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身穿白衣,頭戴鬥笠,用厚厚紗幕遮住臉龐,教人完全看不清楚她的真面目。可是那身段卻是窈窕婀娜,纖濃合度。隻是瞥過一眼,蔡黑白便幾乎看得連眼珠子都跌出眼眶之外。色授魂與,幾乎不克自制。然而,盡管美色當前,卻另有一股極強烈的壓迫感迎面撲至,就讓蔡黑白油然産生了仿佛大山将傾的巨大恐懼。注意力被強迫轉移過來,集中在那白衣女子旁邊的男子身上。乍看之下,當場令他大吃一驚,當即忙不疊地抛開手裏的掃帚恭身行禮,慌慌張張叫道:“王爺?屬下蔡黑白,見過……”
既能讓河南王府的人自稱屬下,來者當然就是小王爺楊昭了。本來修爲到達他這個水準的武者,已是反璞歸真。舉凡任何言行動靜,都與天人合一。在不知道楊昭身份的旁觀者眼中看來,決不會發現他有絲毫異于常人之處。可是現在小王爺的情況,卻似乎很有點兒古怪。他嘴角上牽,帶着幾分傻笑。但眉宇間則又隐隐藏着幾絲憂色。整個人也神不守舍似地。
當然,楊昭即使再神不守舍,對于外界事物仍然能保持水準之上的反應。蔡黑白才剛要拜下,小王爺已經自然而然地伸手出去,将他攙扶住不讓其拜下。木然道:“不用多禮。李祭酒和折大他們呢?”
這兩句話小王爺說得猶如夢呓一樣,蔡黑白心中奇怪,卻也不敢多問,必恭必敬答道:“禀王爺,李祭酒他們都在府裏,不過因爲忙着處斷大事的關系,都是一夜未睡了。”
楊昭點點頭,沒再和蔡黑白說話,隻是牽起那白衣女子,猶如夢遊般徑直帶着她走進王府,向後院自己慣常歇宿的忘秦舍方向而去。沿路各處執事雜役看見自家王爺回府,都紛紛上前請安見禮。更有人立刻飛奔去分别通知李靖和明月。小王爺前腳剛剛走進忘秦舍小客廳中坐下,那兩人後腳便已經趕到。
楊玄感、朝陽天師聯手作亂,承平已久的大興城突然遭逢大劫,城中人心惶惶,百萬市民皆懷惴惴之情。這種時候,正需要小王爺出面來安撫人心,而他卻居然整整一個晚上不知所蹤,李靖心中對此實有不滿。他和小王爺之間有結義之情,故此說起話來亦少有顧忌。此刻甫見面,便開口道:“阿昭,你究竟在搞什麽鬼?昨天晚上……”話尤未畢,他一瞥眼間發現了那白衣女子,不由得皺眉問道:“這女子是誰?”
楊昭苦笑着歎口氣,起身過去握住明月柔荑,回身道:“冰冰,來見過妳明月姐姐,還有李大哥吧。”那白衣女子“嗯~”地輕聲答應着,邁開姗姗蓮步,袅袅婷婷地上前走近幾步,取下鬥笠,向李靖、明月斂衽行禮,輕啓朱唇,柔聲道:“冰冰見過明月姊姊,見過李大哥。”
她不摘鬥笠尤自可,這麽一摘鬥笠顯露真容,當即豔光照人,直使滿屋生輝。不管李靖還是明月,霎時間全都驚得呆住了。明月早知自己出身低微,也從來沒盼望過能像獨孤皇後或蕭氏那樣,在閨房内獨享丈夫專寵。而日前小王爺也早通知了她自己在洛陽和梵清惠、祝美仙訂婚的事。梵清惠和小王爺之間相互早有情愫,而且彼此結識還更在明月之前,所以明月對此已經做好了所有心理準備。至于祝美仙,彼此雖未見過面,但小王爺也提前把事情都告訴她了。有過這段緩沖期,明月心中亦已經慢慢接受了這位姊妹。可是……他抛下那麽多大事不管,獨個兒消失了整整一晚上,然後一大早地就把人家小姑娘帶回家,還介紹給自己認識?這實在……實在是……
