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孔蟑這個人,原來家中也薄有資财,足可在鄉間做個土财主,并非如眼見這般窮困的。隻是他對正經學問沒興趣,生平倒是對一些諸如《列異傳》、《述異記》、《搜神記》、《幽明錄》等志怪筆記及小說最爲着迷。那等志怪筆記之中,常有神仙或山精狐妖之類異物,因爲春心萌動,所以思凡下界。若看了有合意的男子,便把出種種手段,千方百計地加以勾引。兩方一但勾搭上手,那男子便是人财兩得,從此榮華富貴,醇酒美人,統統都享受不盡了。若有那一等運氣好的,更能得授仙丹靈藥,從此飛升成仙,至不濟也能輕輕松松地活他個二三百年,當真逍遙快活得很。
孔蟑看了筆記,心中便常自羨慕。暗道:“這等人物是個書生,我也是個書生。他窮困潦倒,我也隻勉強有個溫飽。論才論貌,我便那些兒輸了?怎見得隻筆記中這些人有好際遇,我便沒有?”故而竟就在這河邊荒僻無人之處搭建草廬而居。整日價癡心妄想,祈願自己也能有這等奇遇,有個從天上掉下來,又美麗又溫柔的仙女狐妖自動投懷送抱。左等右等,一晃眼間就是三五年時光,仙女狐妖自然等不到,卻等到了個“幻媚娘子”。聞采婷國色天香,更兼千嬌百媚。随身佩戴一件飾就已經價值不菲,足見家境富貴。雖說并非什麽山鬼狐女,但至少也該是寒門出身,更或者可能是士族之女也說不定。
所謂寒門,乃于九品中正的高門相對而言。其實也并非貧寒得一文不名之輩,而是恰恰相反。隻不過他們入不了九品中正序列,所以哪怕有再多家産,也不能擁有某些特權,比如招募私兵罷了。但他們畢竟有财,在如孔蟑這類連寒門都算不上,全副身家不過是幾十畝田地的人看來,已經極爲了不起。故此孔蟑從第一眼看見聞采婷開始,已經在暗地裏不住盤算,究竟要如何才能将這女子弄得上手。假如成功的話,雖則不可能成仙得道,但至少可以少奮鬥三、四十年,那是不在話下了。
如意算盤打得雖好,要如何變成現實,倒是頗費思量。不過這孔蟑也不簡單,他冷眼旁觀,早已經現了許多疑點,心裏頭也有了計較。故此姑且忍耐,表面上裝成若無其事模樣,隻是猶如沒頭蒼蠅般圍繞着聞采婷身邊來回轉悠,并且不斷大獻殷勤。
不知不覺間,太陽從東邊爬上天際,然後又再滑落到西方山頂上,掙紮着載沉載浮,卻終于敵不過冥冥中注定的規則,徐徐沉沒在地平線之下。聞采婷又親手煎了一碗藥,端進卧室去服侍楊昭喝下。小王爺的燒退得很快,不但體溫已經下降到隻比普通人高一點點而已的程度,而且人也清醒過來了。聞采婷三言兩語之間,将目前情況和他說了個大概。小王爺聽後也禁不住微微苦笑,心想自己實在流年不利,居然這麽接二連三地生病受傷。回到洛陽以後,倒真要去白馬寺上個香,去去晦氣才好。
不過眼下急也無用,不管要做什麽,也得先養好身體再說。小王爺從昨天傍晚開始,就遭遇連番事故。無論精神體力,都有極大損耗。如今暈睡了這麽一整天,精神方面總算緩過氣來,但肚子卻也已經餓得很。大病之後,暫時不能吃米飯。聞采婷想起中午時分,孔蟑的丫鬟從鎮上集市回來(雖然說是獨住,但孔蟑既不會做飯也不會洗衣,更不用說劈柴生火掃地等諸般瑣碎事務了。所以其實還有名粗使丫鬟照顧他日常起居),依照主人吩咐,宰了隻老母雞放入大瓦罐中去熬。算算時間,那雞湯也該熬好了。當下便擱下藥碗,到廚房去盛了碗香氣撲鼻的雞湯,又回入房裏,一勺一勺地細心喂小王爺喝了。
說老實話,聞采婷的名聲,在江湖上着實不怎麽好聽。所以以往楊昭和她相處之時,盡管無論說話神态,也都是客客氣氣的,但内心深處,總難免會有幾分輕視之情。但此時此刻,這女子收起煙視媚行,換上溫柔賢淑。其所作所爲,與以往印象中那位聲名狼籍的“幻媚娘子”相比,簡直有天翻地覆的巨變。楊昭也不由得甚是詫愕。但仔細想想,世上又哪有什麽女子當真是天性放蕩,自甘下賤而毫無潔身自愛之念的呢?世間事不如意者十常**,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傷心故事。自己隻要知道,這一刻聞采婷确實對自己不錯,那麽便已經足夠了。至于她以往如何,将來如何,卻又與此刻有什麽關系?何必計較得太多呢。
