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親眼看見了,祝玉研并沒有和他自己一起留在這團太陽般的火球中等死,而是置身天魔場之外發動“解體篇”的恐怖力量。焚盡萬物的生命真火由她而起,卻半點也沾染不上她的身體。玉石俱焚,玉石俱焚?不!修成天魔秘終極第十八層“輪回篇”,祝玉研已能随心所欲地運用這招禁忌殺着。雖則元氣仍舊難免會有損傷,但便絕不會再有生命之危。焚盡頑石,獨餘美玉。這才是真正的“天魔解體”!
熊熊真焰越燒越烈,溫度提升無止無盡。院落中栽種的幾顆桂花樹率先“蓬~”地着火自燃。方圓十丈之内的大氣再不存在任何水分,就似沙漠般完全幹燥。至于天魔場的内部空間,更加早已變成地了獄洪爐。石之軒縱使豁盡護體真氣抵擋,可是照樣抵擋不住。他身上衣衫先被焚盡,繼而須眉毛發亦被燒光。火舌缭繞之下,邪王渾身幹焦欲裂,甚至連體内的血液與腦漿,也仿佛被烤灼得沸騰起來。前所未有的絕望感覺從心底泛生,使他再無絲毫僥幸之心,知道自己今日必然難逃劫數。隻在片刻之後,這世間上便将永無石之軒,甚至連屍體骨骸也不可能殘留半分。真真正正要魂魄俱喪,灰飛湮滅!
“石郎,石郎!”哀婉呼聲伴随着鐵門開啓的一下巨響而同時傳入邪王陰後耳中。碧秀心淚留滿面,艱難地從屋内爬出。未等她有任何舉動,木無表情的祝玉研反手一指點出。“嗤~”的細碎風聲過後,碧秀心癱瘓倒地,再不能移動分寸。
以她本事,原本不至于這樣輕易就被陰後制住。可惜她心神大亂,外加有孕在身造成拖累,竟是任由魚肉,全無反抗之力。這情景看在石之軒眼中,反而隻覺得一陣安慰。因爲他最擔心的,就是祝玉研在殺掉自己之後仍未滿足,再去傷害碧秀心與其未出世的孩兒以作洩憤。但現在看來,陰後赫然并無遷怒之意。
人之将死,其心也善。霎時間邪王腦海中有無數影象如走馬燈般飛速轉動,幾十年往事盡皆曆曆在目。回想起當初自己和祝玉研相識、相戀、情變、反目、決裂的種種經過,猛然醒覺,自己生平,委實辜負佳人良多。得有今日下場,豈非正是咎由自取?一聲微不可聞的長歎之後,石之軒心如死灰,閉目待死。
種種變化,說來繁複。可是實質上,從祝玉研發動解體真火再到石之軒認命等死,也不過隻有短短的十來秒而已。就在這大局已定,再也無可挽回之際,忽爾間奇變橫生。一道瘦削人影從院落圍牆之外縱身騰空,直沖上半空之中。其氣勢之盛,竟似比邪王陰後亦不遑多讓。祝玉研遽然失驚,回身相望。匆忙間卻見那人約莫四十來歲年紀,貌不驚人,模樣十分陌生。陰後厲聲喝道:“什麽人?”爲了提防對方從中作梗,話音未落,早不假思索地提臂擊出一記劈空掌。
那不速之客身在半空,并無騰挪閃避餘地。眼看就要被掌力擊中。卻見他忽然屈起中指,作勢向外彈出。七八點銳利白芒呼嘯飛彈,将滿蘊天魔真氣的掌力攔途截擊而下,攻勢既快又準,赫然竟是唐門的先天無相劍指之“彈劍”!一劍未過,又來一劍。那不速客以左手緊按右臂,拇指豎立,振腕前捺。一股霸道狂烈的冰寒銳勁轟然暴射,摧枯拉朽,當者披靡。正是“霸劍”!以點破面,冰火相克。鎖困石之軒的天魔場當即被被強行打出一個缺口。生命真焰随即不受控制地從缺口處洶湧噴射,情形好似火山爆發,觸目驚心之至!可是那毀滅性的力量,由之也全部被宣洩殆盡,再不能傷害任何人。渾身被熏得焦黑的石之軒“啪嗒~”頹然癱瘓在地,一聲不吭地暈死過去。他胸膛仍微微起伏,看來僥幸仍揀回半條殘命。
