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論江湖閱曆之豐富,當今世上,隻有極少人能夠與“陰後”祝玉研相提并論。然而,身爲“陰後”武功與血脈的繼承者,祝美仙修爲及智慧雖絕不遜色于其母,偏偏就因爲有生以來皆置身于母親這棵參天巨樹的護蔭之下,根本從來未曾接觸過外界的風風雨雨。所以……
當她帶着衛王楊爽與大龍頭翟讓二人,沖破大雄寶殿的琉璃瓦頂直上屋脊,滿心歡喜以爲已經大功告成之際,卻突然聽到“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的一聲莊嚴佛号之時,她内心直如有驚雷炸裂,幾乎完全呆住了。霎時間,祝美仙腦海中隻剩餘一片空白,茫然的目光下意識地循聲橫掃而去,模模糊糊之間,隻見不嗔、不癡、不貪、不懼等淨念禅院護寺四大金剛,各自手提禅杖分占了東南西北,明顯是早有準備,并非聽見大殿中打鬥的動靜之後才從白石廣場趕過來支援的。回頭下望,那一百零八名灰袍僧果然簇擁着楊素與寺院主持了空,已經在大雄寶殿之下布好了陣勢。頃刻間,隻感森然殺氣沖霄而起,濃烈得宛若實質。這天羅地網包圍之下,任你再有天大能耐,恐怕也是插翅難飛。
朗聲長笑,隻爲自信一切盡在掌握。語氣從容,皆因深知今日之勝券穩操己手。昔日從大興城倉皇逃離之際,楊素急急如喪家之犬,茫茫似漏網之魚。但如今在這洛陽淨念禅院内,卻又再度恢複了大隋宰相那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高在上與從容不迫。此刻他仰而望,拈須颌,微笑道:“小姑娘,妳逃不了啦。此事與妳本來無關,老夫也不來爲難于妳。放下人質,供出楊昭那小賊的行蹤與圖謀,老夫就放妳自行離開,絕不阻攔。”
聲音不高,但絕對足夠讓在場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那不以爲然的語氣,刹那間如針般深深刺下,讓祝美仙恢複了清醒。她悄聲嬌咤,掌心内力急吐,登時将衛王楊爽與大龍頭翟讓二人猶如抛繡球一般高高抛上半空。護寺四大金剛下意識地擡頭相望,被那兩個重要得不容有失的人質将注意力吸引了過去整整長達兩個刹那。電光石火間,祝美仙全力推動天魔秘**閃身沖向大殿屋頂的東南角,将目标縮定了護寺四大金剛中實力最弱的不貪和尚,度直是快逾驚電。
不貪和尚隻覺渾身一寒,早被強烈至無法形容的天魔氣勁牢牢鎖定。他大驚失色,本能地大喝一聲以壯膽氣,同時提起手中禅杖,貫注本身十成功力狂揮亂舞。勁風呼嘯,怒吼如狂。禅杖幻化黃光滾滾,形成一堵堅固無比的銅牆鐵壁罩定了自己周身要害,縱使全是守勢而無半招攻擊,可是在這個場合下,這種看起來毫無高手風範的戰術或者才是最正确的選擇啊。隻要能夠拖延得僅僅是片刻工夫,其餘三大金剛就能趕到,到時候私人聯手組成陣勢,即使真正的“陰後”亦要讨不了好去,哪裏還怕妳個不知所謂的小女……
意識中的怒吼尤未完畢,一股怪異之極的“凹陷”感覺已如海嘯山崩般徐徐推進至面前。感覺雖然極慢,其實卻比意識更快!“大天魔場”施展而開,在他感覺中就有着吞天噬地,将人世間一切一切也徹底毀滅的巨大威力。畢生苦修的真氣内力似洪水決堤,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地急流失。不貪和尚雙眸收縮,厲聲咆哮着想要阻止這不可思議的事情生。可是在舉世無雙的天魔秘**威能之下,他這個如意算盤便根本打不響。
