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之間,月光以下,正一道掌教身着紫绶八卦道袍,頭頂雲紋沖天冠,意态優雅出塵,表面上看起來,仿佛仍是一派有道之士的模樣。但縱使五官仍與昔日相同,在那眉宇之間,卻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絲絲乖戾陰狠的邪惡之意,以至于整個人的氣質都變得無比妖異。再加上他談笑殺人的狠辣手段,那管李淵和李神通都自負勇武,這刹那間,兩兄弟仍是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同時下意識地緊握雙拳,凝神戒備。
李淵徐徐吐口長氣,勉強将心中驚惶壓下,拱手道:“許久不見,天師風采依舊,可喜可賀。不知道天師深夜入我留守府,究竟有何貴幹呢?”
朝陽天師陰側側笑道:“什麽風采依舊,全是廢話。正一道遭逢大劫,我教中門徒幾乎全被極樂邪宗那老賊秃趕盡殺絕,有什麽可喜,又有什麽可賀?唐國公,明人不說暗話,本天時今日前來,是要想你取回一件寄存在你家已久的事物。乖乖把東西交出來,本天師心情好了,自然就不爲難你們。否則……嘿嘿。”
李虎當年所用的戰甲,原來就是上古大天妖遺物。而眼前的朝陽天師,也已經化身蛻變爲朝陽天妖。這其中的種種曲折離奇,當真匪夷所思之極。任憑李淵再精明也罷,卻又怎能想象得到了?他自然而然便皺起眉頭,道:“天師說笑了。我們李家與正一道素來并無什麽特别瓜葛,天師又怎麽會有東西寄存在鄙處?天師該不會是搞錯了吧?”
天妖戰甲和天妖妖魂本爲一體,哪怕彼此相隔千裏之遙,仍能互相呼應。不然的話,以天下之大,朝陽天師又如何能夠就找得到太原城裏來?如今妖魂與戰甲之間,彼此距離已經近在咫尺,那份感應之強烈,更令他渾身也血脈沸騰。此時此刻,他遍體上下裏裏外外,每分每寸的每個細胞,都正出無聲的咆哮,催促着要他趕快進入祠堂裏面去,把原本屬于自己一部分的那股力量重新拿回來。如此這般,朝陽天師哪裏還有心情和對方多說廢話?他面色一沉,喝道:“本天師怎麽會錯?快讓開!”身影一晃,如鬼似魅地欺近至大門之前,重拳如雷,“泰山崩”疾轟李神通面門。
正一純陽功原本是道家玄門正宗的絕學,朝陽天師蛻變爲妖之後,此刻再度重施生前故技,其殺力非但絲毫不減,更增添了幾分陰柔詭異的森森妖氣,令人最是難防難備。幸虧李神通早已全神戒備,驟見對方難,他也不假思索,當即揚聲怒喝,雙掌合并當頭疾劈。刹那間紅光大盛,有尊古樸威猛的神袛形相随招顯現,灼熱熾烈,似要焚盡天下,正是李神通自創絕學神行八法的一式“祝融浴火”!
拳掌相交,雙方各無退讓之意,皆是全力以赴。/霎時間,震耳欲聾的轟然爆裂聲驚天炸響,兩道人影随之乍合又分。朝陽天師退回原地,面上青氣一閃即逝。李神通則踉跄倒退三步,膝間軟,不由自主地頹然半跪,嘴角邊已滲出了縷縷殷紅血絲。雙方強弱之勢,不問可知。李淵固然素知朝陽天師的厲害,可是也沒想到已經練成熊膽奇功,功力比自己還要更渾厚三分的堂弟,居然仍舊如此不堪一擊。他心中正慄然驚懼,忽然又是“砰~”的震響,祠堂大門之上懸挂的“李氏家祠”那四字牌匾經受不住震動,直挺挺地摔落地上,激起塵埃無數。塵埃未落,朝陽天師又是一晃,揉身再上。凜冽寒流席卷四方,其凍直入骨髓。至陽生至陰,這着“玄冰結”威力之盛,便絕不在宇文家祖傳的冰玄勁之下。
李神通與敵人硬拼一招,體内血氣紊亂,此刻還未來得及将之調順。眼看朝陽天師氣勢洶洶地殺到,卻是有心無力。李氏家祠内雖然沒什麽貴重東西,可是家族宗祠向來是一姓一閥的根本重地,豈容外人随便亂闖?唐國公雖然素有“李老妪”的外号,被人譏笑其性格偏向綿軟。可是在這種關系到家族尊嚴的問題上,當真半點也不綿軟。電光石火之際,李淵身上同樣透射出熾熱火勁,低頭怒吼,似狂牛沖陣猛地撲出。彼此極冷極熱的内家真氣相互激蕩,還未正式硬拼,已将方圓三丈内整片空間的空氣都蒸出大片煙霞彌漫,視野全被遮蔽,直是對面不見人。
說時遲那時快,兩者堪堪拳掌相觸,朝陽天師正要勁以冰克火,李淵手書屋無敵龍腕驟然一沉,随即化拳爲爪,猛地抓住了敵人手腕急抖。本來極剛猛雄渾的簡單拳招,忽爾變爲極小巧細膩的摔跤手法,當中轉折正如行雲流水,全無半絲煙火氣可言。朝陽天師但覺自己掌上所勁力全然落到了空處,全身一虛,登時如騰雲駕霧地被對方扯上空中轉了半圈,“啪~”地重重摔落地面。地面堅硬光滑的青石闆,當場被重重砸出個深達半尺的大凹坑。李淵以戰陣七式之“火牛陣”一擊得手,卻也情知隻是出其不意,萬萬沒可能就此令對方失去戰鬥力。正所謂“宜将餘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當下屈膝半跪,撮掌成錐,斷聲大喝一錐鑽下,手上雖無兵器,可是這着“鋒矢陣”勁力高度聚焦集中,殺力之強,哪怕鋼闆也能将它硬生生捅破個大洞。倉促之際,朝陽天師未能來得及起身回避,卻是深深吸口氣,大喝道:“滾開!”
