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空大師此言,請恕本王不能苟同。”楊昭衣袖一拂,冷冷道:“我極樂正宗也是佛門别支,和淨念禅院信念雖然有異,始終同爲一脈。若有分歧,大可召開無遮大會執法問難,家師與本王定當出席接受了空大師诘難。但楊素謀逆亂國,卻會連累天下間無數無辜百姓被卷入戰亂。麻煩聶姑娘代本王向了空大師轉告一問:他這般爲一己之私而罔顧天下,難道不覺得有違佛祖的慈悲本意嗎?”
聶姓女子微微一笑,道:“奴家定會替河南王将這句問話轉告了空大師。那麽,三日之後,奴家于淨念禅院恭候王爺大駕,告辭了。”向小王爺盈盈行了一禮,便徑直昂然而出。楊昭也不留難于她,揮手道:“杜大小姐,麻煩妳替我送客。”垂在身邊的右手卻暗暗做了個“飛翔”的手勢。血鳳凰會意,當即微微點頭,笑道:“聶姐姐,這房子太大了,一個人走不方便呢。妹妹送妳吧。”腳下快步追上,也不管對方同意不同意,硬是架住她手臂,兩人并肩出了客廳。小王爺也再不向她們多看半眼,緩步走到堂上坐下,單手支着下巴,默默沉思。
半晌工夫過去,門外腳步聲起,卻是李靖。他神情嚴肅,雙眉緊鎖,大踏步走到楊昭身前,屈起食中二指在木案上用力一敲,沉聲道:“三日之後的淨念禅院之約,阿昭你絕不能去。”語氣斬釘截鐵,赫然帶了不容置疑的堅定。
楊昭緩緩道:“大哥,你都知道了?先坐下咱們再慢慢說吧。假如按照他們要求那樣一個人去闖寺的話,此行會有極大危險,這點我當然清楚。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李靖在小王爺對面席地而坐,冷笑道:“戰場之上兩軍對壘,最重要的就是掌握主動。隻要主權在我,則無論攻擊防守,都可以進退自如。更可以營造天時地利人和,不但使局面最大程度地有利于我,同時也将敵人的力量壓制在最低水平。阿昭,你修爲雖然高,可是即使渾身都是鐵,能打幾根釘?你若依言赴約,就等于是送死,我絕不能答應!”
楊昭歎道:“衛王在他們手上,縱使明知是龍潭虎穴,我也能好去闖上一闖了。否則……衛王怎麽辦?”
李靖态度冷靜如冰,道:“衛王雖說身份尊貴,始終隻屬外藩。阿昭你卻是大隋儲君,怎麽可以相提并論?尤其現在太子殿下昏迷不醒,陛下身體也不算好。鬥膽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假若陛下有個什麽三長兩短的話,這大隋江山就隻能指望你來支撐了。兩相權衡,孰輕孰重是顯而易見的事。衛王深明大義,假若他知道了楊素奸計的話,必定甯願選擇殺身成仁,也決不會容許自己被當作人質利用,最終動搖了這大隋江山的安穩。”
楊昭挺身站起,在廳中來來回回地走了幾圈,終于停下來,緩緩搖頭道:“不行,不能這樣做。假如衛王現在也在這裏的話,我也相信他确實有很大機會是甯肯選擇殺身成仁。但,問題是現在他并不在這裏。所以無論如何,我們也絕對不能光憑揣測,就貿然替别人決定他的生死。這是不對的。”
李靖皺起眉頭,道:“阿昭,你太迂腐了。既然知道衛王會怎麽抉擇,那麽眼下情況緊急,大局爲重啊。咱們就代衛王拿個主意,又有什麽關系?總之此舉不會違反了衛王的心意就是。”
楊昭堅決搖頭,道:“佛曰:衆生如一,萬物平等。皇帝乞丐,俱在灰塵。世間每個人的性命,都隻屬于自己所有。所以除非自己親口同意,否則不管我們在什麽樣的情況之下,都不能用大義作爲理由,随意将别人推出去犧牲掉。什麽大局爲重?那隻是一些自私自利的人,爲了貪圖自己方便而罔顧他人性命,所編織出來的無恥借口罷了。看起來似乎冠冕堂皇,實質肮髒不堪。更何況……”
楊昭重重吐了口氣,徐徐續道:“正因爲我清楚,衛王就是那種甯願犧牲自己,也絕對不肯讓大隋江山受到損害的人,所以才更加不能讓他被犧牲掉。否則的話,當忠臣義士便死無葬身之地,自私小人卻能飛黃騰達,那麽誰還肯做忠臣義士?長此以往,忠貞之士皆喪失殆盡,剩餘下來的全是無恥小人。則這國家還成國家,大隋還是大隋麽?不,我決不容許卑鄙成爲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卻隻成爲高尚者的墓志銘。”
李靖面上一陣赧然。小王爺這種論調,以往他從未聽過。但仔細想想,又不得不承認确實很有道理。當下這“再世卧龍”微微苦笑,肅然正色,拱手道:“不錯,卑鄙不能成爲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更不能成爲高尚者的墓志銘。爲兄受教了。慚愧,慚愧啊。不過,我還是那句話,三日之後,你絕對不能獨自前往淨念禅院。否則的話,你非但救不了衛王,反而隻會把自己也賠進去,”
小王爺一掃眉宇間的嚴肅與凝重,嬉皮笑臉道:“那麽,就要勞煩大哥給我想想辦法啦。‘再世卧龍’智比天高,這點區區小事,難不倒你的吧?”
