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爺嘿聲輕哼,隻見左側是李氏衆人,右側卻是以那位東突厥王子阿史那始畢爲的十幾名突厥使者。李氏衆人中的那群女眷,個個哭得梨花帶雨般模樣,面露驚惶恐懼之意。身前則是七八名李閥家仆,人人橫眉怒目,咬牙切齒地死瞪着那群突厥人,看模樣就似随時也想撲上去和對方拼命。突厥使節們則多半顯得一派莫名其妙,有些兒不知所措。
小王爺心中甚是不快,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黑着臉劈頭沖那群李氏家仆斥道:“你們搞什麽!在表叔靈堂前和外人拌嘴,還想打架不是?李家何時變成如此沒規沒矩的地方了?”他是宗室王爵,兼且從輩份上而言,也算得上李家的半位主人,這些家仆都是幾代效忠李氏的,對于上下尊卑之分看得十分要緊,故此縱使明知過不在己,卻照樣不敢還嘴抗辯,隻得紛紛低頭。那群突厥人也不知中華習俗,以爲小王爺真是偏幫自己這些外國人,心下不由大樂。有個不知死活的,當下就開口叫道:“中國王爺,你這群家奴好沒有禮貌。咱們不過是……”
“本王在這裏教訓自家人,幾時輪得到你個蠻子插嘴?該打!”楊昭斷然冷喝打斷那人說話,舉手就是一巴掌隔空掴過去。隻聽得“啪~”的脆響聲起,那突厥人面頰上憑空出現了個五指宛然的鮮明掌印,足有百多斤分量的身體被硬生生打得雙腳離地想後抽/起,猶如個破麻袋般撞進身後人群裏頭,背脊還未着地,早已緊閉雙眼,一頭暈了過去。突厥衆人登時大亂,人人面都流露出又恨又怒以及又驚又怕之情,卻終究無人膽敢再多說半句廢話。
東突厥王子阿史那始畢,滿臉都漲得通紅。他情知自己絕對不是小王爺對手,假若堅持要強出頭,那麽到頭來不過是同樣地自取其如罷了。可是他終究也是一國王子之尊,此刻自己部屬被外人當衆毆打,假若自己當真連半點表示都沒有,勢必将要大失人心,那以後他還怎麽做這個王子,更怎麽去做突厥可汗?思前想後,縱使萬分不願,仍是迫不得已。惟有越衆而出,硬着頭皮道:“河南王,我向來聽聞中國乃是禮儀之邦,人人都是君子。你們的前輩先賢孔子,不是還有言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嗎?唐國公不幸被害,我們今日特地前來拜祭以聊表心意,原本乃一番好心。河南王卻連是非曲直都還沒有分辨清楚,不由分說就出手打人,這未免……未免有些兒太欺負人了吧?”
楊昭不屑哂道:“想不到你一個蕃邦外夷,居然也還知道孔子,也算了不起。‘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原本不錯,但你們能算得了是‘朋’麽?若然存心前來拜祭,剛才本王看見的又是怎麽回事?難道你竟當本王是瞎子聾子不成?哼,君子之邦,可不代表是任人欺負,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内殘外忍之邦。想要來中國耀武揚威,作威作福?别忘記,這裏是大隋國土,可不是你們突厥草原!剛才不過是小懲大戒,王子最好将自己的下屬都管得嚴一點。否則的話,說不得,本王就要出手替你管教這些奴才了!”
阿史那始畢苦笑道:“河南王殿下,你誤會了。剛才我們隻是言語之間産生了點小沖突。彼此都是無意所爲,确實并非存心來搗亂的。事情是這樣……”
楊昭衣袖一拂,登時又有股勁風送出。雖然不似剛才那樣直截了當就抽對方一個耳光,卻讓阿史那始畢立覺如遭攻城巨槌當胸猛/撞,十八根胸骨根根生痛,想要解釋的說話更被堵在嗓子裏,連半個字都吐不出來。腳下不由自主,如同喝醉酒般踉跄連退三步,好不容易方才拿樁站定,好險沒有摔倒。臉上早已全無人色。小王爺也不管這突厥王子如何,回頭望向李氏家眷,問道:“究竟怎麽回事?”