聲尤未落,純陽真氣遊走全身,充盈奇經八脈,有諸内而形于外,凝成防護力不下于金鍾罩十二關無罩門境界的“乾坤身”。李淵的手錐剛剛觸及敵人胸前道袍,早驚覺敵人罡氣堅固得宛若金石,自己非但攻之不入,反而有股熾熱中夾雜陰寒的古怪勁力似海嘯山崩般反震而出,其勢洶湧澎湃,絕不可擋。唐國公當機立斷,明知不可即不爲之,展開“靈蛇遊”身法飄然退後,胸口間卻已傳來一陣郁悶。
連接兩番出手,非但皆未能如想象中一般勢如破竹,反而自己吃了個小虧,朝陽天師自是大怒如狂。不過此刻最緊要的始終是盡快取回天妖戰甲,故此雖然震退李淵,卻也并不追擊。他手不動,足不擡,形如僵屍般直挺挺彈起,轉身又往祠堂大門沖去。隻可惜耽擱了這片刻時光,李神通早已調順血氣,恢複十足戰鬥力,移身依舊擋在大門前,怒吼道:“賊妖道,休想前進半步!”雙掌縱橫交錯,水神共工形相推動澎湃急流,滔滔不絕地當頭冚淹。這着“共工移川”殺力也并不甚大,可是“天下至柔莫若水”。李神通情知依靠自己一人之力萬萬沒可能擊敗強敵,此招之真意便隻在于拖延時間。朝陽天師心急要沖破這層障礙去取戰甲,難免心浮氣躁,所謂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一時間反而更加沖不過去。
太原留守府是何等地方?李閥又是何等樣的人家?其防衛森嚴之處,書屋無敵龍即使與大興城太極宮相比,也不過隻是稍遜而已。他們幾人在這裏大打出手,鬧得地動山搖的模樣,早将負責府内守衛的家将驚動。正糾纏之間,隻聽院落外面腳步聲紛疊而起,随即就有大群人各執刀槍弓弩,手持火把趕了過來。當先者是名少年,他驟見李淵正盤膝坐在地上,面色蒼白地運氣調息,心中不由得一陣大驚,失聲喊道:“爹!?”
“建成?你來幹什麽。”李淵所受内傷并不嚴重,一瞥眼間看見自己的長子李建成帶着大批人馬趕到,心下不安反驚。他霍然起身,怒道:“敵人厲害,你快快退避,不可胡亂插手。李進,好好保護公子。李爵,帶弓弩手将四周屋頂占了,敵人若要逃走,就亂箭齊,将之格殺當場。”
李進李爵二人,都是李閥中心腹家将領,當下皆是凜然領命。李建成此時卻已看清楚了場中情況。隻見李神通豁盡全力和朝陽天師拼鬥,卻兀自隻是有守無攻,當下又驚訝又害怕。他眼珠急轉,從身邊家将手上搶過一柄線條修長優雅,造型酷似新月的大刀,運使全力向父親抛出,叫道:“爹,使兵刃!”
此刀名爲“大帥”,雖然并非神兵,但也是百煉而成,吹毛斷的利器。李淵執刀在手,氣勢蓦然爲之大壯。他潛運戰陣功法,暴烈罡風旋卷綻射,聲勢強橫,令正自向李神通狂攻猛打的朝陽天師也登時爲之一窒。快如迅雷不及掩耳,唐國公震聲大喝道:“賊妖道,受死!”“鋒矢陣”一招三式,同時分化出三個李淵,從左右後三個方向包抄殺上,攻勢之刁鑽猛烈,直是空前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