二十年生死大仇即将得報,卻突然有人跑出來橫生枝節,緻令功敗垂成。陰後心中禁不住驚怒交集。她輕咬銀牙,更不理會那不速之客,提腿向石之軒頭顱踩下,決意先取仇人性命,再來理會這突如其來的強敵。未想它身形才動,“啪~”的空爆聲早震耳而至,柔韌如鞭的“柔劍”快逾閃電,千絲萬縷地層層疊疊纏繞而來,快似迅雷不及掩耳,将措手不及的陰後牢牢繭困在内。
“柔劍”雖然厲害,然而單單要以此封鎖陰後行動,卻還遠未足夠。祝玉研催運天魔秘**,就要震開劍氣囚困。可是真氣尚未催動,驟爾先激靈靈地打個寒顫。一股至柔至寒的純陰氣勁從“柔劍所形成的軟索之上傳入體内經脈,竟活似對于天魔秘**運行的種種奧秘了若指掌,搶先截住幾處關鍵穴道,令天魔真氣完全提不起來。
天魔秘行功之奧妙,乃陰癸派最大的秘密。即使祝美仙貴爲未來繼承宗主之不二人選,限于年歲尚輕,亦未獲傳授第十七層“解體篇”的修煉心法。而第十八層“解體篇”心法,當今除陰後外世上更無第二人能夠知曉。偏偏如此重大秘密,在這名不速客之前,竟就似完全透明的一樣。這個鐵打般确鑿的事實,令祝玉研心中大感震駭莫名,妙目圓睜,實在難以置信。失聲道:“你是……”話未講完,“啞穴”亦遭陰寒真氣入侵,登時半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那不速客速度快極。出劍救人與鎖困陰後的連串動作,完成隻在兔起鹘落之間。他雙臂往後用力一拉,将陰後整個人也淩空扯起,随即将她軟玉溫香的**橫抱在手,頭也不回,施展輕功轉身就走。隻在兩三個起落之間,早已消失得影蹤全無。與此同時,先前不堪熱力催逼而着火燃燒的桂花樹火勢增大,驚動四鄰。“當當當~~”的敲鑼之聲響起,上百名男女老少紛紛大呼救火,更有些年輕力壯的漢子自告奮勇,率先開始攀爬院落牆壁,要打開大門,方便救人救火。
※※※※※※
那不速之客全力施展輕功,身法速度之快,正似驚虹摯電,肉眼難以捕捉。盡管在光天化日之下,可是他抱着祝玉研在大興城的街頭屋頂之上縱橫馳騁,來往行人雖然衆多,卻也絲毫不察覺有異,頂多發現有股涼風從頭頂吹過而已。不足一盞茶工夫,那不速之客橫越過大半座大興城,進入某處坊市的胡同之内。那胡同内隻得一座大門,顯見居住在此的這戶人家既富又貴,獨占了整條胡同的地面。隻不過,豪華氣派的朱漆大門上,此刻卻貼有兩道封條,門上牌匾也堆滿灰塵,顯然多時未曾有人來清理打掃了。假若将牌匾的灰塵擦拭幹淨,便可清清楚楚地看見四個金字:越國公府。
不錯,這裏正是楊素的府邸。昔日楊素還在時,此處日日也車水馬龍,前來拜訪巴結的客人絡繹不絕,熱鬧非凡。隻可惜事過境遷,楊素已成明日黃花,那潑天的榮華富貴,盡數如鏡花水月,化作春夢一場。朝廷将楊約、楊玄縱、楊玄挺等楊素族人統統關進刑部死牢,隻等擇日處斬。楊府的财産全部抄查收入國庫,府中奴仆姬人則或歸入教坊司爲官伎,或分往各處發賣,可謂樹倒猢狲散(紅拂女卻是被主持查抄的石之軒送到河南王府,避免了流落風塵)。如今僅餘的,不過是一座空空如也的宅子而已。
