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起倉促,楊昭和虬髯客又隔得遠了,竟都沒能夠及時出手相救。從萬丈高空上摔落,除非像空我那樣練成金鍾罩第十二關,否則哪裏還能有命?那人當場名副其實地來了個“肝腦塗地”,摔成血肉模糊的一大團。衆人正滿心驚詫,玄如晦陰側側的聲音驟然又再響起,道:“河南王、摩诃國師、還有四師弟,貧道勸你們最好都聽楊大公子的吩咐,乖乖停手吧。否則的話……嘿嘿,請擡頭向上看。”
楊昭面色鐵青,依言仰首觀望。不看尤自可,一看之下,心下當場爲之劇震。剛才玄如晦出現時,他全副心神都放在防備楊玄感之上,故此并沒特别留意。如今方才看得清楚,原來玄如晦并非孤身前來,而是帶着大批手下。更正确地說,乃是大批利用地獄惡妖力催生出來的地獄妖卒。
這群地獄妖卒爲數至少也有上千,其背後生着對皮翅,黑壓壓地在天空上聚成一群,形如烏雲壓頂,給旁觀者以無比妖異恐怖的感覺。而且更恐怖的,卻是此刻有至少上百名人質,被它們用腳爪抓住肩膀,懸吊在半空。看這些人質的衣着服飾,竟然全部也屬于太極宮内的侍衛或宦官。看這架勢,假如楊昭不肯停手,妖卒就要立刻把所有人質統統都扔下來了。這還不算什麽,更可慮者,卻是地獄妖卒既然能抓拿太極宮内的侍衛做人質,就同樣也能對天子以及皇後做相同的事。而且這些妖孽全是置身高空,它們真要做什麽的話,在場高手雖衆,卻無一能夠來得及出手阻止。
小王爺歎了口氣,知道形勢已經逆轉。投鼠忌器之下,今日再想消滅朝陽天師等人,那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了。他用力咬咬牙,心内泛生痛恨之情。摩诃葉感應到徒弟心情,當即用萬華如意在他肩頭拍了拍,表示安慰的同時,卻又搖搖頭,傳音入密道:“小不忍則亂大謀。機會以後多的是,不必急于一時。”楊昭點點頭,面色卻仍舊陰沉,殊無寬慰之意。
人質在手,兼且還有隐而未發的大殺器,玄如晦完全有恃無恐。他收起地獄惡,站回到朝陽天師身邊,幻忘子也向兩名師兄弟靠攏。三人相互對視一笑。朝陽天師恢複了那從容不迫的模樣,目光向虬髯客一瞥,冷笑道:“好、好。二十年過去,咱們師兄弟總算又聚首一堂了。四師弟,假如你也肯過來我們這邊的話……”
“住口!這種肮髒廢話不必再講,省得污了張某的耳朵。”虬髯客斷聲虎吼,将朝陽天師勸誘的說話打斷。純陽寶劍隔空虛劈,厲聲道:“正一道數百年的清譽,盡被你們三隻妖孽毀于一旦。天下蒼生,更因爲你們而備手荼毒。張某在此向先師立誓,定要親手清理門戶,将你們盡數誅滅!”
