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本是源自“無知”,但有些時候,“明白”反而會制造出更強大的恐懼。第四擊未發先潰,第五擊更是影蹤全無。五方山河,混沌空間,相繼而漸此幻滅。現實之中,楊昭遽然劇震,猛地睜開了眼睛。盤膝而坐的姿勢依舊未變,所不同者,卻是再非虛懸半空,而是安于大興城皇城太極宮偏殿靜室的蒲團之上。而橫放于其雙腿之上的,除去神皇以外,更有天劍。兩大神兵同放燦爛豪光,交映生輝。就仿佛彼此也爲了能夠重逢而感到歡喜無限一般。
天劍本爲天帝佩兵,而神皇前身則是玉帝之劍。兩大神兵淵源極深,分别代表了天上與人間的至尊權威,彼此關系,正和孿生兄弟也差不多,有手足骨肉之情。能夠在分隔千年以後終于重聚,确實也是值得高興的事。可是楊昭本人,眼下卻是汗流浃背,未定驚魂,尤有餘悸。
先天八卦乾坤功,果然不愧爲古往今來的天下第一等絕學。“天子武學”四字稱謂,固然實至名歸;而“天災武學”的名頭更絕無虛假。更因爲“天驚地動”的本質,乃是引動九天九地陰陽之氣入體,然後再反噬天地。而陰陽二氣又會在體内相互沖突,故此,假如本身沒有深厚修爲,又或者得到某種特殊命格護持就貿然動用此招的話,則未傷人,先傷己,随時玉石俱焚,與敵皆亡。
嚴格說起來,先天八卦乾坤功也有其本身弱點。那就是對于的淬煉以及修爲的要求太過嚴格,除非身負五十年以上修爲,否則絕不可發動“天驚地動”,否則就等于純粹的自殺。商朝末年,廣成仙派的傳人一憂子,修煉先天乾坤功達數十年,其修爲已達陸地神仙境界。但即使如此,亦不敢輕易動用“天驚地動”。當一憂子苦戰申公豹時,隻勉強催動到第三擊“火兮焚野”便已經後繼無力。後來再在皇城一戰中決戰原始天魔時,也隻出到“山兮鬼神驚”就爆體而亡。
而後世戰國時代的另一位先天乾坤功傳人燕國太子姬丹,則因爲功力不夠而強行催動“天驚地動”,同樣因爲承受不起過量天地之氣入體,幾乎就要爆體了。幸虧後來的秦始皇,當時的秦國王子嬴政及時轟破姬丹的丹田,使其功力盡散,燕國太子方才僥幸撿回一條性命。但代價是從此成爲廢人,而且也失去了身爲男人的一切功能,當真生不如死。
也就是周武王姬發,因爲生來是九九至尊命格,之後又屢得奇遇,兼修了女娲娘娘所創之渾天寶鑒/所以他不但能夠發出第五擊,甚至更能夠五式齊發。可是能有九九至尊命格者,古往今來,除去姬發以外,就再也沒有第二個了,後人根本不可能模仿得到。楊昭雖說也是“真武”帝星,身具天子之氣。但卻無論如何,始終也比不上姬發命格之至尊至貴。
無字真經固然比起渾天寶鑒更勝一籌,可是單單以上卷的“元始篇章”修爲強催“天驚地動”,多半也隻能支持得到第三擊“火兮焚野”。論威力,充其量和“鳳舞九天”以及“怒雷撕天裂地”差不多而已。要與紫雷第八擊相抗衡,甚或勝而過之,依嫌有所不足。如此這般,可怎麽辦呢?好不容易通過與天劍通靈而得到“天驚地動”的心法,難道就是得物無所用嗎?
與天劍通靈而進入混沌空間之時,因爲天劍與神皇兩大神兵靈力激發而出現的無字真經下卷“終極篇章”經文,已經深深銘刻在楊昭意識的最深處。可是當時楊昭也同樣處于混沌狀态之間,故而對此完全不知情。所以,他雖能記得“天驚地動”心法,卻想不起“終極篇章”經文。這也是機緣尚未成熟所緻。
正在苦惱之間,小王爺突然醒覺。他“啊~”地失聲低呼,舉手一拍自己腦門,騰身站起。現在可不是鑽研武學精義的時候了。天劍一向沉寂,爲何突然鳴動?正是因爲感應到了夙敵雷刀的出現啊。雷刀是西楚霸王的神兵,除去楊玄感以外,當世再沒有第二人能夠驅使得了它。雷刀既在,則再世霸王還會遠麽?
