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昭皺起眉頭,定眼打量這幾名僧兵。之間他們身材都不甚高大,但十分粗壯。膚色帶有一種因爲常年暴露在強烈陽光之下而形成的紫銅色。兩頰則各自帶有一團高原紅。顯而易見,他們都不是中土漢人,倒像是來自吐蕃或者天竺的迦毗羅衛國附近地區。
極樂正宗源自天竺,又曾經在喜馬拉雅山山麓的極樂雪原休養生息了三百年,故此教内舊有弟子以天竺人和吐蕃人居多。也就是自從摩诃葉率領宗門再度進入中土以來,教中的漢人門徒才逐漸增多。時至今日,漢人在教中比例已經有後來居上之姿。
除去身爲摩诃葉親傳弟子的五部衆之外,楊昭以前在寺中來往行走,其實極少會看見天竺人以及吐蕃人。這時候忽然現是幾名吐蕃弟子在把守大門,則他們不認識自己,恐怕也是情有可原吧?想到這裏,楊昭眉宇間便流露出恍然的神情。他笑了笑,沉聲道:“你們幾位,都是新近從極樂雪原那邊過來的吧?我是宗主的第六弟子。你們快去禀報陀羅師兄、車離師兄、還有沙也師姊,就說楊昭回來了。”
那幾名吐蕃弟子相互望了幾眼,爲的一個聲色俱厲地喝道:“什麽楊昭?沒聽說過。陀羅、車離、沙也他們幾個,現在早已經不管事了。你想要攀親的話,你可來得遲啦。快走快走,少在這裏礙着佛爺們的眼睛。否則的話,哼!”說話間,卻握緊了手中熟銅棍,用力往地面一頓。
這幾名僧兵武功修爲都頗不俗。雖然未曾當真交手,可是楊昭憑着觀察對方的呼吸節奏以及氣機交感,粗略估算得出,他們至少也有金鍾罩四、五關左右的水準。在江湖中而言,也要算是一流好手了。可是盡管如此,假若當真要打,别說他們隻有五、六人,即使上來一千個,也不是小王爺對手。居然敢對之出言威脅,未免可笑。但楊昭非但笑不出來,反而更從對方的言語之中,聽出了許多明顯不對勁的地方。他蹙眉問道:“車離師兄他們不管事?爲什麽?那麽,現在管事的是誰?”
那僧兵老大不耐煩,道:“當然是我們的師尊,伏難陀聖僧。他老人家可沒咱麽幾個這麽好脾氣,假若知道你在這裏招搖撞騙,非出手殺人不可。不想死的便趕緊滾蛋。”
伏難陀是摩诃葉的師弟,多年來始終留守在極樂雪原那邊,不曾履足中土。這次因爲摩诃葉的事,車離、沙也他們确實向楊昭提及過,要請這位師叔過來大興坐鎮,以備萬一。當時小王爺覺得能夠多一位高手在大興,自己出外辦事也比較放心,所以就沒有反對。可是從眼前看來,似乎事情的展,已經很有點兒偏離預定軌迹了。究竟……其中生過什麽事?