李靖沉吟道:“楊素之長,在于我明他暗。咱們的一舉一動都被他看在眼裏,而他的所作所爲,咱們卻茫然全無所知。所以行動起來,方才處處都覺得縛手縛腳。但……眼前看來,卻正好就是個機會。楊素既然和淨念禅院的主持勾結,想必他就是藏身在禅院之中。最直截了當的。莫過于幹脆明天就點齊軍馬,殺過去。即使那禅院中的僧人都會武,但始終是江湖草莽,如何能當我大隋精銳?如此一來,楊素在洛陽的勢力必定必定被連根鏟除,運氣好的話,或許還能就此将這老賊也生擒活捉。則大事可定了。此爲上策。”
“不妥。”楊昭搖頭道:“投鼠忌器,楊素有衛王這人質在手,咱們始終不能放手拼盡。須防楊素狗急跳牆,傷害衛王。嘿嘿,大哥既然有上策,想必也有中策和下策吧。一并說來聽聽?”
“下策就是任由你自己去闖淨念禅院那龍潭虎穴了。此計絕不可取,我也絕不準你自把自爲。”李靖凝聲警告,随即沉吟道:“中策麽……”想了好半晌,始終毫無所得,心中不由得煩躁起來,斥道:“哪會有什麽上中下三策的?你以爲這是說書先生在講故事麽?楊素有衛王這人質在手,就占據了全面主動。更何況那什麽淨念禅院究竟是什麽底細,咱們也全然地一無所知。想要反客爲主,當真談何容易?”
楊昭苦笑道:“那麽說不得,也隻好冒一冒險了。其實那名姓聶的女子,也并沒有指定隻準我自己一個人去,而是說身邊所帶的人不能過三個。大概……是楊素也擔心假如做得太明顯的話,我會愛惜自己性命不肯去送死吧。畢竟,剛才大哥你也勸我幹脆放棄衛王了,不是麽。”
李靖面色微紅,道:“這就不必再提了吧。至于說可以帶三個人去幫手……唉~~那還不是沒分别?剛才我過來之前,已經詳細問過司馬荒墳你們在一線峽的事。楊素麾下還有沒有其他隐藏的高手,這點暫且不論。單單他從少林寺請出來的幫手,就已經非同泛泛。論武功,司馬荒墳的修爲在王府中應該算是最強了,但也不過和懷空和尚堪堪打成平手。更何況還有玄空、悲苦、無懼等三人,聽說修爲比懷空、善哉更高。你既要應付楊素和楊玄感,又要保護衛王,情形已經兇險至極。再加上那三個和尚……唉~~”
李靖搖搖頭,歎道:“假如摩诃宗主眼下也在洛陽的話那就好了。隻恨我武功不成,這種場合下即使想要幫忙,卻也是有心無力。杜大小姐的刀法雖然高明,始終比司馬荒墳仍要略遜半籌,況且她又是女子。”
“女子又怎麽了?男女各頂半邊天呢。”小王爺随口應了一句,忽然心中微動,失聲道:“啊,對了!我怎麽沒想到這個?”李靖奇怪地側目問道:“怎麽,想起什麽了?”
楊昭笑道:“想起了很重要的事。楊素能夠請人助拳,我們又爲什麽不能?”
李靖蹙眉道:“隻剩下三天時間,這臨急臨忙地,卻到哪裏去找足夠分量的高手?”
楊昭歎口氣,道:“我也不知道人家到底在不在。總而言之,死馬當作活馬醫吧。”随即揚聲向外叫道:“來人啊,去把旦梅姑娘給我請來。”
門外伺候的下人應聲領命而去。門内的李靖卻怔了一怔,道:“旦梅姑娘?她的修爲,頂多也不過隻和杜大小姐在伯仲之間而已啊,請她……”話至中途,陡然斷絕,再世卧龍面色急變,失聲道:“你想要借助魔門陰癸派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