刹那間,明月眉宇間不由自主地浮現出絲絲哀怨之色。心中更似打翻了五味瓶,甜酸苦辣鹹,什麽滋味都有了。隻不過無論如何,她也決不希望自己在小王爺心目中留下個“善妒”的印象。當下哀思方起,已被她自己強行鎮壓。明月勉強微微一笑,上前将楊冰冰攙扶起身,道:“妹子好俊的人品。快快請起。”随手從自己腕上抹下個翡翠玉镯,替楊冰冰戴上,道:“一點小玩意兒,權充見面禮了。妹子莫要嫌棄。”
這個翡翠玉镯色澤蒼翠欲滴,乃是極罕見的佳品。不過楊冰冰雖然曾爲唐門門主,唐門數百年積累,家底豐厚無比,說句“富可敵國”那是絕對不誇張的。對方送出的禮物再貴重,楊冰冰也并不會如何在意。她嫣然道:“多謝姐姐相贈。”随即從自己腰間解下塊蝴蝶形的玉佩塞進了明月掌心,道:“此玉粗陋,本不登大雅之堂。不過妹子從小帶着它習慣,念個舊罷了。也請姐姐莫要嫌棄。”她口稱粗陋,實質這玉佩不但做工精巧,而且玉質細膩,乃是最上品之和田美玉。價值比起明月送出的玉镯,價值隻高不低。
兩女看似親熱,實在暗藏隔膜。相互贈送首飾的舉動之中,更不乏互别苗頭,彼此争風的意味在内。楊昭又怎能看不出來?不過他也沒指望過自己虎軀一震,就能大放王八之氣,讓後宮變成一片和諧。反正來日方長,便日後再慢慢調理其中關系罷了。故此她隻是苦笑而已,卻并未說話。
相比于明月,李靖心中又是另一番感受。當日楊素邀請小王爺過府赴宴會,“再世卧龍”也曾一起前往。當日楊玄感爲了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子,竟不惜當衆鬧出了天大的風波。其中種種經過,李靖至今仍然記憶猶新。對于這位“芙蓉郡主”,“再世卧龍”的印象不可謂不深刻了。
楊素事敗,楊冰冰的郡主封号也同時被朝廷剝奪,更下旨将她列爲欽犯懸賞通緝,至今仍未取消。更何況昨天楊玄感才剛剛大鬧東宮,死于雷刀之下者數以千計,城裏城外,所有人的神經都正繃得緊緊地,生怕楊玄感突然發瘋,又來殺個回馬槍。這當口上,小王爺忽然将楊玄感的妹子勾引回家,那豈不是……
傾刻之間“再世卧龍”禁不住激靈靈地打個寒顫。他霍然回頭,怒道:“阿昭,你這是想幹什麽?她是楊素的女兒,楊玄感的妹妹啊!”
楊昭苦笑道:“我明白,大哥,我都明白的。可是……冰冰她有了,是我的親生骨肉呢。”
此言甫出,其效果當真好似晴天霹靂,直截了當地把給明月和李靖都給打懵了。明月發了好半晌怔,随即如夢初醒,用力抓緊楊冰冰雙手,問道:“冰兒妹子,這是真的?幾個月啦?”楊冰冰滿面紅暈,羞澀地點點頭,輕聲道:“有四個月了。不過,還不怎麽顯懷。”
明月又是一怔,回眸狠狠地瞪了小王爺兩眼,嗔道:“都四個月了,阿昭你現在才把人家領回家來,也實在太不象話。”牽起楊冰冰雙手,柔聲道:“這是咱們楊家第一個孩子,可馬虎輕忽不得呢。妳現在最要緊的,就是千萬别累着了。來,妹子。姐姐先替妳安排個地方歇息再說。”卻連多看楊昭半眼也沒有,領着楊冰冰向屋外就走。
楊冰冰楚楚可憐地望向小王爺,神情确是無比惹人憐惜。楊昭心裏苦笑,暗暗嘀咕道:“冰兒說過,所有唐十三都已經被楊玄感斬殺,現在隻剩餘一個最原初的她而已。現在看來,這話可能得要打個折扣了。否則的話,她怎麽可能變臉變得這麽快,這麽自然的?唉~難怪有人說,女人天生都是最頂尖的戲劇大師呢。”口中則點頭道:“冰冰,盡管跟妳明月姐姐去吧。别胡思亂想,好好休養身體再說。”
兩女連袂而出,隻剩下楊昭和李靖留下。小王爺轉身望向“再世卧龍”,開口道:“大哥,我……”剛剛隻說出三個字,李靖已黑着面孔打斷他說話,道:“她真的有了?你可以肯定,那确實是你的骨肉?”
