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玄感?”楊昭失笑道:“楊玄感乃西楚霸王項羽投胎轉世,根本隻是借你老婆的肚皮方便重現人間,再争天下罷了。不錯,霸王再世,紫雷七擊确實驚天動地,但要說就此可以天下無敵,那也未必。别忘記,當年真正的楚霸王項羽,到最後也是勢窮力竭,終于不得不在烏江自刎。而在當今之世,更另有強者足以遏止霸王,甚至将他擊敗。”
楊素陰側側道:“想要擊敗玄感,當今之世,誰能辦到?摩诃葉那秃頭麽?本來他倒确實還有幾分指望的,不過現在麽……嘿嘿,恐怕現在他連大小便也不能自理了吧?你這個好徒弟,還不趕緊回去伺候師父,在這裏浪費時間做什麽?”
摩诃葉自斷六識而修煉如來神掌,在極樂正宗内部屬于極度機密。知道當中詳情的人,除去楊昭自己之外,就隻有沙也、車離、陀羅等三部衆合共四人而已。大部分信衆都隻知道,自己敬若神明的宗主當日在終南山正一宮和朝陽天師火拼并順利擊殺了這夙敵之後,也付出一定代價,故此回到極樂寺後就閉關療傷。但至于傷勢到底有多重,則人人也諱莫如深,不肯随意亂講。楊素居然能夠随口說出“摩诃葉生活不能自理”,說明他在極樂寺内也安排有奸細,而且還是隐藏極深,極接近摩诃葉的人。
楊素于不經意間抛出這枚重磅炸彈,正是向河南王暗示自己對于一切也了如指掌,同時更包含了威脅和炫耀的意思。但楊昭卻知道,三部衆是絕對可靠的,不可能出現背叛者。而關于如來神掌這驚世絕學的秘密,更是隻有摩诃葉和自己兩個人知道,楊素不可能了解确切實情。既然如此,那麽他安排的奸細再隐秘,也不過隻探聽到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已,根本接觸不到核心秘密,既然如此,卻又有什麽可怕的?
楊昭不以爲然地輕聲一笑,悠悠道:“師尊他老人家深如大海,其所作所爲,豈是你楊素能夠随意揣測得出來的?事實勝于雄辯,總之他日楊玄感傷勢痊愈之後,自然有人接着他的紫雷七擊就是了。而且……哈哈,且不管他能不能成功,即使他成功了,又和你楊素有什麽關系?别自欺欺人了吧。難道你就沒現,這段時間以來楊玄感已經越來越分不清前世今生,開口閉口,也隻以霸王自居嗎?”
楊昭相對于這個世界的其他人,有着近乎“未蔔先知”的能力。雖然自從上次在太極宮内一戰之後,他就再沒有和楊玄感見過面。可是這時候随口一句話說出來,仍然立刻切中要點。本來就爲此事而暗暗擔心的楊素雙眸急遽收縮,失色道:“你怎麽……”剛剛吐出三個字,已然及時醒悟而閉口不言。但與此同時,“身邊究竟有誰是他的奸細”這個念頭,卻已經不可遏止地浮現腦海,令他感到方寸大亂。
老狐狸畢竟是老狐狸,心中那份恐慌雖然無法掩飾得盡。但眨眼之間,且不管内心如何,至少楊素表面上看起來,又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了。他冷冷道:“小子,你用不着來挑撥離間。不管變成怎麽樣也罷,玄感身體裏始終流着我楊素的血,縱使霸王轉生,這一生一世他也隻會是楊玄感,不是項羽。”
楊昭徐徐歎了口氣,起身在殿中來回踱了幾圈,忽然停步回頭,道:“多餘的廢話,本王不想再說,也不想再聽了。楊玄感究竟還是不是你兒子,你自己應該心知肚明,也别以爲别人都是瞎子。而且,還有一件事是老匹夫你從頭到尾都搞錯了的。可别以爲自己手裏扣着我父王的魂頭,就能穩立于不敗之地。大隋上有皇祖父,下有我楊昭,即使父王就此一睡不醒,也絕對亂不成,亡不了。忠孝忠孝,從來忠在孝先。爲大隋江山着想,本王便絕不會給你機會可以将本王威脅。假若當真到達迫不得已的時候,那麽本王即使背負身後的萬世罵名,即使萬分不情願,也絕對可以狠下心腸,犧牲掉那些不能不被犧牲的事物。老匹夫,你假若執意不肯交還那不屬于你的東西,那麽大家便一拍兩散,你隻管保守着這個秘密,下地獄去吧。”
楊昭這幾句說話,當真名副其實地斬釘截鐵,已經絕無半絲轉寰餘地可言。楊素心中卻一陣狂喜,知道話已至此,這場談判好不容易是終于度過互相試探的階段,差不多快要把對方的底線探出來了。他“啵~”地重重吐了口氣,神情轉趨陰沉,猶豫了好半晌,方才緩緩道:“如果……如果……老夫肯交還楊廣的魂頭給你,那麽,老夫又能夠有什麽好處了?”