心中想得通達,小王爺也放松下來,落落大方地接受對方的伺候。反而聞采婷被他那雙眸子在身上一掃,也不知道爲什麽,自然而然地就顯得忸怩起來。好不容易将這一碗雞湯喂完,早是心如鹿撞,靥染紅霞。她收起碗勺,低聲道:“王爺,你……好好休養。奴家告退。”也不待小王爺答應,立刻逃也似地轉身出了卧室。楊昭望着她的背影,心中忽然覺得頗爲開懷,不由得一笑。始終病根未去,隻覺神困力倦,當下斜身躺倒,徐徐閉上了雙眸。
聞采婷走出卧室,迎面卻見孔蟑站在門前,脅肩謅笑道:“小娘子,令弟情況如何,可好點了麽?”看他模樣,卻似是專門等在這裏的。聞采婷定了定神,柔聲道:“多謝孔先生關心,舍弟已經好多了。奴家剛伺候他喝藥來着。”
孔蟑笑道:“如此就好,如此就好。不過令弟身子固然重要,小娘子自己可也得保重才是。聞姑娘辛苦操勞這麽許久,想必腹中定然饑了。不如先來吃飯吧。”神情語氣,仍是一如既往的殷勤。聞采婷不虞有他,當下低聲答應了,跟随他走到廳中坐下。那粗使丫鬟早擺好了飯菜,垂手侍立在側。孔蟑盤膝端坐,笑道:“今日這雞湯不錯。聞姑娘定要多喝些,也好補補身子。”言畢,自己率先舉碗呷了兩口。聞采婷也确實餓了,雞湯香氣撲敵龍無書屋鼻,甚是勾人。她便也慢慢地把湯都喝幹了,然後方才端起飯碗。
不多時間,用膳已畢。那粗使丫鬟收拾了碗筷,自拿去廚下洗刷。孔蟑笑吟吟地起身走近過來,道:“小娘子,孔某心中,有幾句話要說,卻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聞采婷也不知道他究竟鬧什麽玄虛,隻柔聲道:“孔先生但說無妨。奴家洗耳恭聽。”
孔蟑眯起眼眸,那目光在聞采婷嬌軀上貪婪地掃來掃去,道:“那麽孔某就直說了。請恕在下得罪,小娘子,日間妳自陳與那位小兄弟乃姐弟關系,此話恐怕未必是實情吧?你們兩人相貌輪廓,幾乎都毫無相似之處。若當真一母同胞,又豈會如此?再且,妳喂那位小兄弟喝藥的時候,無論神态舉止,都一派小心翼翼,親近之意少而敬畏之意多,天下間哪有這樣的姐弟?而且你們雖然自稱爲洛陽人士,可是從口音聽來,也是不象。本來麽,孔某也不該多事。不過聞姑娘既然來到舍下,那麽孔某人也總得對你們的來曆有個底吧?否則的話,孔某人乃聖人苗裔,可不能随便收留身家不清白之人。”
這孔蟑雖然隻是個鄉下窮酸,可是眼光也算得上頗毒,居然能看得出這麽多破綻來,聞采婷心中也不緊甚覺詫異。一時間,她隻覺得甚是躁熱,鬓角便不自主地滲出了層極細密的汗珠,強顔笑道:“孔先生好眼力,奴家甚是惶恐。唉~~先生猜得不錯,咱們其實并非姐弟,而是……而是……”瞬間之中,她神色頗顯猶豫,有些兒不知道該如何措辭才好。有心要講是“私奔”,可是終究不像。心念電轉之間,終于哀聲切切,道:“不瞞孔先生,其實卧室中那位确實并非奴家弟弟,卻是奴家的小主人。隻因家中突然生了變故,所以不得不孤身出逃。孔先生,求你慈悲,莫要向官府告。否則的話,一旦讓我家主上的對頭知道了,奴家的小主人可就……可就……”言尤未畢,早已是梨花帶雨,泣不成聲。
孔蟑看得心中大動,湊過身來摟住了她肩膀。觸手之處,隻覺這玉人香肩又滑又膩,感覺美妙得難以形容。假若能夠與之真個**,也不知該是如何地欲仙,欲死了。算算時間,也該差不多了。當下涎着臉安慰道:“小娘子莫哭,莫哭。孔某雖然不才,但也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既然你們主仆二人求庇到了孔某門下,孔某便拼了性命,也要護得你們周全。”頓了頓,卻又把那張慷慨激昂的臉面換下,猶豫道:“隻不過……這當中卻還有一敵龍無書屋樁難處。小娘子,我這裏雖然偏僻,但附近卻也有好幾處村鎮。所謂人多口雜,假若有外人過來,現舍下忽然多出了幾個外人來,那麽心中必生好奇。這等愚夫村婦,最是口敞。一來二去,難免會走漏消息。若被小娘子的對頭知道了,豈非又是一場大禍?”