元神相合,人劍爲一。心念甫動,神皇便立刻化爲紅光自動沒入主人頂門靈竅之内。楊昭雙手捧起天劍,大步推門而出。守侯在外的宦官宮女聽聞動靜,立刻上前行禮問好。小王爺随意掃過兩眼,見其中也沒個熟悉的面孔。顯然自從上次楊素父子大鬧太極宮以後,皇城裏用的人手也已經好好整肅過了。他也不以爲然,隻是沉聲問道:“現在是什麽時間?本王入定多久了?還有,皇祖父他老人家呢?”
門外當值的太監班頭畢恭畢敬地彎腰行禮,答話道:“回王爺的話,現在已經子時了。王爺您在廿九那天開始入定,今天……”這太監班頭話未說完,忽然隻聽得遠處傳來了更夫報更的“梆~梆~”之聲,他連忙改口道:“現在是十二月初五了。這個時辰,陛下應該還在甘露殿批閱奏章才對。”
與天劍通靈入定,在楊昭自己而言,不過是眨眼之間的事。但在現實之中,卻居然就已經過去了整整五日時光。玄奇神異,當真不愧爲天子神兵。回想當初楊昭初次和天劍通靈入定,則是過去了七日之久。不過或許是那時候天劍覺得楊昭還不夠資格的關系吧,所以隻是以靈力幫助他伐毛洗髓,開啓靈智,卻并沒有傳授武學心法。否則的話,過往一年間楊昭遭遇的生死關頭也有好幾次,以他當時修爲,說不準就要催動“天驚地動”應敵,那麽即使再有十條命,也都統統死盡死絕了。
回想過往種種,年來楊昭在武學上的修爲進步神速,雖說當中各種奇遇的助力是少不了,但追源溯本,終究還是從天劍中得到的好處功勞最大。否則的話,他一個穿越過來的普通大學生,資質悟性,都說不上是第一流的,卻又哪有可能在短短時間裏就取得這樣大的成就?
隻不過,天劍雖好,眼下卻還不屬于他楊昭。自周武王姬發以來,天劍都是隻有人皇天子才能擁有的神兵。其餘人等妄圖染指,就是大逆不道之罪。楊堅把天劍放在孫子身邊,那是他的關懷愛護之意。但楊昭出定以後,卻是無論如何也必須立刻把天劍還回去的。如今雖然夜色已深,但那也不是什麽問題。楊堅自從登基以來,就是出了名的勤政。更何況,楊玄感和西寄園的事,也應該及時向皇祖父禀告才是。
甘露殿在哪裏,楊昭自然不會不知道。他點點頭,揮手驅散那些宦官與宮女,認準了方向,放開腳步急行而去。堪堪将要到達甘露殿時,忽然間,極遠之處傳出了“啊~”地一下長呼,聲音凄厲,赫然竟滿蘊了驚惶絕望之意。這等聲音,楊昭往日帶兵打仗的時候聽得多了,那根本就是人在臨死之前的慘呼。可是這裏并非鏖戰正酣的沙場,而是夜深人靜的皇城禁宮,卻又怎麽會?
心念電轉之間,外界變化已是一樁跟着一樁地接踵而來。“當當當當當~~”的連串鑼鼓聲急急敲響,緊接着,就有人尖着嗓子,滿帶恐慌地大叫道:“救命啊,來人啊,殺人啦!”叫聲之中,西南方的夜空迅速被染成一片通赤,竟是被急遽蔓延的大火燒紅了。一石激起千層浪,平靜的太極宮中登時騷動起來,不知道有多少人從屋中慌慌張張地跑出來,或探看究竟,或奔走逃命,或組織人手救火,如此種種,不一而足。楊昭面色也跟随着變了變。西南方?太極宮東邊是太子居住的東宮,西邊則是雜役聚居的掖庭宮,根本就沒什麽重要人物在。爲什麽竟會有人潛進去殺人放火?難道是調虎離山,聲東擊西之計?可是這想要調的,到底是哪一頭大老虎?
