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眼前這個姓楊的中原大官的兒子(曲傲從之前晁公錯與宇文無敵說話之中而得知霸王的身份),縱使神通驚人,可是不但看起來并沒有什麽勢力,而且還是中原皇帝下命令追捕的犯人。要曲傲向他投降,雖然投降了就肯定不用死,但這個決心,一時間也實在難下啊。
曲傲猶豫不決,晁公錯卻絲毫不加遲疑。楊玄感問話之聲未落,這南海派掌門人已經掙紮着站起身來,神情慷慨激昂,大聲道:“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國公有大功于國,卻因此而被楊堅那昏君所忌,以莫須有罪名見害。天下仁人志士,江湖正道等等聽說了此事,誰不爲之義憤填臆?隻可恨昏君勢大,朝廷中又奸黨橫行,所以蛇無頭而不行罷了。晁某原本就是越國公門下,如今越國公他老人家既然不在了,那麽無論在情在理,晁某也當尊奉大公子爲主,無論如何,定要替越國公他老人家讨回公道不可。大公子,請受晁某一拜。”言尤未畢,當真已經抱拳彎腰,深深一揖而下。
楊玄感先是愕然詫異,續而放聲大笑,道:“有趣,有趣。晁老鬼,看不出來,原來你倒是個妙人。一派宗師?一派宗師?哈哈哈哈~~”身旁聶二娘亦是不禁嫣然,道:“晁老師一片赤誠,忠勇甚是可嘉。既然如此,那麽今後霸王與妾身就要麻煩晁老師關照了。”語罷,亦是斂衽盈盈下拜。晁公錯偷眼相,見楊玄感神情雖然不屑,可是也并未有厭惡反對的模樣,心下登時一松,謅聲媚笑道:“不敢不敢,小主母折殺晁某了也。今後大公子與小主母但有吩咐,晁某與海南全派水裏水裏去,火裏火裏去,定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說畢又是一揖,卻就站起身來,大步走到楊玄感身後,滿面得意洋洋,自覺威風體面。
晁公錯爲人如此不堪,楊玄感也實在意想不到。再世霸王所喜愛者,乃是硬骨頭的好漢子,對于這種趨炎附勢,貪生怕死的小人實在看不上眼。不過“南海仙翁”盡管不堪,南海派在南方終究也是僅次于宋閥的大勢力。反正連海沙幫也收下了,也不在乎再多個南海派。所以對于這老兒的無恥行經,楊玄感隻是輕聲冷哼,也懶得多管他。隻是重新把目光投注于曲傲身上,不耐煩地輕喝道:“怎麽樣,你還要猶豫嗎?良禽擇木而栖,識時務者爲俊傑。本霸王看得起你,方才要收納你以協助本霸王完成大業。你若繼續冥頑不靈,就是鐵了心要和本霸王作對。既不爲所用,那麽縱是人才,本霸王亦定當斬殺,絕無寬貸!”這番說話講到後來,已是一字一頓。森森殺氣,盡皆表露無遺。
楊玄感這番說話固然蠻橫霸道。但聽在曲傲耳中,非但不覺反感,反而心中劇震,油然生出一種無比熟悉的感覺來。要知道,塞北草原民族千百年來所奉行的,就是最**裸的叢林法則。優勝劣敗,成王敗寇,當中委實無絲毫轉寰餘地。兩個部族相互交戰,勝利者可以任意奪去自己看中的一切,無論金銀财帛抑或男女人口,都是他合法的戰利品。而失敗者就要失去所有,包括自己的生死在内,都已經無法自決。曲傲武功大成之後,即使是草原上勢力最強的東、西突厥,也對鐵勒族顧忌三分,不敢像以往那樣随意勒索女子财帛。所以這種原始而血腥的統治方式,連同戰敗後所必須付出的代價,卻是幾乎都已經被曲傲所遺忘了。然而此時此刻,霸王卻又以最直截了當的方式,重新喚醒了這頭鐵勒飛鷹的記憶。使他猛然驚覺,其實自己之前的種種猶豫遲疑,都根本毫無必要。隻因爲從自己戰敗的那一刻開始,自己這條性命連同所擁有的一切一切,按照草原上的法則而言,都已經完全屬于霸王所有,自己并沒有任何選擇的權利。
草原民族因爲生活環境惡劣的關系,所以性格都趨向勇武蠻悍,極度崇拜強者。畢玄之所以被奉爲“武尊”,并能得到東、西突厥兩大可汗共同的尊敬與崇拜,就因爲他武功最強,能夠橫掃草原數十年而所向無敵。曲傲苦練二十年而武功大成,原本以爲已經足以勝過畢玄,進而取代其“武尊”地位。但如今他卻明白了,即使自己能夠勝過畢玄,也是毫無意義。因爲楊玄感修爲之高,已經到達一個令“鐵勒飛鷹”終生亦難以望其項背的絕境界。哪怕曲傲再苦練一百年甚至二百年,也沒有可能擊敗這位再世霸王。既然如此,弱者臣服于強者,正是理所當然的事,又有什麽可猶豫的呢?