這幾名負責把守大門的僧兵,看來地位低微。情知即使和他們繼續糾纏下去,也始終難得要領。幹脆立刻動身入寺,用自己雙眼親自看個明白還更加直截了當吧。楊昭眉頭一挑,低聲道:“讓開!”徑直邁步向前。把守大門的幾名僧兵見這後生小子竟然不聽自己警告,企圖硬闖入寺,一個個當場勃然大怒。爲僧兵橫擺熟銅棍,怒吼道:“小子,你好大的……”
話尤未畢,早有股無形無質,看不見更摸不着,偏偏卻又沉重如山的巨大壓迫感當頭罩下。在場所有僧兵,霎時間隻覺自己的每一次心跳,都像被人以鐵槌大力敲擊,令他們呼吸窒滞,面上同時變得全無血色。情形就似突然患上急病重症般心疲力竭,全身虛脫。“叮當、叮當”幾下清脆響聲,熟銅棍紛紛脫手落地,衆僧兵同時雙腿軟,不但“撲通~”屈膝跪倒,更加體如箕糠,顫抖不已。
高手比拼,重氣勢。有時候甚至用不着真正動手,隻須以彼此氣機感應作精神交鋒,已經可以造成實質性的殺傷。楊昭和這幾名僧兵之間的差距過于懸殊,若要取其性命,根本隻在轉念之間已經可以辦得到。現在他雖然沒有真正動手殺人,可是這幾名僧兵心志已喪,體内氣血逆行,當場引真氣反噬。畢生苦修的功力,竟是已經被徹底廢去了。
極樂寺守衛森嚴,絕對稱得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明面上把守大門的,就隻有這五、六人。實質自從楊昭出現之後,裏裏外外,也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都在密切監視着他。此時此刻,見得守門的僧兵突然如同着魔中邪般癱瘓倒地,那不之客則如入無人之境般昂闊步而來,整個防禦體系登時全被驚動。“當當當~~”的響亮敲鑼聲急遽傳出。山門内原本空蕩蕩的廣場,突然從四面八方湧出至少六、七十名僧兵,人人手執刀槍,氣勢兇悍絕倫。楊昭放眼看過去,竟然連一張熟悉的面孔都沒有。
寺中必定生出大變,否則的話不至于如此。楊昭面色一沉,心下正在計較之際,陡然隻聽得人群中有人聲大喊,三十六人結成陣勢率先向前沖擊,槍刺刀砍之餘,更有暗器“咻咻”破風之聲不絕于耳。法度嚴謹,相互間配合得簡直天衣無縫。身陷其中,即使是如楊素、李淵那種級數的一流高手,也要飲恨。
畢竟都是極樂正宗弟子,未搞清楚事情真相之前,楊昭也不願意随便就開殺戒。但他也情知當此之時,可容不得猶豫遲疑。隻有快刀斬亂麻,才能以最快度将事情解決。念随心動,氣轉勁生,他輕聲低喝,左手背負于後,右掌隔空虛劈一擊。霎時間罡風震動,逼出了宛若雷鳴般的沉悶爆響。千兵萬刃,當場猶如撞上一股柔韌氣牆,再也難作寸進。
駭然之意将生未生,栩栩如生的羅漢形相已然浮現眼前。雖是猙獰威猛,當中卻又處處流露出莊嚴慈悲之像。楊昭手臂圈轉,向斜上方急揚,無可與抗的強大旋轉氣勁應掌衍生。那三十多名僧兵同時虎口迸裂,各自的武器被硬生生抽離手掌,急聲銳嘯着直沖雲霄。一招之間已然将三十多人統統繳了械,這着正宗六神訣之“羅漢卸兵”,在常人眼中看來,幾乎就等同于仙法魔術,神奇不可思議。
正宗六神訣和極樂六神訣之間雖然頗有差異,但兩者原本系出一源,故此也是大同小異。楊昭露了這麽一手,四周衆僧兵又是齊聲喊,紛紛叫道:“六神訣!是六神訣!”叫聲裏絕無歡欣贊歎,反而滿滿地充斥了驚懼惶恐,更有幾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憤怒不滿之意。
幾下尖銳口哨聲随即從人群當中傳出。略顯混亂的衆僧兵重新組織起來,排演大陣,左右穿插。但見刀光似水,人影如潮,此來彼去,更無盡時。蓦地,陣法變幻,又是三十六人從右側搶步而上,人人伸手與與身邊同伴肩膀相搭,三十六人内勁貫通相連,最後凝聚合并歸一。爲那名僧兵,渾身肌肉都開始不正常地膨脹贲張,面上五官扭曲,流露出極度痛苦的神情。霹靂大喝着奮起雙拳,迎面急搗狂轟。
