：“東蒼城人口最多時，還是初建成的時候，因爲大批民夫滞留，因此也曾有過十萬人的規模。”
“後來增增減減的，基本上都在兩萬人上下浮動。”
“東蒼城說是一個大城，其實除開官邸和一些事先營造的工式外，就等同于是在平地上蓋了四面城牆，圍起來了而已。”
“無非是都平整了地面，鋪上了石磚。”
“居民大抵上聚集在三個地域，一處就是圍繞着城主府向外擴展，以此地官員和儒生爲主。”
“然後是城東，那裏距離曲水河最近，便于種植，有一批人在那裏開墾荒地。”
“再就是城北，城北往外二十裏，就是大葉嶺，他們以大葉嶺爲生計。”
“雖然說是都在同一城内，但是東蒼城地廣人稀，平日裏往來的也不多，倒像是蠻族的三個部落。”
說道這裏，秦當國發覺用詞不當，連忙緻歉道：“用詞不當，萬安伯見諒。”
“無妨。”陳洛擺擺手，又問道，“說說這次襲城的情況，我記得蠻獸厭惡天道，所以不會主動攻擊天道領地吧？”
秦當國連忙解釋：“伯爺說的不錯。不過蠻獸中總有一些會因爲種種原因被天道力量浸染，因此生下先天不純的後代。這樣的後代，就是蠻血獸。蠻血獸沒有靈智，最高不超過四品境界，但是卻可以往來天道和蠻天之間。”
“蠻原與我東蒼接觸最近的便是蠻吼谷，是蠻原上九大蠻獸聚集地之一，自然出現蠻血獸的幾率就很大了。”
“蠻獸不喜歡蠻血獸的氣息，所以往往在蠻血獸誕生後就将之遺棄。能夠活下去的蠻血獸不敢靠近蠻吼谷，大多是在大葉嶺生存。”
“此番侵擾東蒼城的，就是大葉嶺蠻血獸。”
“大葉嶺？”陳洛看了一眼城主府中的具體地圖，很快就在上面找到了這個地方的具體位置。
在東蒼城東北二十裏的地方，就有一條南北山脈，從地圖上顯示，大概有五百餘裏寬，長約兩千多裏，一半在天道之地，一半落在蠻天之下。
“蠻血獸一般出沒與大葉嶺深處。按往年來說，每逢冬季，大葉嶺内食物短缺，的确會有蠻血獸沖出大葉嶺，襲擊東蒼城。但是整個冬季下來，最多也就是七八隻，頂天十幾隻的樣子，但是沒想到這一次竟然有上百隻蠻血獸沖出。”
“其中城北那一片的獵人群體傷亡最爲慘重，至今的重傷者十之七八都是那一片的人。”
“好在城池夠大，打不起還能躲，那幫蠻血獸鬧了一番後，也就退回大葉嶺了。”
陳洛微微皺眉：“那它們還會再出來嗎？”
秦夫子楞了一下，遲疑道：“應該……不會吧？”
此時雲思遙淡淡說道：“事出反常必有妖。這一次有上百隻蠻獸沖出來，必然是大葉嶺内發生了變故。若是再來一次，也未必沒有可能。”
陳洛和秦夫子都沉默了片刻，陳洛突然問道：“咱們，沒有城門嗎？”
秦夫子苦笑道：“東蒼城立城是爲物流貿易，而且當時研判也沒有危險，所以城門也隻是草草布置而已，不像其他城市一般還會配備陣法。”
“不知道什麽時候，那城門就被此地百姓給拆解私賣了……”
陳洛有些頭疼地撓了撓腦袋，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之前吳培之說此城居民是祭品，到底是怎麽回事？”老實說，比起蠻血獸襲城，他更在意的其實是這件事。
秦當國微微一滞，沉吟片刻後，才說道：“吳培之說錯了。”
“伯爺你選擇東蒼城的時候，想必知道東蒼城會有蠻天之力滲入吧？”
陳洛和雲思遙對視了一眼，點點頭。
“其實這是蠻天與天道的角力。”
“有半聖曾經來此推演七日七夜，最終判定若是不做手段的話，這片地域會緩緩化作蠻天之下。”
“這才有了東蒼築城的起頭。”
“此地需要人族氣運來消弭這股滲透的蠻天之力，所以東蒼城雖廢卻不棄。也正因爲如此，當初前朝硬留民夫駐紮此城，而衆聖卻無人反對。”
“在屬下眼中，這是一座英雄的城市！”
“隻是，此事，記在密檔之中！”
“恐怕蠻族也不知情！”
陳洛心中一沉，腦中想到那一個個躲在屋子裏的人，想到那個被鎖鏈鎖着，舔了一口糖糕就小心珍藏的孩子。
一路走來，所有人提到東蒼，都是同情、鄙夷、亦或者譏笑和不理解。
一座破城而已。
殊不知竟然還有這樣的任務。
此時陳洛才回想起，當自己決定要選擇東蒼，師姐給竹林去信，老師迅速就回了一個字——妙！
此時陳洛才明白，當自己在朝堂上說要選擇東蒼時，爲何政相與法相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長！
他們相信自己，能讓這座城市重新煥發生機。
或許正是這樣，才有了中京城外八百裏的相送。
……
“秦先生，我這一次帶了一些糧草布匹，勞煩你與紅奴商量，将這些發放下去。不過不是白給，要以工代赈。”
“清掃街道、照顧傷員、準備防務……總之，要每個人都動起來。”
“我要看到這座城市鮮活的模樣，不要像今天這般死氣沉沉。”
“将吳培之的腦袋挂在最顯眼的地方，就說他克扣天波城送來的物資，被我斬首了。”
“然後，發募兵令！”
陳洛一道道說着自己的命令，秦當國一一記錄下來，拱手領命，轉身離開。
此時陳洛望向一直坐在身邊的雲思遙：“六師姐，你是什麽修爲？”
雲思遙似乎早有準備，微微一笑，身後出現五山五海的虛影。
“儒門修爲的話……”
“二品大儒！”
哎。。淩晨國足輸的一塌糊塗。
早上看到月票跌的一塌糊塗。
聲嘶力竭求個月票沖上去。
繼續碼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