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堅所生長子勇,本被立爲太子。然而因爲楊素作祟,極樂正宗宗主摩诃葉又擊敗了爲太子撐腰的正一道掌教朝陽天師,最終被廢拙囚禁。次子廣,雖天縱英才,卻本無意竟逐帝位,無奈被楊素操縱而與兄爲敵,終于取代兄長而受封太子。然而如今他一魂被滅,已成行屍走肉,終生沉睡而不可能再蘇醒,自然更無望登基爲皇了。三子俊,目睹長兄被廢拙,以憂懼緻病而死。四子秀,不滿楊廣得爲太子,又兼自疑,爲求自保而從蜀地起兵,敗而自殺。五子諒,如今爲漢王。自太行山以東至于滄海,南拒黃河,共五十二州盡爲所屬,手掌兵權,權威甚重。河南王楊昭,雖然自崛起以來屢立奇功,于朝野廟堂間聲名大振,但始終太過年輕,根基亦不及漢王深厚。雖說他身爲太子嫡子,大有機會被冊立爲皇太孫,但隻要楊堅一日未正式行冊立之禮并公告天下,則儲位究竟誰屬,仍是未知之數。即使楊堅确實立了河南王爲皇太孫,一但他駕崩,漢王手握重兵,卻怎麽可能安心屈居侄兒之下?漢王所轄山東五十二州,就是當年後漢三國時袁紹的屬地,曆來就極富錢糧。北魏宇文氏崛起及高歡立齊代魏,都全依靠了這塊地盤。漢王若然當真起兵叛亂,則其規模與嚴重程度,決非是僅僅握有巴蜀的楊秀所能比拟。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此乃兵家千古不易之至理。以現下形勢而論,楊玄感要成皇稱帝,唯一機會就是先将局面攪亂,而且越亂越好。就像當年秦始皇死後,若非秦二世放任趙高胡作非爲,以至于九州大地上處處民不聊生,六國後人也決計無法複國滅秦。故此大隋江山之安危,全系于當今天子楊堅一身。楊堅若在,楊氏基業就穩如磐石,任何人也撼動不了。楊堅若崩,則江山必亂。江山若亂,憑了再世霸王蓋世無敵的修爲,再加上楊素爲相二十年所積累的人脈(此等人脈太平之時無用,隻有到了亂世才顯得出來),要自組一支軍隊以參與逐鹿中原,那是易如反掌之事。要重現當年晉室“八王之亂”以後劉淵再立漢國的故事,這是唯一的機會了。
楊玄感此計一出,旁邊的空我眉宇間登時便顯不愉。搖頭道:“霸王,你這計策雖然好,卻未免太也毒辣。假若你當真如此作爲,天下百姓要遭的罪可就大了。想當年,你就是因爲欠了份仁恕之心,在巨鹿一戰大破秦軍之後坑殺降兵二十萬,所以才最終導緻天下諸侯背離,卻全去投靠了有仁者之風的劉邦。前車可鑒,難道還要重蹈覆轍嗎?”
楊玄感雙眉逐漸倒豎,冷電也似的目光直勾勾地在空我身上掃了兩遍,凝聲問道:“虞姬,這長毛和尚究竟是什麽人?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言挑釁本霸王,是仗着有兩手三腳貓的工夫,就自以爲可以教訓本霸王了嗎?”
聶二娘深知霸王的性格,深恐他和空我起了什麽争執。急忙抓住楊玄感手臂,柔聲道:“大王,忠言逆耳啊。想想當年的亞父?”
能得西楚霸王拜稱“亞父”者,自然就是範增了。想當年,他見劉邦入關中後便與民約法三章,知其終非池中物,于是力勸霸王在鴻門宴上殺掉劉邦,以絕後患,可惜霸王認爲劉邦畢竟是自己結拜的義兄,不肯下殺手。之後又被劉邦用反間計,竟對範增産生了猜忌。範增心灰意冷,于是辭官回鄉,途中因背疽作而死。霸王對此一直愧疚于心。如今“亞父”兩字入耳,他胸中殺氣登時便稍微消退了幾分,卻冷冷道:“就憑他,也配和亞父相比?哼!虞兒,妳和他到底有什麽關系?”