楊昭不假思索地答道:“隻要你肯把我父王的魂頭交還,本王做主,不但會釋放你,而且連楊玄縱、楊玄挺、還有你弟弟楊約都一并釋放了。你們離開中原并誓永遠不再回來,之前所有事也就此一筆勾銷。”
楊素陰森森地笑道:“小子,你就不問老夫一句,玄感如今究竟在哪裏?以他現在狀态,隻要被你找得到的話,或許你會有機會将他殺掉呢。”
楊昭冷哼道:“楊玄感傷勢未痊愈,确實連本王也有機會殺他。但,不管怎麽樣也好,哪怕明知那副皮囊之下的思想和記憶,都已經完全被楚霸王項羽所取替,想必你仍然舍割不下這份名存實亡的父子之情吧?既然如此,本王也不妨大方一點,容他再多活幾日。至于楊玄感日後到底是生是死,你也再不必多管。”
楊素面上神色變幻不休,緩緩道:“如何保證你能信守承諾,不在拿到想要的東西之後反口殺人?”
“沒有保證。因爲假如你有疑心。即使本王怎麽賭咒誓也罷,你也隻會照舊懷疑。”楊昭淡然道:“本王究竟是什麽樣的人,值不值得你去相信,就由你自己去判斷吧。”
楊素又沉默了片刻,終于點了點頭,沉聲道:“好吧,那麽……老夫就冒險信你一次。不過,你要釋放的人除去玄縱、玄挺他們之外,還要再加上老夫越國公府的下人,把原本屬于老夫的财産也都還。”
“得寸進尺,棺材伸手死要錢,你這老匹夫果然是貪得無厭。”河南王一哂,道:“好吧,不過要放人簡單,要把之前查抄并且已經收入國庫的錢财都拿出來,可就有點難了。這樣吧,反正淨念禅院的錢也不少,就用這裏的金銀珠寶抵數吧。”
“成交。”楊素一口答應,掙紮着喝道:“臭小子,那麽現在你就趕快過來,将這些繩索都解開吧。有它們綁在身上,老夫又怎麽可以帶你去收藏楊廣魂頭的地方了?”
“現在就帶我去?”楊昭愕然一怔,蹙眉問道:“你把我父王的魂頭收藏在淨念禅院,不在大興城?”