這是極樂正宗的嫡傳聚勁之術。車離、沙也等五部衆也都精通。五部衆聚勁合力,威力就不遜于摩诃葉的全力一擊。此時此刻,眼前這六、七十名僧兵,其修爲和剛才那幾名把守大門的差相仿佛,平均都有着金鍾罩四關半或五關左右。三十六人齊心合力地,則爆出的威力,赫然已經越金鍾罩第十關,直接攀上了第十一關境界。
當然,在精神境界、氣機感應、還有勁力運用等各種精微細節等方面,這種山寨高手永遠不可能與真正的金鍾罩十一觀相比,可是單論破壞力,兩者實在并無二至。刹那間,拳風呼嘯,登時激蕩起走石飛沙,聲勢威猛淩厲之極!楊昭卻隻歎了口氣,探臂伸手,徑直向對方拳上抓去。拳掌相交,并無任何驚天動地之威效,隻因爲“羅漢卸勁”早将對方三十六人合一拳勁輕而易舉化于無形。河南王手腕扭轉,那名與他對掌的僧兵登時猶如陷身于怒海旋渦,完全無法自拔地被淩空抽離地面,變成頭下腳上的姿态。
這三十六名僧兵全是從極樂雪原而來,經伏難陀精心培養多年的精銳之兵。乍見爲者被制住,剩餘那三十五人立刻果斷放手,截斷了與爲者的内息連接。随即就似飛鳥展翅一字排開,由錐形陣改爲長蛇陣,陣勢尾的兩名僧兵分别從左右包抄搶上,同樣揮拳疾攻。勁力分散,殺傷力不如之前那高度集中的一擊,但分别仍有金鍾罩九關半以上的威能。
自己已經手下留情,這幫人偏偏還不知好歹。楊昭修養再好,也禁不住心中怒氣漸生。他面色沉下,決意狠施辣手,示之以威。當下随手先将之前被自己制住的那名僧兵抛開,随即踏步而前,雙掌分别沿着一道暗合天地至理的玄妙軌迹拍出,不偏不倚,恰好和那兩名對自己施展左右夾攻的僧兵的拳頭一觸。羅漢形相陡然爲之空前鮮明清晰,三十五名僧兵高度凝聚的拳勁全被引走,再原封不動地反擊自身。移花接木,接力打力,正是羅漢訣中最高深的“羅漢卸嶽”!
電光石火之際,衆僧兵就連撤手斷開内息連接的餘裕也沒有,當場感覺如遭重逾千均的鐵槌當胸狠轟。“哇~”的聲音之中,三十五道殷紅血箭齊齊仰天狂噴,情景竟是蔚爲奇觀。然而就在此時,先前被奪去兵器的另外那三十六名僧兵,已經再度聯手聚勁,從後掩上偷襲。說時遲那時快,楊昭如電轉身,奮起神威,舌綻春雷霹靂暴喝,羅漢形相,當即應聲蛻變爲威猛無俦的伏魔金剛!
河南王五指一握,重拳急搗。“砰~”的震天巨響之聲暴出,“金剛解肌”拳勁如山崩海嘯瘋狂湧出,頃刻間蔓延波及至對方全體三十六人身上。衆僧兵齊聲慘吼,身上僧袍全被震成碎片,更像滾地葫蘆般撞成一團,相互摔得鼻青面腫。可是嚴格說來,這隻不過是他們最小的麻煩而已。金剛拳勁侵肌蝕肉,好似水銀洩地,無孔不入。頃刻間三十六名僧兵渾身癱瘓,軟軟躺倒在地。原本千錘百煉的堅實肌肉變得松弛無力,竟是被楊昭這一拳徹底将他們都打成了廢人。
小試牛刀,将合共七十二名僧兵輕易全部放倒。楊昭卻絲毫不感欣喜。他随手從地面抓起一名僧兵,厲聲喝問道:“沙也、車離、陀羅他們三人現在究竟在哪裏?立刻帶我去見他們。”
那名僧兵倒也硬氣,雖然已經五痨七傷,可是面對小王爺的質問,他居然還是咬緊牙關,強忍内傷痛楚,一聲不吭。正在此時,忽然有一把柔和沉郁,非常悅耳的低沉男聲在寺外響起,道:“善哉善哉。施主何人,爲什麽竟在極樂寺這佛門清淨之地大動幹戈,更打傷貧僧這許多門徒?”
那人提氣傳聲,楊昭事前竟然幾乎全無所覺。足見對方修爲深湛,絕不下于邪王、陰後那個級數。霎時間他不由得聳然動容。轉身回凝神望去,隻見一名身材瘦高枯黑、高鼻深目的天竺僧人,正雙掌合什地緩步走進山門之内。若非伏難陀,卻更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