楊昭不悅道:“大哥,你怎麽這樣說話?冰冰的處子之貞也親手交給了我,這事哪裏還有假的?再說,除我以外,冰冰根本看不上其他男人的。”
李靖連連搖頭,道:“哼,你可真是幹了件好事。這究竟什麽時候做下的?”
楊昭不好意思地将目光移過一邊,道:“就是……半年前赴宴那天晚上啊。當時紅拂姑娘安排我在楊素府上的長青别院歇息。另外安排大哥你入住歲寒居。然後……然後……我不用細說了吧?”
李靖憤憤然地用力一跺腳,哼道:“原來如此!哼,楊素那老狐狸,竟想生米煮成熟飯,來個先斬後奏?實在可惡,實在可惡!那,阿昭,現在你打算怎麽辦?”
楊昭雙手一攤,道:“還能怎麽辦?當然是負起爲人夫,爲人父的責任,先讓她把孩子生下來,然後再禀明皇祖父、皇祖母,正式娶冰冰入門啊。咦?不對。大哥,你該不會想要勸我效法那等負心薄幸之徒,行那等始亂終棄之舉吧?”
李靖正有這個意思,可是被楊昭搶先把話攤開屋書龍敵無來說了,他反而變得無言以對。怔了半晌,心下更是歎氣,搖頭道:“不過是一夕露水姻緣,怎麽居然就珠胎暗結了呢?你和明月一起這麽久了,可也到現在也還沒有動靜啊。”
楊昭苦笑道:“這個麽,我也控制不來的啊。大哥,你好象不高興?”
李靖甩手道:“廢話,她是楊素的女兒啊!你還嫌麻煩不夠多是怎麽的?你還要正式迎娶她入門?别異想天外了,陛下和娘娘怎麽可能同意你這樣做?”
楊昭歎氣道:“大哥,你聽我仔細從頭講起。”拉着李靖坐下,将唐門、唐十三、楊冰冰、楊素之間錯綜複雜的關系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李靖越聽越是心驚,更加斬釘截鐵道:“如來如此。可是既然如此,阿昭你更加不能娶這女子。實在太危險了。将這樣一個危險人物放在身邊,何異于養虎爲患?”
楊昭正色道:“冰兒過去确實做了不少錯事,但那都是情有可原的。現在她已經痛該前非,從今往後,隻是一心一意做我的女人而已,卻還能有什麽危險可言?更何況,她昨天也已經和楊玄感正式決裂了。要不是她,我父王、母妃、還有藍絲屋書龍敵無姑姑,根本人人都難逃死劫。有這份功勞墊底,皇祖父、皇祖母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想必也會同意的。至于說危險……”他哈哈一笑,道:“能比楊玄感的雷刀,朝陽妖道的狼牙棒更危險麽?”
“哼,明槍易擋,暗箭難防啊。”李靖心下始終不以爲然,但見小王爺意志甚是堅決,繼續說下去,自己就枉作小人了。若爲了楊冰冰而使兩兄弟間産生嫌隙,那可大大的不值得。沒奈何,惟有暫且就此打住吧。他哼道:“好,既然阿昭你已經下定決心,我也不再多講。總而言之,聽其言,觀其行罷了。”
李靖頓了頓,轉過話題又道:“突厥使團那邊,我已經派了人去,把剩餘的成員一個個隔離起來嚴加查問。暫時倒還沒什麽發現。不過,那西寄園下的楊公寶庫,則似乎另有乾坤。裴大人曾經派遣親信上門,說在庫下有重要發現,必須單獨對你講的。阿昭,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