快如迅雷不及掩耳,祝美仙早已欺近不貪和尚身前,對于身後怒吼狂喊着趕來的三大金剛全然不加理會,這位江湖閱曆雖淺,也未能認識人心險惡,可是偏偏已經盡得母親真傳,武功修爲高得駭人聽聞的未來陰後,點漆雙眸之内生平第一次綻射出兇厲光芒。澎湃殺氣由那婀娜嬌軀之内洶湧暴射。芊芊素手左右急揚,掌間早多出了一藍一紅合共兩柄造型奇特的軟劍。雙劍如靈蛇出洞暴起疾蹿,在半空中分别劃出兩道優美眩目的光芒軌迹,沒有絲毫猶豫地急斬而下。寒光過處,卻出奇地并沒有爆出如意料中的金鐵交擊之聲。祝美仙纖腰款擺,姿态優美得猶如正在舞蹈般和身撲前。本來有血有肉的她忽然竟變成了虛幻不實的幽靈,輕飄飄地穿透了不貪和尚這敵人,現身于其後。
紅塵萬物,宇宙洪荒,在這刹那間全都仿佛突然停止,轉而融合進時光洪流之中,成爲了“永恒“的一部分。緊接着,裂帛也似的悶響從死寂之中猛然爆,毀滅性的力量從不貪和尚身體内部激引而生,将他已經滿身劍痕的他狠狠炸了個粉身碎骨!爆風餘波當即攜帶橫飛血肉以及鋪設于大殿屋頂的千百塊琉璃瓦片,同向四面八方排空橫掃,當其沖地撲向恰好在此時趕到的不嗔不癡不懼等三大金剛。
奇變橫生,直令人爲之措手不及。三大金剛縱然同是高手,可是畢竟也是佛門弟子,又身在淨念禅院這佛門聖地養尊處優,連出手都極少,畢生也從來未曾親手殺人,更沒有見識過如此血腥的情景。如今卻突然間眼見有着幾十年同門之情的師兄弟,就在自己面前被分屍慘死,試問他們又怎麽可能不驚?怎麽可能不慌了?“潑喇~~”的水花聲響當中,三大金剛也同樣被混和了無數肉屑的腥臭鮮血潑了個滿身滿臉。
這點點小事,又哪裏算得上是什麽麻煩了?真的算不上啊!隻因爲那真正緻命的威脅,依然還是來自祝美仙。清朗俏咤聲中,她急遽轉身,急如疾風和身沖上,手中兩柄軟劍如緞帶般不住旋轉,激蕩出一波又一波的螺旋劍氣,所指目标卻居然并非三大金剛之的不嗔,而是實力比較弱的不癡與不懼。血漿迷眼,變生倉促,再加上祝美仙劍招之奇詭飄忽,已經遠遠越了他們想象之外的極限,中劍就是唯一結果。兩大金剛同聲慘叫,狂揮禅杖護身,不停地踉跄急退,每一步踏下,都将腳下的琉璃彩蛙踏成粉碎,明顯已經無法好好控制自己的力量。
不嗔和尚在四大金剛當中位居席,武功修爲也出三名同門甚多。聽其聲音,便知道他們暫時沒有生命之危。不忿四大金剛威名就此一朝盡喪的他怒聲長吼,手中禅杖貫滿數十年修爲的深厚内力猛地挺而出,破空劈風,聲勢威猛絕倫,正是“佛降金頂”。祝美仙卻不與他再作硬拼,而是收回雙劍,曲腰抱膝,騰空抽身滴溜溜地轉了兩個圈子,美麗修長的筆直雙腿蹬出在禅杖之上一點,借力輕飄飄向外飛出七、八丈之遠,不偏不倚,恰好回到了适才從大殿下沖出所造成的屋頂破口之旁。她随即舉手朝天。隻聽“咻~”的破風輕響,一道輕薄絲帶從袖底飛出,将上升之力堪堪已盡,正開始向下急堕的衛王楊爽與大龍頭翟讓二人纏住了輕輕一抖,盡消下墜大力,輕輕安放身邊。
微風吹拂,帶動衣帶飄飄,使祝美仙看起來就似随時也可以乘風而去的美麗仙子,根本不是紅塵俗物可以阻攔得住。然而她卻隻是素手輕顫,陡去掌中雙劍所沾染的血污,然後将它們重新圍于自己纖腰之間。随即回身斜目相睨,向大殿之下的楊素以及了空和尚,同時嫣然一笑。哪怕隻字未吐,可是千言萬語,已經盡在不言中。
老家夥,如今站在你面前的,可并非是什麽弱不禁風,可以任憑擺布命令的小姑娘啊。我是祝美仙,聖門未來的“陰後”啊!