來到此處,那不速客也随即放緩了腳步。他穿堂過舍,片刻之後,隻見正前方出現了一道極精緻的月牙拱門。拱門之上,則龍飛鳳舞地寫着四個大字,卻是松柏深深。這幾個字意态閑逸,神完氣足,确實說不出的好看。瞧那模樣,就是楊素本人的手書無疑。擡頭仰望,又見不足四尺的圍牆之内,矗立着大大小小的上百株參天古木。微風吹拂之下,随即有重重松濤柏浪之聲入耳而來。
院落門扉雖上了鎖,可是如何難得住武林高手?那不速客縱身躍過院牆,但看牆内松柏之旁,分明是個小小荷塘。一條以鵝卵石鋪就的小石堤穿過塘中央,盡頭處乃是座以不去外皮松木所搭建之小小精舍,環境之清幽脫俗,原本可使人拊掌稱絕。可惜久未打理,如今池中錦鯉因無人喂養已經死光,池面上漂浮着殘敗荷葉與魚屍,衰敗之像,處處也表露無遺。
那不速客舉目四顧,眉宇間流露出不勝唏噓的神色。他邁步推門入屋,但見屋内倒還桌椅俱在。隻因爲這裏的陳設都是以湘竹搭成,雖然精緻風雅,卻不值錢,故此抄家的士兵也懶得爲此多花力氣,竟得以保全。也幸好如此,否則的話,他便隻好把懷裏佳人放在地下了。
舉袖輕拂,将堆積的塵埃掃落。同時掌底間卻又生出股柔和熱力,将冰冷竹椅烤得溫熱,偏又使勁恰到好處,令幹燥易燃的竹皮依舊青翠,連半絲焦黃也無。這不速客細心之餘,更加舉重若輕,顯示出其修爲确實超凡入聖。他彎腰把祝玉研放入椅中,小指彈動,束縛陰後**的劍氣當即化于無形。而侵入其體内經脈,截斷天魔真氣運行的那幾縷冰寒氣勁也同時消失。代之而起者,卻是一道暖洋洋的氣勁。
刹那間,陰後隻覺渾身猶如浸于溫泉熱水當中,說不出的舒服受用。更奇怪的,卻是天魔真氣對這股外來暖流并無抗拒,反而自動将之吸呐,轉爲己用。她先前因爲動用天魔秘**第十七層“解體篇”去對付邪王,雖然如今修爲提升,已不會因此而危及生命,但元氣損耗卻始終難免。若不閉關休養三五月時光,也難恢複如初。但現在兩三個小周天運轉下來,那股暖流被完全消化,不但損耗的元氣徹底恢複,兼且祝玉研還覺自家修爲,竟稍有輕微進步。
要知道,陰後如今已是當世最頂尖的一流高手。能勝過她或與之匹敵者,天下絕不出十人。然而這不速客随意輸送過來的一道暖流,竟然就能令她修爲增進,那麽此人真實本領之高,思之委實可畏可怖。絕世高手又不是大白菜,哪有可能忽然莫名其妙地跳出來一個?再加上那兩道冷熱真氣本身性質截然相反,卻竟可同時共存于一人體内。綜合以上種種,不速客的身份,已是呼之欲出了。
祝玉研妙目流轉,目光定格在他面龐之上,幽幽道:“這是魯妙子做的人皮面具吧?果然巧奪天工。不過……河南王,你這究竟是什麽意思?爲何竟要阻我報仇?”
“嘿,早知道瞞不過妳的。卻想不到會這樣快啊。”那不速客輕聲苦笑,随即擡手抓住自己臉上皮膚,用力往下一揪。整張面皮也立刻被他抓下,果然是張栩栩如生的面具。緊接着,他渾身骨骼關節“噼噼啪啪~”地響了半晌,從瘦削的五短身材恢複成高大健壯,肌肉輪廓好似古希臘塑像一樣完美的本來姿态。卻若非河南王楊昭,又還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