“無論如何,總不會是在今日。”幻忘子搖頭冷笑,回頭道:“大師兄,大公子的愛姬受了傷,還請大師兄出手相救。”說話間向他打個了眼色。朝陽天師會意,大步走到烏骓之旁。烏骓通靈,知道他是來救自己女主人的,當即主動跪下。楊玄感則滿面緊張,手上緊握雷刀,退後幾步護住了朝陽天師,惟恐有人打擾了他救護虞姬。
朝陽天師伸手替聶二娘把過脈息,凝聲道:“傷勢雖重,但仍有可救。不過眼下條件不足,卻不能施法。惟有暫時保住她性命再說。要真正令她起死回生,必須同時配合天時地利人和,更需要大耗元氣。所以楊大公子必須答應我,在此之前,完全聽從本天師指揮。不管我要你做什麽,都不能推辭。”
朝陽天師這條件,簡直就是獅子張大口,漫天要價。可是楊玄感竟是絲毫不加猶豫,一口就答應下來。他急急催促道:“隻是這樣?沒問題。但須救回虞姬,我什麽都答應你。快動手救人吧”
朝陽天師正是要霸王說這句話。他點點頭,道:“好,記住你自己的諾言。”當下凝神施術,憑虛畫符。刹那間,他手指劃過虛空,拖曳出淡淡黃光。那黃光非但凝聚不散,更組成一個古樸玄奧的符簶,如磁攝鐵地自動投入聶二娘體内。這正是《玄天寶簶》上所記載的續命靈符。朝陽天師當日從李淳風手上搶來以後所偷學到的。
寶簶神術,确實大有奇效。符簶入體,聶二娘原本蒼白如紙的面龐上,立刻就恢複了幾絲紅潤血氣,甚至連呼吸氣息也大大增強。朝陽天師再用“玄冰結”将她暫且冰封,使其進入冬眠龜息的狀态,以減少體力消耗。這才起身道:“好,她的命暫時保住了。咱們這就走吧。”
楊玄感本來有全盤計劃,要先殺了天子楊堅以及太子楊廣,然後召喚預先埋伏的幾路伏兵現身,在一日之間就攻占大興,再以此招徕楊素舊部,然後和嶺南宋閥大軍南北呼應,推翻大隋江山,再建西楚霸權。可是現在爲了虞姬,他是什麽都不顧了。當下毫不猶豫地抱起聶二娘,邁步欲行。楊昭面色陰沉,橫劍而前,喝道:“這就想走了麽?”
膽敢攔阻自己去路,那就是存心不讓虞姬得到救治。楊玄感眉宇間陡然殺氣大盛,喝道:“阻我者:死!”雷刀紫芒暴盛,“劈劈啪啪~”地發出連環爆破輕響。摩诃葉皺皺眉,卻沒說話。朝陽天師則微微一笑,淡然道:“今日形勢如此,河南王就暫且忍下了這口氣吧。當然,你若執意要出手的話,也盡管請便。反正肯定有人要比你我先死,哈哈。”
楊昭神情沉靜,對于朝陽天師明顯是挑釁的說話,完全隻當聽不到,凝聲道:“你們要滾便盡管滾。但是滾蛋之前,先把人質都放了。”
朝陽天師一怔,随即失笑道:“哈哈,摩诃老賊秃,你一輩子心狠手辣,想不到收的徒弟倒有好一副菩薩心腸。該說你教徒無方呢?還是說你臨老轉了死性?”
摩诃葉收回兩件法器,雙掌當胸合什,道:“口舌之利,多逞無益。朝陽,今日雙方俱不在最佳狀态,彼此也各有顧忌,難以盡情放手一搏。但你我之間,終須要作個了斷。你若有膽,一月之後,我在一水隔天等你。介時,咱們就幹幹脆脆地決個生死吧。”
朝陽天師冷笑道:“老賊秃你要尋死,本天師就成全你。不過時間你定,地點卻由我決。本天師現在要去秦始皇皇陵。若然有膽的,一月以後。咱們就在皇陵内再見面吧。”
摩诃葉不假思索,一口答應道:“好。一月以後,皇陵再見。朝陽,你好自爲之吧。”朝陽天師陰沉冷笑,亦不再反唇相譏,仰天撮唇長嘯。那漫天飛舞,黑壓壓猶如烏雲般的地獄妖卒聽聞信号,當即齊齊撲扇着翅膀向地面降落。距離地面堪堪還有兩、三丈左右之時,便紛紛松開腳爪,把抓住的人質扔下來。
地獄妖卒大軍懂得飛行,确實能夠威脅得到天子楊堅還有獨孤皇後的安全。然而這群妖卒的實力,頂多就是能夠威脅一下普通人罷了,在真正的高手面前,絕對就是盤菜,來多少就死多少那種。眼下形勢,摩诃葉要拖住朝陽天師并非難事,虬髯客與百裏獨步均狀态萬全,不說兩人聯手,即使隻是白虎王一人,經曆連番激戰以後元氣耗損的楊玄感,也未敢輕言必勝。更何況現在再世霸王全副心思隻放在救治聶二娘之上,亦無心繼續戀戰。至于玄如晦和幻忘子,他們兩人則實力不濟,當真動起手來,楊昭即使隻剩四成不到的實力,假若肯付出“負上永不能痊愈之傷勢”這種程度之代價的話,也絕對能夠收拾得了他們。