楊素怔住了。他确實沒有想到,這樣一名嬌滴滴香噴噴的小姑娘,手下居然如此狠辣,修爲竟然如此高絕。不過猶如白駒過隙,稍縱即逝的瞬間,威名赫赫的淨念禅院護寺四大金剛就一死兩傷,隻剩下個不嗔還在勉力支撐場……
不!戰果絕不是一死兩傷,而是三死!一百零八名灰袍僧的驚呼當中,不癡與不懼已經退到大殿屋頂的邊緣,卻還不懂得停步,身形一歪雙腳同時踏空,齊齊從屋頂上筆直摔落。有見機得快距離又近的灰袍僧,立刻第一時間撲上将他們接住,好歹是避免了摔成腦漿爆裂的下場。然而,這卻并不代表他們兩個還能活得下去。盡管依舊有呼吸有意識能說話,可是死亡,卻已經是他們唯一能夠走的路。鮮血!源源不斷的鮮血,從不癡中劍處的傷口向外瘋狂湧出,隻在片刻之間,已經把身邊試圖救助的灰袍僧也染得渾身一片殷紅。無論點穴也好,用繃帶包紮也罷,即使用盡任何方法,也不能阻止鮮血流失。而不懼的情形則更糟,他五官痛苦地扭曲,渾身皮膚藍,更不斷地激烈抽搐,怎麽按都按不住,猶如了羊癫風一樣。
“叮當~”聲響,依舊站在大殿屋頂之上的不嗔和尚十指僵硬,失手将禅杖跌落腳邊。他面色白,目光死死盯住祝美仙系在腰間的那兩柄軟劍,渾身不住微微顫抖,喃喃道:“是……天、天魔……雙刃?”
不嗔的猜測并無差誤。祝美仙腰間雙刃,正是陰癸派的鎮門之寶天魔雙刃。代代相傳,隻有陰癸派的掌門大弟子,才有資格得到并使用這對神兵。把天魔雙刃交托給自己的獨生女兒,“陰後”便已經向所有人公開說明,究竟誰才有資格繼承下一任的宗主寶座。而即使撇除天魔雙刃的象征意義不提,這兩柄以隕石奇金加上地心熔鋼和海底精鐵共冶一爐,再經曆高手匠人反複鍛煉二萬次方才鑄就的利器,本身就是一對價值連城的地神兵。
天魔雙刃,可剛可柔。剛可削鐵如泥,無堅不摧;柔如水銀洩地,無孔不入。同時更分爲赤色的“血天魔刃”與藍色的“暗天魔刃”。外表形狀看似并無差異,實質特性與作用完全不同。在血天魔刃之上,嵌有一顆赤紅血晶。每殺一人,皆能吸取其血肉精氣,助長本身威力。加上在鑄造時,又摻雜了一種來自西域特産的琉璃粉末,經反複融合後,便形成了前所未有的奇特鋼質。故此刃上密部如血管似的脈絡,似有生命,委實詭異絕倫。若被血天魔刃所傷,則傷口永遠無法自然結痂愈合,隻落得流血不止而死的下場——就像現在的不癡。
而暗天魔刃則另有妙用。刃身鑲嵌有一顆能吸收天下任何奇毒的黑晶。經每月的初一、十五兩日不斷喂以劇毒,毒力滲透鋼質,形成蛛網狀的怪異紋理之外,更将千百奇毒混合爲一,改而轉變爲另外一種前所未見的怪毒,專攻人體六識。若被暗天魔刃所傷,則毒性入血,立刻走遍全身,令人無論眼、耳、鼻、舌、身、意也無法自控,産生出重重恐怖幻象,最終在虛幻的痛苦中活生生折磨緻死——就像現在的不懼。
被天魔雙刃所傷,縱使傷處不在緻命要害,不癡與不懼兩大金剛卻亦已經注定了必死無救。繼續留他們活在世上苟延殘喘,隻是無謂地增加他們的痛苦而已。了空和尚輕輕歎口長氣,回臂籠手,再度分開時,卻從袖中取出了一方小磬。右手執槌敲擊,登時出“叮~”的清脆響聲。餘音渺渺,尚未消散,但見身影晃動,淨念禅院當代主持早已出現在不癡與不懼身邊。晶瑩如玉,幾乎是半透明的指頭淩空緩緩點出,指風過處,兩大金剛應聲氣絕,面上不約而同地流露出終于可以得到解脫的笑容。
衆灰袍僧立地合什,齊聲念道:“南無阿彌陀佛。”誦聲内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悲憤懷恨之意。雖然一時還未動手,可是那冷冽如刀的眼神,卻顯示出衆僧都已經下定決心,今日絕不容許祝美仙還能再有機會,生離淨念禅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