此時唐國夫人和漢王兩位,也都先後趕過來了。但見小王爺主動出頭理事,于是也都并不多搭話,在旁袖手作壁上觀。那些李氏家眷當中,有位年約二十三、四歲左右的美貌少*婦,以目相視唐國夫人,見其微微颔,當下壯起膽子向前走出兩步,對着小王爺躬身福了一福。輕啓朱唇,柔聲道:“王爺容禀,事情緣由是這樣的。剛才這群突厥人也未經通報,就擅自闖了進來靈堂。進來之後又不上香,隻是……隻是對着咱們這些婦道人家瘋言瘋語地。節叔看不過去,于是就和這群突厥人吵鬧了起來。”
俗話說得好,“要想俏,一身孝”,這少*婦正是龍無敵身着喪服。她相貌柔順,無論神情語氣,又都是一派楚楚可憐模樣。自然而然地,便會教人對她産生憐憫同情之意。楊昭倒也認得這女子,知道她姓萬,乃是李淵的妾室,向來甚得寵愛,在李家的地位,僅僅隻次于李淵原配妻子窦氏之下而已。隻可惜她嫁給李淵五年,至今依舊未能生得出一男半女。
本來麽,這也不是什麽大問題。楊昭就知道,在原本那段曆史當中,這位萬夫人将會在兩年生下一名男孩,取名李智雲,就是李淵的第五子。據說這李智雲也是位神童,自小已能百步穿楊,更擅長,可謂文武雙全。可惜在大隋末年,李淵決定起兵逐鹿中原時,李智雲跟随大哥李建成在河東秘密聯絡與拉攏各地世族,事情敗露,李建成獨自逃回太原,卻把弟弟抛下不管。李智雲于是被朝廷官吏所逮捕送往大興,最後落得個身遭千刀萬剮而死的下場,年僅十四歲。後來李淵做了皇帝之後,追封這個兒子爲“楚哀王”,并由此自感心中有愧,加封萬夫人爲貴妃,對她甚是尊重。
隻不過,現在随着李淵被朝陽天妖所殺,這位萬夫人下半生原定的軌迹也被徹底扭轉了。既未有兒女,那麽不管再受寵也罷,她身份始終隻是名妾室。李家将來無論是誰當家,都不可能再繼續養她一輩子。最大可能是随意給她點錢财便打出去,由她自生自滅。萬氏娘家又已經沒人了,若非找人另嫁,否則就惟有找間道觀尼庵出家修行,從此青燈古佛了此餘生,情形實在也甚是可憐可憫。
小王爺既心生同情,又先天性地對那群突厥人沒有好感。當下胸中那杆稱也不由分說,已經向着自己人方面大傾而特傾。他點點頭,向萬夫人安慰道:“嬸嬸受驚了。不妨事,這位本王定要向這位突厥王子,替李家取回個公道。嘿嘿,王子要是不肯給個公道的話,咱們便自己取了,亦是不難。”更不管阿史那始畢如何,小王爺把目光投到那位李氏家仆李節身上,沉聲問道:“李節,事情可是如此?”
李節三代效忠李閥,他爺爺就是李虎的心腹家将,故此主家受辱,他比誰人也要更加憤概。聽得河南王詢問,當下大聲道:“不錯,事情就是如此。這群突厥蠻子一個個好生無禮,說是拜祭老爺,實質上來就調戲咱們李家女眷。不但對萬夫人、莫夫人、孫夫人還有尹夫人她們出言侮辱,更擅自動手動腳。簡直放肆無禮之極!咱們兄弟幾個要趕這群蠻子走人,可沒想到他們居然還敢打人。王爺您看!”言畢,抓住自己衣襟一扯,赫然就見在他肩膀上浮現了塊淡淡淤青。其餘那幾名家仆也紛紛叫嚷起來,扯開衣服将傷勢展示出來,竟是個個都帶了淤青。
楊昭見狀,心中登時勃然大怒。他回頭向阿史那始畢掃了兩眼,冷笑道:“原來你們已經動上手了?好,好地很啊。”阿史那始畢心中不由得暗暗叫苦。其實,要說他的下屬調戲女人,那确是有的。但若講是存心侮辱,卻又并不符合事實。實情是塞外草原民族粗鄙不文,并無什麽貞節之說。女子死了丈夫,立刻便會改嫁,也并無多少哀傷留戀。所以他這些下屬們見了李淵留下的女眷,登時一個個驚爲天人,忍不住就按照草原習俗,唱起歌謠來向她們求婚。
這些歌謠的歌詞,大都無比簡單直白。那些龍無敵突厥人卻又自作聰明,翻譯成漢語來唱。萬氏和其他李淵的妾室,若非大家閨秀,也是小家碧玉,哪裏聽說過這種歌謠?自然是視之爲奇恥大辱。一來二去,雙方便就此沖突起來。李府家仆固然受傷,他們又何曾能夠全身而退?所以這件事,其本質說大也大,說小也小,全看雙方肯不肯息事甯人罷了。如今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頭,阿史那始畢惟有繼續硬起頭皮,站出來要向小王爺道歉求情,道:“王爺,咱們……”
話尤未畢,楊昭猛地又是舉袖一拂,沉聲喝道:“你們怎麽樣?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們當中誰打過人的,立刻把自己一條手臂砍下來賠罪,就此萬事皆休。否則的話,哼,可休怪本王,不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