正因爲彼此也各有所忌,所以對于今日暫且罷手休戰的提議,雙方均無違反之意。當下地獄妖卒把人質全都放了,随即改爲背起朝陽天師等人,離地騰飛而起。轉瞬之間,已是穿雲破霧,去得不見影蹤了。隻不過,由始至終,剛才用虛無魔鏡異能攻擊摩诃葉的的尤鳥倦,都隐匿了身形,并未顯現。立場暧昧,令人不由得更加心生疑窦。
一場大戰,就此落幕。楊昭如釋重負地吐口氣。手中紅光随念而逝,把神皇與赤晶戰甲同時收回元神之内。小王爺向虬髯客和百裏獨步同時拱了拱手,以示感謝。又替他們引見了摩诃葉。雖說暫時同一陣線,不過摩诃葉這位極樂正宗宗主,始終間接毀滅了正一道。而虬髯客盡管早就離開正一宮,卻并未破門出教。
兩大高手相互雖未流露敵意,但彼此間的氣氛,也絕對說不上友好了。楊昭看在眼裏,隻是搖頭歎息,卻亦無意替他們調停開解,去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畢竟兩大高手都堪稱絕代雄豪,胸中自有主見,又豈是旁人随便說兩句話,就能動搖得了的?
朝陽天師和楊玄感雖然離開,可是急待處理的善後事宜卻仍如山之高。摩诃葉不耐煩在這裏多呆,當下先回極樂寺,臨走時吩咐小王爺将一切處理完畢之後,再去極樂寺參見。虬髯客與百裏獨步亦要暫時告辭。楊昭想起曾經在地下的楊公寶庫裏面見過暾欲谷,心知突厥使團内大有蹊跷。故此特意囑咐百裏獨步回去後好好清查一下使團内部。白虎王心中有事,雖然和小獅久别重逢,可是也想暫時避一避。楊昭于是随便從旁邊那群剛剛被地獄妖卒捉拿爲人質的皇城侍衛中找來一人,吩咐他帶白虎王出宮,去自己的河南王王府中安頓。
※※※※※※
東宮的麗正殿,如今已經成爲了廢墟。然而堪稱奇迹的,卻是非但楊廣與蕭氏兩夫婦都安然無恙,而且就連藍絲都沒有死。
藍絲沒有死,是因爲她及時施展了“移形替身”之術。用事先準備好的傀儡木人,代替自己挨了楊玄感的全力一刀。隻不過,地獄雷刀之上就蘊涵了另一種不屬于紫雷神功,而是從八百載無間斷地吸收地獄之火而鍛煉成就的神秘力量。傀儡木人被斬破後,那股力量也同時沖擊藍絲的三魂七魄,令她神魂受損,元氣大傷,連擡起根小手指也有所不能。假如楊昭不是及時帶人清理廢墟,将她從坍塌亂石之下救出,藍絲這次是定然難逃厄運了。
楊廣與蕭氏兩夫婦無事,則是因爲原來在麗正殿寝宮之中,居然隐藏有着一條暗道。這暗道極度隐秘,先前楊素事發後,皇城中曾經在各處大肆搜尋可能存在的地道并加以改修堵塞,但竟然也沒在麗正殿中發現絲毫端倪。蕭氏死裏逃生,重見愛子,當下便喜極而泣。待得心情稍微平複之後,楊昭向母親問起怎麽會知道有這條地道。
蕭氏卻是同樣滿面迷惑地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啊。當時事起倉促,你父王又暈迷不醒人事,我還以爲今日定然無幸了。卻沒想到地闆上忽然打開出口,從裏面走了位宮娥出來,并且幫助爲娘将你父王移進地道之内,又教了爲娘打開出口機關的方法。菩薩保佑,要不是她,爲娘與你父王這次可就真的再也見不到你了。”
“宮娥?這可奇怪了。”楊昭蹙眉問道:“媽認識她是誰不?”
蕭氏仍是搖頭,道:“東宮裏的人,爲娘至少也認識十之八、九,可是卻從未見過她。不過……她臨走之前,曾經留下張紙條,讓爲娘把它交給昭兒你的。”語畢,赫然當真從懷裏取出張紙卷。楊昭展開一看,心下登時爲之劇震,失聲道:“是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