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光石火之際,兩大殺招毫無花假地正面硬撼。雙掌交劈的瞬間,上下左右,十方虛空也同時失去了所有色彩,陷入一片隻有黑白二色的絕對死寂!僅僅刹那沒,卻仿佛永恒。緊接着,無數聲音無數色彩瘋狂湧現,情景直猶如宇宙初開,虛空爆炸而創生萬物!然而不過眨眼工夫,一切一切又再被憤怒咆哮的火浪徹底吞噬焚滅!整座龍陽道觀,刹那間齊陷入火海煉獄,直被燒得寸草不生,片瓦難存。太陽星和那小道童壽客都走避不及,失聲驚呼中被那火舌在身上一卷,立刻同時焚爲飛灰,直是死無葬身之地。
置身火海核心處如狂狠拼的兩人,亦同時隻覺有空前未有的強猛巨力襲身反震而來。楊昭兩腳一虛,再也難以控制身形,不由自主就往後抛飛倒退。匆忙間他把虎魄從右手交到左手,倒轉刀頭狠狠戳地以作卸勁。虎魄神鋒劃地如切豆腐,火勁卸入地下再從刀痕中爆噴湧,赫然竟形成了一堵足足長有數十丈的雄偉火牆。好不容易勉強穩住陣腳,河南王隻覺雙膝軟,不由自主便屈膝下跪,右邊胸膛上處陣陣劇痛,暗紅鮮血源源不絕滲出,赫然觸動了舊患,使剛剛痊愈的傷口,又再震裂。
楊昭如此,龍十二的情況隻會更差。他不但同樣被震得抛飛老遠,而且手中無有神兵可以借力卸勁,“菩薩滅道”的十成殺力,三成外溢宣洩,剩下卻有七成都統統作用到了他身上。刹那間他五内灼痛,渾身經脈火燒火燎,甚至就連骨髓與腦漿,也仿佛被燒得沸騰不休。他面容劇變,急忙吸氣吐納,将紫薇寶鑒催上十二成功力的極限境界,“星辰五内轉,任督承日月”,硬生生使個千斤墜定住身形落地,片刻也不猶豫地“易鬥移星,換日偷天”。霸道火勁瞬間制造出一口熔岩湖泊,獵族之主翻身滾後,好不容易方才腳踏實地,總算死裏逃生。
這一着硬拼,兩人各自受傷不輕,無論如何也難以繼續立刻再鬥下去了。不約而同地,兩大高手同時盤膝席地,各自運功培元自療。某種程度上,這也屬于某種比拼。隻須能夠搶先完成療傷并且站起,自然便勝算大增。紫薇寶鑒盡管玄妙,但始終屬于人間武學,和無字真經相比起來,無疑仍有極大差距。故此單從牌面上而言,楊昭率先完成療傷的機會,就絕對要比龍十二更大。
霎時間河南王身上烈焰環繞,渾身被火球籠罩裹護。獵族之主則透現周天星鬥,銀河旋轉閃爍不休。局面由動入靜,進入另一階段。然而,随着時間流逝,楊昭卻感覺到越來越不對了。原本随心所欲,念動即起的乾陽真氣,此時也不知道爲什麽。竟然正逐漸地一點點一滴不斷流失。大日火龍變成好似冬眠的蟒蛇,懶洋洋地停止了所有活動,最後更頹然消散,無論如何也再無法凝聚形相。終于,“哧~”的輕響聲中,環繞身周烈焰也徹底熄滅,隻殘留下縷縷輕煙。河南王瞠目結舌,瞳孔中盡是茫然,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這究竟是因爲什麽?