曲傲雖然是鐵勒族人,但也曾讀過中原史書,粗略知道一些關于八百年前楚漢争雄的故事。雖然不知道爲什麽楊玄感口口聲聲自稱霸王,但既然決定歸順投降了,他便立刻想起了故事裏的人物。鐵勒飛鷹一聲長歎,胸懷忐忑地掙紮着翻身站起,随即面向楊玄感隆而重之地單膝下跪,右手按住自己左胸,沉聲道:“曲傲服了。今後必定竭盡全力效忠,做大王的英布、龍且。輔助大王成就大業。”
英布、龍且都是當年項羽西楚大軍之中的猛将,每戰皆身先士卒,沖鋒陷陣。爲項羽稱霸天下而立下了汗馬功勞。楊玄感驟然聽聞這兩個名字,登時不由得一怔,随即心中喜悅,禁不住放聲狂笑道:“哈哈哈~~好,好極了!所謂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本霸王能收得如此猛将,正說明楊堅那昏君氣數已盡。複我大楚河山,指日可待啊。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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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傲、晁公錯這一南一北的兩大宗師級高手先後臣服,使再世霸王得到了兩大猛将。而海沙幫主韓蓋天的投靠,更使楊玄感不再是無兵之将。換言之,距離他東山再起并且卷土重來的時機,已經越來越近了。當然,楊玄感其實也不怎麽瞧得起海沙幫這些烏合之衆。他的目标,始終是放在嶺南宋閥這數十年間,花費巨額金錢與無數心血,私下精心訓練出來的那數萬精兵之上。
不過勢力加強了,無論如何總是件好事。别的不說,這一輪激鬥下來,他們置身其上的這艘船已經不堪破壞,沒辦法再行駛了。假如沒有韓蓋天,那就隻能先上岸再另外找尋船隻,少不免要搞得十分麻煩和耽擱時間。現在既然整個海沙幫都投靠過來,那麽事情就簡單得多了。“龍王”隻需要放出他身爲幫主所特制的煙花信号,不到半個時辰,就有另外兩艘海船駛過來,其中一艘将原來三桅大船上的受傷水手接了過去帶走治療。霸王、空我、曲傲等人則帶着宇文無敵這名俘虜乘搭上另一艘船,繼續揚帆而行。此地已是長江出海口,故此不過區區半日時光,船隻就離開了内陸到達海上,進而折往東南而行。此時已經脫了夏季,轉而進入初秋時節。海上正好刮着西北風。船隻扯足了順風帆,度極爲快捷。
聶二娘作主留下宇文無敵一條性命,本意是想從他口中逼問出宇文述那老狐狸的圖謀。不過宇文無敵倒也硬氣,無論如何也不肯吐露實情。他被斬斷了兩腿一手,又大量失血,早就奄奄一息,也無法施加什麽酷刑來進行逼供。聶二娘沒有辦法,隻好暫時把他囚禁在船艙裏面。反正他是個廢人了,也不用擔心他還能逃跑。至于宇文述的圖謀,則改爲向晁公錯和曲傲詢問。兩人此時已知聶二娘在楊玄感心目中的地位,故此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隻不過主持這等大事的人是宇文無敵,南海仙翁和鐵勒飛鷹雖然極得宇文述器重,但也無法與聞真正的核心秘密。反倒是韓蓋天隐約知道,此行目的地是東海上一座大島,名爲“琉球”。島上似乎有一家極秘密的門派,而宇文無敵此行就是要和他們做買賣。至于那家秘密門派的名字來曆,還有宇文家想和他們做些什麽買賣,韓蓋天就不清楚了。