聶二娘歎道:“霸王,前生的虞姬已經死去八百年啦。就像你如今是楊玄感一樣,妾身也另外有了身份。在越國公和了空大師他們心目中,就隻知道妾身是‘聶二娘’而已。當然,妾身還有另外一個身份,他們便不知道了。”
楊玄感聽得起了幾分好奇,問道:“那麽,虞兒妳還有一個身份是什麽?”
聶二娘苦笑道:“佛門禅宗二祖慧可大師的……私生女兒。也是他涅槃道的唯一傳人。”頓了頓,卻又柔聲道:“這樣也好。至少,妾身如今也懂得一點粗淺武功,若然遇上敵人,也能有力自保,不會再像前生那樣,隻能拖累霸王爲妾身分心了。至于空我師兄……”
聶二娘眉宇間自然而然地泛出一絲親厚的笑意,柔聲道:“他是佛門禅宗初祖,菩提達摩的傳人。空我師兄不但修爲高絕,而且更有佛門神通‘天眼通’,能預見過去未來之事。正多虧了他,妾身才能順利和霸王重逢呢。”
楊玄感面色轉趨和緩,向空我深深一揖,沉聲道:“原來如此。多謝了。大恩大德,無以爲報,就當是本霸王欠你一個人情吧。不過,要怎麽取天下是本霸王自己的事。如果再敢多嘴多舌,虞兒也救不了你。”
空我輕歎道:“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則不可活。霸王要取江山,原本艱難。假若再無端增添殺孽,豈非是自尋煩惱,更加難上加難?我以‘天眼通’觀測,隋室大廈必将傾覆,江山亦必将易手。隐約可見遲則十年,快則就在眼前。這是天定的劫數,任誰也躲避不了啦。但這場殺劫究竟要持續多久,當中似乎卻還有轉寰餘地霸王如果肯答應助我,将這九州天地即将迎來的一場殺劫盡量消弭,那麽我也可幫助霸王尋回雷刀,完成稱帝成皇的夙願。但假如霸王一意孤行,硬是要胡亂殺人的話,那麽就請自己去做大海撈針的勾當吧,在下卻恕不奉陪了。”
楊玄感聽得将信将疑,問道:“你……當真有天眼通,能知過去未來,可以幫助本霸王找回雷刀?隋楊皇室當真大廈将傾,而且就在眼前?”
空我垂眉合掌,口中輕聲念誦佛号,淡淡道:“假若在下爲了取信霸王而特地展示什麽證據,那是裝神弄鬼的江湖騙子之舉了。信與不信,全在霸王吧。”
聶二娘握着楊玄感的右手,柔聲勸道:“霸王,空我師兄确實是有天眼神通的。否則茫茫人海,妾身又如何能夠找得到霸王并且與你團聚?而且,這次霸王和河南王一戰弄得兩敗俱傷,也是多虧了空我師兄,妾身才能把霸王從河南王的黨羽手中救走,并且将你帶來烏江療傷啊。”
楊玄感翻掌拍了拍聶二娘,以示安慰。随即擡頭望向空我,凝聲道:“好吧,本霸王答應你,尋回雷刀之後,不主動去殺楊堅那昏君。就由得楊昭和楊諒兩個小賊狗咬狗骨,等他們盡失民心之後,才舉義兵收拾殘局吧。若違此誓,教本霸王今世同樣不得稱皇,長毛和尚,你滿意沒有?”
空我恭身道:“南無阿彌陀佛,霸王一諾千金,在下自無不信之理。卻要代替将來在大劫中因此而得活命的老百姓,謝過霸王了。此一念之仁,天地皆知。常言道‘仁者無敵’。霸王此生定能得償所願。”
“廢話講夠了。”楊玄感不耐煩地打斷了空我的說話,追問道:“我的雷刀究竟在哪裏?”