“楊大公子,很驚訝麽?”龍十二睜開眼眸,徐徐站起。看他模樣,俨然一派神完氣足,不管内裏究竟如何,至少從表面上看,已經恢複了六、七成的戰鬥力。獵族之主回頭想适才太陽星所在的地方望了兩眼,搖搖頭低聲歎息,随即踱步而前,道:“衷心話,難得遇上大公子這樣的高手,鄙人也很想與公子公平公正地較量一番。隻可惜楊公寶庫對咱們獵族來說實在太重要,迫不得已,也就隻好用點手段了。唉~如此伎倆,實在有欠光明。慚愧,慚愧啊。”
楊昭雖然年輕,但出道以來,經曆過的大風大浪也多了。既然對方隻是觊觎楊公寶庫的藏寶,又把自己誤會爲楊玄感,那麽至少在目前而言,自己便不會有生命之危,但這般糊裏糊塗地就着了人家道兒,河南王始終覺得不甘。當下沉聲道:“中了陰謀詭計,那是我自己不小心,怪不得旁人。不過,姓龍的,你究竟在我身上搞了什麽鬼,是幾時下的手?”
龍十二淡然道:“衷心話,秘境獵族做的是收買人命生意,假如沒有人給錢,咱們向來不會随便就開殺戒。所以大公子請少安毋躁,你雖然中了毒,但此毒決不緻命。那是名爲‘止水幽菌’的一種蘑菇,出自東海遠離陸地的一座小島。這種蘑菇本身沒有毒性,反而有淡淡清香。但假如将它曬幹了磨成粉末,再被練武者吸入,那麽隻須一運體内真氣内力,毒力就會立刻作。使力越大,毒性作越快。到最後真氣猶如古井死水,再也催之不動,‘止水幽菌’之名,就由此而來。不過這幽菌的毒性并不傷身,休養得幾日也就自動散去了。到時候依舊還大公子一身的好本事,絲毫不會有妨礙。”
楊昭雖然半信半疑,但聽龍十二這樣說了,也略略安心。冷道:“你們不會随便殺人?哼,真是睜着眼睛說謊。這道觀中上上下下十幾條人命,難道都是自己壽終正寝的麽?”
龍十二似乎也不急着動手,好整以暇地微笑答:“那自然不是。不過……衷心話,大公子你又怎麽知道不是有人出錢雇傭咱們做事的呢?”
楊昭雙眉一挑,嘲道:“你們不是爲了楊公寶庫,爲了我這位楊大公子而來的麽?既然如此,卻又怎麽會有别人再雇傭你們做買賣了?前言不搭後語,哼,姓龍的,你真以爲我是傻瓜,随便說什麽謊言都信?”頓了頓,河南王雙眸内流露堅毅神色,緩緩道:“盜泉子道長于我落難之時,仗義收留了楊某在此休養療傷,對楊某實有天大的恩德。所以,不管你們是不是在做買賣也罷,楊某在此當天誓,總有一日,要将兇手滿門屠盡,爲龍陽道觀衆人報仇血恨。若言而不行,則五雷轟頂而死。皇天後土,實所共鑒!”
楊昭這個誓得可謂極毒,加上他語氣堅定無比,任何人聽了之後,也決不會懷疑他會說得出,卻做不到。刹那之間,獵族之主再是鎮定,也禁不住心中一震,但覺背脊處有股寒意湧上,頃刻已遍傳周身。但這感覺亦隻稍縱即逝。龍十二淡然道:“衷心話,所謂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口面不知心。很多時候很多事情,不是僅僅你以爲那麽簡單的。好啦,大公子幾番嘗試,已經拖延得這許多時候,想必對于‘止水幽菌’的功效也了然在心,不再存有僥幸了吧。既然如此,咱們也該動身了,請。”
楊昭心中歎了口氣,知道最後一絲希望也告破滅。再要反抗,實屬無益。雖然也有些擔心梵清慧,但想着秘境獵族中本事最高的,必定就是龍十二了。隻要這位族主不在,那麽其餘修爲與那“殺-破-狼”三人相約者,即使一口氣來上十幾個,也休想能夠傷害得到靜齋傳人的半片衣角。當下他面色沉着,用虎魄當拐杖支撐身體站起,默不作聲地跟随龍十二,走出已成廢墟的道觀。
道觀外約莫半裏之處,乃是座楓樹林。林邊則栓着四匹馬,盡爲鞍具皆全。隻可惜來時三人,歸隻二人。太陽星與太陰星兄弟,俱已葬身道觀之中,死後亦無全屍。龍十二對這對雙胞胎兄弟原本寄予厚望,期盼他們日後可以繼承自己衣缽。可惜如今一切已成鏡花水月,十幾年的教養之功也付諸東流,必須從頭再來了。人非草木,豈能無情?龍十二觸境傷懷,心中未免感歎。楊昭在旁見了他眉宇間的傷感,不禁諷道:“你的徒弟死了,你爲他們傷心。别人也有妻兒父母,難道他們就不傷心麽?”