楊素哼了一聲,道:“那東西關系如此重要,老夫從大興城逃出來的時候,自然也要将它帶在身邊留作最後的護身符。這段日子以來老夫藏匿于淨念禅院,那東西自然也在了。老夫現在帶你去拿,那得到手後把它送去大興,藍絲那忤逆不肖的叛徒,自有辦法将它重新納回楊廣體内。”
楊昭點點頭,道:“好。”跨步上前,以指爲劍随手一劃。束縛着楊素把他捆成隻粽子一樣,堅韌無比的牛筋索立刻如面條般被切斷。楊素活動了幾下手腳,從地上爬起道:“東西藏在清心銅殿裏面,走吧。”
繩索雖然解開,但身上穴道仍被封住,楊素就半絲真氣也無法提起,所以楊昭并不怕他耍什麽花樣,而是率先快走兩步,推開大雄寶殿的殿門走到外面去。在門前把守的司徒雅和司馬荒墳兩人,驟然見到楊素居然恢複了自由,不禁都微吃一驚。但河南王就沒理會或向他們解釋什麽,隻是揮揮手,示意兩人跟上。
從那還沒來得及收拾的遍地屍骸中穿行而過,遠離污穢之地,走近白石廣場拾階而上。那座用上萬斤純銅所鑄造而成,可以永垂不朽的清心銅殿,随即活現眼前。高達五丈、長寬各有三丈,造型大異中土,而更近于天竺的風格,在前後左右四尊高達二丈的佛像拱衛之下,就由内而外,都透出一股令人情不自禁就想要下跪膜拜的莊嚴氣息。楊昭看了,卻隻是大搖其頭,向身後的司馬荒墳和司徒雅兩人道:“想當年我佛如來在世之時,日夕隻以乞食爲生,夜晚則露宿樹下,頂多是搭建間草屋茅寮,權遮風雨罷了。沒想到進入中土之後,好好的經文卻都教這群歪嘴和尚給念壞了。以往讀前朝史書,知北魏太武帝和北周武帝先後兩度滅佛,心中還嗟歎不已,但如今卻知道,兩位天子都是遠見英明,雄邁果決之主呢。看看,單單這座清心銅殿,就非得消耗數萬斤金銅才能造成。假如天下間的寺院都照樣辦理,則朝廷哪裏還有可用的錢财,哪裏還能整修軍備,以抗外敵?”
司馬荒墳和司徒雅還未回答,楊素已經在旁邊冷冷道:“當真厚顔無恥。小鬼,别忘記,你那好師父摩诃葉的極樂寺,比起淨念禅院也不見得就遜色多少吧。”
楊昭淡淡道:“極樂正宗乃皇祖父敕封的大隋國教,極樂寺在某種程度的意義上,正代表了朝廷體面之所在。建造得豪華一點,那也并不爲過。何況極樂正宗即使以國教之尊,極樂寺裏也沒有這種純銅鑄造的大殿。當日蜀中動亂,吐蕃意欲起兵乘隙侵入中原,極樂正宗亦曾經組成義兵,襄助朝廷抵禦外敵,于國于民,都大有功勞。淨念禅院又是什麽貨色了?江湖草莽,貢高自慢,不自量力地插手朝廷政事,根本就是自尋死路。而了空和尚有眼無珠,更勾結你楊素這奸黨圖謀不軌大逆。如此跳梁小醜,居然也敢與護國正宗争一日之長短?簡直開玩笑。”
楊素諷刺地笑道:“小子,聽你的口氣,淨念禅院到底是不是窮奢極侈,根本就無關重要吧。最重要的,其實隻是他們站錯了隊,不肯爲朝廷出力,卻來幫助老夫而已。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來鬼扯什麽北魏太武帝和北周武帝的遠見英明與雄邁果決?”
楊昭冷冷道:“方外之人,本不該理會紅塵世俗事。但既然已經卷進來了,當然就要學會站隊。連站隊也站不好,當然就是有罪。而像了空和尚這樣子,身披袈裟,心在凡俗,偏偏又裝成一副然出世,不染紅塵的惡心模樣,簡直是當了婊子還想立牌坊。到頭來隻會左右難逢源,裏外也不是人而已。他日我楊昭假如有機會掌握大權,定要制訂命令,規範全天下佛道寺院的建築規模。不得特許而逾規者,通通都貶爲奴隸做十年苦工。也隻有這樣,才能保證宗教的純潔性,讓他們不會再因爲本身的腐化堕落,而玷污世尊創立佛門,教化衆生的本意。”
楊素冷笑道:“好,好個無比偉大的理想啊。既然如此,老夫就拭目以待了。隻希望你他日當真能夠做得到自己曾經承諾過的一切,别要自己也同樣腐化堕落才好。不過……嘿嘿,老夫在紅塵中打滾了幾十年,侍奉過、目睹過、生擒過的皇帝也有五六名之多了,可從來未曾有任何一個是在登基之後還能保持初衷不變的,就連楊堅也不能例外。你?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