聞采婷自覺渾身越來越是躁熱。汗珠非但密布眉額,更連呼吸的一口氣也變得甚是燙人。她一時間也沒想及其他,隻是勉強打起精神,細細喘息道:“那麽,依……孔先生……之見,該當……如何?”
孔蟑那隻搭在聞采婷肩頭的手動作越來越是大膽,開始向她高聳的胸膛上有限度地遊移揉捏。這窮酸笑吟吟道:“多了外人會惹得懷疑好奇,但若不是外人,自然便沒得好奇了。小娘子,妳莫看在下這模樣生得老相,實質在下行年未滿三十。加上又是聖人苗裔,不但滿腹經綸,胸中更大有丘壑。妳若不嫌棄,咱們不如就結爲夫婦。從此雙宿雙栖,夜夜共效于飛,豈非人間至樂?”
丹田下那股邪火燒得越來越旺,聞采婷暈暈沉沉地,神智逐漸迷糊。但驟然聽到孔蟑居然想要和自己成親,仍是不由得當場大吃一驚,道:“成、成親?這怎麽,怎麽可以?”
孔蟑嬉皮笑臉道:“咱們兩個男才女貌,正是天作之合,卻怎麽不可以?”說着撲上身來,雙手亂摸,湊過嘴去就要親她紅唇。聞采婷隻覺欲念橫生,渾身酥軟之下,竟然提不起力氣反抗,隻得别過臉去躲避,喘息道:“孔先生,你……你……男女授受不親,怎麽可以……啊呀~~”
孔蟑也喘息道:“書中自有顔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小娘子,妳可不就是顔如玉麽?孔某讀書所爲何來?正是爲了這一日啊。小娘子,就從了孔某吧。孔某包妳欲仙欲死,從此再也離不開孔某。來吧。”口裏說話,手上已經開始撕扯聞采婷衣衫。危急關頭,“幻媚娘子”靈台中忽然靈光一閃,掙紮道:“你……你在……飯食中……下了……春藥?”
孔蟑氣喘籲籲,道:“小娘子,那雞湯可美味吧敵龍無書屋?嘿嘿,湯中可是下了‘陰陽和合散’,服食後若不能陰陽調和,那便肌膚寸裂、七孔流血而死。孔某足足花了五吊錢才從米大夫手裏買來的好東西。小娘子,孔某如今也吃了好大分量,求小娘子慈悲,便救孔某一救吧。”
聞采婷又驚又怒,喝道:“虧你還是讀聖賢書之人,居然……居然使這等卑鄙無恥勾當?”心中厭惡憎恨之情陡然大盛,倒把那什麽“陰陽和合散”的三流春藥藥力猛地壓了下去。她用力一掙,從那窮酸的雙臂之間掙脫而出,随即催動天魔真氣,提臂一掌拍出。
孔蟑雖然心計陰險,可是終究全然不會武功,隻是名普通人罷了,卻哪能抵擋得了這陰癸派高手盛怒之下的一擊?刹那間就聽“喀~”的清脆裂響,這窮酸被打得天靈破碎,腦漿迸裂。他踉跄向後退出幾步,面上滿滿地全是震驚與不可思議,喃喃道:“沒可能的,沒可能的。爲什麽……妳……竟然會……不願……從我?前人筆記,不是……這樣……寫的!”問話未完,他身體晃了兩晃,早撲跌倒地,當場一命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