空我淡淡道:“當年霸王與雷刀一齊被困阿鼻地獄,張良依靠舍身血鎖**,所以才能與霸王同在地獄之中停留。但之後霸王掙脫血鎖而再入輪回,張良雖然及時留下了雷刀,但他畢竟生機未絕,不能長留地獄。所以隻能帶同雷刀一起回返紅塵。而要在陽間繼續鎮壓雷刀,必須尋一處至陰極寒之地,才能降服雷刀的鋒銳剛烈之氣。九州之内,紅塵萬方,符合這條件的地方就隻有一處:敦煌。”
“敦煌?你是說,我的雷刀就在敦煌?好!”楊玄感聽聞确切消息之後更不猶豫,立刻撮唇吹了聲口哨。烏骓聽令,馬上小跑着走到主人身邊,低頭拱了兩拱。霸王正要上馬,卻聽空我微笑道:“霸王現在假如趕去敦煌,相信就會很失望了。因爲雷刀并不在敦煌,更準确點講,是霸王遲了十年。”
楊玄感動作一頓,回頭厲聲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你講清楚點。”
空我合掌道:“霸王少安毋躁,聽在下從頭講起吧。古往今來,曾經在這世間出現過的神兵利器,可謂多不勝數,但其中最有名者,無非兩對刀劍而已。第一對是天晶與虎魄,武林中曾有傳言道:‘虎魄重光,天地稱皇,誰與匹敵,惟有天晶’。但虎魄有反噬其主的習性,天晶則隻爲救世而生,不可用以私欲,故而又稱:“天晶之主,富貴綿綿,浩劫茫茫”。所以剩餘下來的,就隻有天劍與雷刀了。天劍爲天帝所鑄造,自從周武王以來,始終是真命天子才有資格擁有的神兵,而千古以降,能與天劍争鋒者,便隻得霸王你的雷刀。而當今大隋天下,卻有一位奇人。他學刀、練刀、用刀、愛刀,由刀入道,終于能夠得刀之後再忘刀,成就‘天刀’的刀中至境。可惜如此刀中高手,卻始終未能擁有一柄配得上自己身份的神兵。虎魄落在楊廣手中,他自知沒有辦法能夠拿得到手,于是就把注意力轉移到雷刀之上。此人家财之豐盛,堪稱富可敵國。于是他就利用這些錢财,以重金懸賞,四處打聽雷刀的下落。終于在十年之前,他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于是動身離家,秘密前往敦煌一行。其中經過究竟如何,無人能知。但從此之後,那懸賞卻就取消了。”
楊玄感此時前生記憶已經全部恢複,其性格和行事方式,亦以西楚霸王項羽爲主導。但今生作爲楊素長子的記憶,卻并沒有因此而消失。此時聽了空我的描述,他心中早如明鏡。嘴角邊不其然地泛起一絲興奮的笑容,緩緩道:“嶺南宋閥家主,‘天刀’宋缺?好,好,好啊!哈哈哈哈哈哈~~”驟然放聲狂笑,顯得莫名興奮。
直過去好半晌,楊玄感方才徐徐收了笑聲,獰道:“古往今來第一刀中高手,舍本霸王以外更有其誰?嘿嘿,宋缺盤踞嶺南,自成一國,割地稱雄。連楊堅那老懵懂也奈何他不得,倒也算得上是條漢子。隻是膽敢妄稱‘天刀’,也實在把自己看得太高了。本來麽,本霸王也懶得和他計較。但他居然還觊觎染指本霸王的神兵?嘿,真是不知死活!本霸王倒要仔細看看,究竟宋缺是言過其實呢,抑或确有真本領?若是前者,就死不足惜。如果真有幾分本事的話,那麽本霸王如今用人之際,就賜他一個投降效忠的機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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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烏江江岸約莫半裏之外,有座小山崗,崗上視野開闊,居高臨下俯視,江岸上霸王石像一帶的風景人物,盡皆曆曆如在目前,并無半絲遺漏。
此時此刻,幾道人影就正正站在山崗上,默默凝視着楊玄感、聶二娘、還有空我等三者行藏。當中一人白衣如雪,身材高佻成熟,委實有傾國傾城之貌,但眉宇間卻稚氣甚濃,顯得不相協調。左右随侍那兩名女子,雖然亦堪稱千中挑一的美人,但與那白衣少女相比之下,登時就顯得是庸俗脂粉了。她們各自單膝跪在那稚顔少女腳邊,神情十分恭謹。身後不遠之處,則是一名相貌如粉雕玉琢般可愛的小丫鬟,看來年紀最多不會過十三歲。單仔細看來,卻會現她雙眸中一片混沌,幾乎全找不到半絲應有的靈動。
良久良久,楊玄感等人早結伴離開。天際上烏雲消散,狂風亦已經停歇。隻聽跪在那白衣少女左側的女子輕聲提醒道:“聖門主,他們都走了。咱們……也該動身了吧?”