“宇文”兩個字,原本乃北周國姓。宇文述年輕時,更曾是北周皇室的忠仆。雖然大隋立國二十年來,宇文述始終表現得忠心耿耿,而且也多次立下大功而深得楊堅器重,但說到底,宇文閥對于楊氏皇室的忠心,始終是值得存疑的。尤其最近一年來,朝廷中變故疊生,楊氏根基頗有動搖之勢。宇文述這老狐狸,心中不可能不産生出某種特别的想法。縱然不敢公開造反,私底下搞些小動作卻是難免。不管結果如何,總之對于緻力于開國稱皇的霸王一方來講,都是樂見其成了。
宇文述究竟搞些什麽花樣,暫時不得而知,而楊玄感也沒興趣爲此浪費時間深究。海上風光雖然壯麗,但多看得幾日也就膩了。故此這船上生活,甚是枯燥無味。不過霸王有虞姬相伴,就自然樂在其中。其他人或練功或療傷,沿途并無多話。一路行來,倒也平安。不數日之間,船隻已過泉州,然後就轉而往西南方向走,便爲南海的範圍了。此時踏足甲闆,憑欄遠眺,右邊遠處的陸岸是合浦郡,左邊大島是珠崖郡,也是南海派大本營。中間則爲瓊州海峽。穿過這道海峽進入欽江,衆人在遵化登岸,然後北行抵達郁水南岸。渡河以後就是郁林郡。而宋閥的大本營宋家山城,即坐落于郁林城西郊處。
郁林城地處嶺南,此時在北方大多數人心目中,仍舊隻是一處窮鄉僻壤,粗鄙不文之所。但實際上,這種看法與事實并不相符合。從整體而言,此時嶺南地區的文明程度确實不如北方,但郁林郡作爲宋閥的根本要地所在,其繁華富庶之處卻不下洛陽,僅次于大興而已。加上陳朝滅亡之後,許多自東晉以來南渡的江東士人,都不肯向北方效忠。堅持漢統而又割地稱雄,令大隋朝廷也無可奈何的宋閥,自然就成爲了這些江東士人所擁戴之對象。故此如今郁林亦是詩書風流之所。論文明衣冠,實不在北方任何地區之下。
這嶺南宋閥之所以能夠成爲江東士人心目中的漢族正統,自然有其特殊原因,并非光憑喊幾句口号就能成事的。當初宋閥的開閥之主,乃是東晉末年,一代名相謝安的貼身護衛宋悲風,當時号稱“九品高手榜以外第一人”,其本人即爲天下馳名的劍術高手,而且他與之後取代東晉,稱帝爲皇的劉宋開國太祖,宋武帝劉裕交情也十分深厚。這倒也罷了。真正關鍵的人物,卻是宋悲風之子,宋閥的第二代家主。
傳說當年宋武帝劉裕身邊,曾有一名身份極爲神秘的女子,對于劉宋開國有不可取替的重大功勞。但因爲這名女子的出身來曆,牽涉到了某樣重大**,所以即使她爲劉裕生下了子嗣,此子也無法光明正大地被加封爲太子,甚至不可以作爲普通王子而留在劉裕身邊。劉裕迫于無奈,隻好将此子交給宋悲風代爲撫養。宋悲風本身并無子嗣,于是就秘密收養了此子作爲自己的繼承人。而劉裕出于補償心理,在此子長大以後也多次給予極豐厚的封賞,使宋閥勢力迅壯大,終于成長爲嶺南地區第一大門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