“衷心話,那自然也是要傷心的。”龍十二牽過一匹馬來跨上,歎道:“可是咱們一不會耕田,二不會經商,要想不至餓死,除去繼續做這收買人命的生意,卻還有什麽辦法?既要殺人,自然先就做好了被人殺的準備,咱們卻也習慣了。”
頓了頓,龍十二卻又搖頭苦笑道:“公子,你出生于宰相之家,自幼就錦衣玉食,要什麽就有什麽。所以鄙人也不望你能理解咱們的苦衷。然而……鄙人目下,正是獵族的第十五代族主。短短二百餘年而傳承十五代。嘿嘿,大公子不妨仔細想想,這是因爲什麽?”
二百年而傳承十五代,那就是平均每代族主都隻有十幾年的命了。能當上族主,修爲想必不會比龍十二差上多少,自然也不可能屬于壽終正寝了。短短幾個字,當中蘊涵的血淚哀傷,思之亦實教人爲之恻然。
但楊昭同情之餘,心中也是一片雪亮。龍十二身爲獵族之主,修爲又如此之高,想來也不會是那種祥林嫂式的人物,逢人就絮絮叨叨地訴說不幸,玩弄悲情以博同情。如今他這樣說話,其實歸根究第,還是想打動自己,方便從自己口中套取楊公寶庫的秘密而已,故此河南王半點也不爲所動,隻搖頭道:“這就叫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了。你們雖不會耕田經商,可是卻武功卓絕。功名自當馬上取。假若獵族參軍從戎,要博取功名,那還不是易如反掌?何苦非要以殺人爲業?”
龍十二搖頭反問道:“參軍?卻教咱們參誰的軍?是北魏、東魏、西魏,還是北周北齊,抑或南朝的宋、齊、梁、陳?嘿,這幾百年中,天下動蕩,朝秦暮楚。獵族假若随随便便就選擇了一家投靠,開始時倒确實可以得到田地封蔭,但當大亂到來時,獵族毫無根基,肯定就是先倒黴的。當真如此,今時今日,天下間早就沒有我們秘境獵族了啦。”
楊昭冷道:“那麽如今已經天下一統,你們爲何仍是做這見不得人的勾當?朝廷正在用人之際,東北高句麗,北面突厥,西北回鹘、吐谷渾、吐蕃、哪裏不可以建功立業?所以說到底,你們非得繼續做這殺人買賣,便隻有四字可以解釋了:賊性難改!”
龍十二愕然一怔,随即仰天哈哈大笑。道:“大公子這番說話,句句爲朝廷着想,倒好似你還是宰相公子一般。呵呵,當真好笑。不過大公子,你可千萬别搞錯。如今你已經是喪家出逃的朝廷欽犯了。天下雖大,但有本事庇護于大公子你的,除去秘境獵族之外,可還真找不出幾人來。到底如何決斷,大公子還是好好想清楚吧。”
楊昭也自知失言。冷哼一聲,不再說話,隻徑直翻身上了馬背。兩人四騎,瞬間沿着大路揚蹄飛奔,當塵埃落定之際,便再了無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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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良久,寂寂空山之間,忽爾又吹起了一陣香風。有道婀娜纖影,乘風從山坡密林之上飄然而至。得到近處,卻見原來是名身材高佻的絕色女子。她年紀看來約莫廿五、六歲左右,膚色欺霜勝雪,及臀長光可鑒人,誘人非常。黛眉凝翠,桃腮含春。翦水雙瞳中更像蕩漾着無限情意。縱使荒野無人,但她顧盼之際,仍是勾魂攝魄,有百媚千嬌。此女非是旁人,正爲魔門陰癸派當今第一代人物,“陰後”祝玉研的師妹“幻媚娘子”聞采婷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