那白衣少女仿佛如夢初醒地吐出口長氣,下意識地擡手輕撫上自己小腹,忽然幽幽道:“萬紫千虹,妳們說……我這個門主,是不是很不稱職?”
右側那女子搖頭道:“怎麽會。聖門主天縱奇才,無論武功心計,都無人可比。本門能夠出了您這樣一位門主,正是天大的福氣呢。更何況,現在您還有了……”
“夠了,别再說。”白衣少女厲聲喝止。又是沉默了半晌,忽然開聲道:“小晴。”
那丫鬟聽聞呼喚,當即脆生生地答應道:“小姐?”
白衣少女淡淡吩咐道:“現在妳就離開這裏,然後去找河南王。找到以後好好保護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受到任何人的傷害,知道麽?”
那丫鬟點點頭,道:“知道了。小姐放心,小晴一定會努力的。”話聲未畢,她便半秒也不肯耽擱地轉身邁步,眨眼間已消失于茂密草叢之間。白衣少女卻又歎了口氣,目光凝聚在遠方的霸王石像之上,苦笑道:“能夠把虞姬找來,并讓她和大哥重新再續未了緣,爹,你的生身大恩,女兒也總算是還過了。女兒不孝,實在不忍心……唉~~這也是命中注定的……冤孽啊。無論如何,女兒若能夠……那麽您雖然活着的時候不能稱帝,但死後也能得追封,勉強可以算得償心願吧。”
跪立在左側那女子勸道:“聖門主。事情演變成眼下如此,屬下看半屬越國公事先安排,半屬天意。既然天意如此,聖門主也實在不必再覺得心中有愧了。無論如何,大業爲重啊。”
白衣少女點點頭,眼哞中的柔弱之姿忽然盡數消退。卻依舊把手按在自己小腹之上,轉身低聲道:“孩兒,陪爲娘走。咱們現在就去大興,去找你的爺爺和奶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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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昭沒有天眼通,更沒有他心通。所以當今眼下,他對于遠在千裏以外所生一切,以及自己即将迎來生命中第一個天翻地覆式的變化等等事情,依舊全然地茫無所知。而事實上,即使他知道了,也是無暇理會了吧。隻因爲無盡的強烈快美感,正如海浪般随着梵仙子咽喉最深處的蠕動而一波接一波迫人而來。那感覺轉化爲比紫雷神功更激烈的電流,沿着脊髓筆直上沖,直沖擊得小王爺腦子裏隻剩餘片片空白。他渾身上下的每一塊肌肉,都因爲這感覺而繃緊到了極點。終于,高漲的感覺無可抑制地越了那條最後的警戒線。他低聲咆哮着用力按住,再一次依照她要求的那樣,以最暴虐的方式進行結束。
刹那間,他心中幌惚産生了某種錯覺。或許……即使就此死去,自己也不會覺得還有什麽遺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