皇城之中,身份最尊貴,最重要的人隻有四位,那就是皇帝與皇後、還有太子和太子妃兩對夫婦。楊廣和蕭氏身處東宮,身邊還有藍絲在保護。藍絲武功修爲也可算是一流高手,不在獨孤峰與司馬荒墳之下,兼且身具玄門奇術,外人本事再大,一時三刻間也傷他們不得。可是楊堅身邊,卻頂多有幾名千牛衛而已,遇上真正的高手,那是半點用也不頂的。難道說……
楊昭心中凜然,當下更不猶豫,“雷神疾電”縱身急躍。兩三個起落之間,已然進入甘露殿内。揚聲道:“皇祖父,我是昭兒。”話聲之中,伸手猛地推開大門。卻見屋内燈火通明,幾名侍女宮人立于牆邊,都是戰戰兢兢,滿身惶恐的模樣。當中龍案之旁,楊堅與獨孤皇後正并排而坐,手上分别拿着毛筆與奏章。兩人畢竟是一國至尊,雖然外面已經鬧得沸反盈天,但二聖神色儀态都十分鎮定,并無絲毫驚惶失措之處。見得自家孫兒過來,獨孤皇後隻微笑着點了點頭,并沒有多說話。楊堅則放下手中狼毫,道:“昭兒,你可算醒來了,好。外面那麽吵,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孫兒也隻是剛剛出定醒來。方才外面吵起來的時候,卻屋書龍敵無就在甘露殿之前,故此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麽。”楊昭見祖父母都無事,便當即舒了口氣。雙手捧起天劍,道:“請皇祖父收回神兵。”
“假如有了什麽意外,天劍在你手中比在朕這裏要有用得多,就先拿着吧。”楊堅雖然鎮定,但也要防止萬一。擡頭望殿外瞥了幾眼,道:“外面風大,把門關上吧。昭兒來得正好,這裏幾份奏章,字寫得太小,朕和你皇祖母年紀都老了,實在看得費勁啊。來,幫朕把上面的内容念一念。”
楊昭不害怕,那是他藝高人膽大,有所依仗,自然沒什麽出奇的。楊堅和獨孤皇後老兩口不懂武功,卻居然也能有這分鎮定,卻當真是人所難及了。小王爺嘴角邊微微流露出一抹自嘲式的苦笑,邁步走過去龍案旁邊。伺候的宦官趕緊送上一塊蒲團讓他坐下。楊昭按耐心情,把天劍安放于身邊,拿起奏章,逐字逐句地朗聲念出。
奏章的内容其實倒沒什麽特别之處,不過外面鬧得如火如荼,裏面皇帝卻在借機教導孫子處理國家大事,情景與當年淝水之戰時前方殺得屍骨如山血流成河,後方東晉丞相謝安卻仍好整以暇地和客人下棋的情況,卻也相差無幾了。假若此事流傳出去民間,則不出數日之内,便又是一樁風流逸聞。
隻不過,楊昭也和當日陪謝安下棋的客人差不多,四分心思放在手中奏章之上,倒有六分心思放在外面。念到第七份奏章的時候,外面的動靜就逐漸平靜下來了,再念到第十三份,卻聽有陣沉重而整齊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傳來。不過片刻工夫,門外守侯的太監入來禀告,是當屋書龍敵無值的宿内侍衛班頭獨孤雄要來觐見。
楊堅不緊不慢地點點頭,允其入内面聖。那獨孤雄身披甲胄,入殿來屈膝行了半禮。他是獨孤家的人,論輩分,乃是獨孤皇後的堂弟。故此獨孤皇後皺了皺眉,率先單刀直入地問道:“阿雄,外面那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獨孤雄用力咽了口唾沫,極艱難地答道:“回禀娘娘,是冷宮失火,整個都燒起來了。裏面的人……沒跑得出來幾個。皇長子他現在……恐怕……已經不幸……遇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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