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風也不管完全不完全,聽得這法術似乎可行,當即急道:“袁師兄,别管那麽多了,救人要緊。反正隻要辦法管用就成。用玄陰死靈之氣彙聚生機麽?正好這裏有咱們那麽多正一道的師兄弟在。”
袁天罡神色變幻,緩緩道:“雖然依《玄天寶簶》記載看來,這玄陰聚靈續命法确實可以起死回生,不過此舉大違天意,而且……”話才說了半句,忽然住口不再繼續。心頭間卻不其然地浮現了當日和楊昭見面時,小王爺所說的那句話。
“世事如書,也如棋,可是假如書本都還沒拿到手上,棋子也還未放入棋盤,卻先已經就知道了結局勝負,那還有什麽意思?一切都變成理所當然了,那還有什麽樂趣?”
袁天罡得天獨厚,于玄學一道之上,幾乎稱得上是不學而知。自負雖還未能徹底算盡天機,但前知後預百年間事,十者當不出其八、九。可是之前他雖然算出了正一道當有滅頂之災而提前趨避,卻也隐隐覺得,這場滅頂之災好象來得太快了。本來依照地脈氣運而計,正一道的氣數縱使衰敗,至少也還能再苟延殘喘個十多年才對。而朝陽天師的命數,似乎也不該就這樣以橫死收場。卻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難道……正是因爲楊昭這個面相既生且死,氣機似盛又衰。其時辰八字本有早夭之相。可是眼下非但沒死,而且從星象上看,也明明白白是帝星照命,有資格問鼎九五的奇人之存在,幹擾了冥冥中注定的命數所導緻?
袁天罡本是桀骜不馴,性格自負的人。這時候越想越覺有道理,當下忽然生出個念頭,暗道:“不管是不是那位河南王擾亂了氣運也好,當日他說的那句話,卻當真極有意思。即使能夠算盡天機,但到頭來自家命運仍是在天機掌握之中,半點伸展不得。若是那等愚夫愚婦也就罷了,像我這等天才若也如此,餘生豈非枯燥乏味,了無生趣?嘿,正一道雖然注定該當覆亡,但無論如何,它總也養育教導了我十多年。我何不嘗試逆轉天命,開拓不可知的将來與曆史?”
“逆轉天命,開創未來”這個念頭一但生出,登時就似燎原大火,一不可收拾。袁天罡雙眼光,點頭道:“好。師門深恩,不可不報。什麽天命天意的,咱們都不管了。師弟,事不宜遲,咱們這就來施法布陣罷了。”當下便和李淳風分頭行動。
兩人打開正一宮的庫房,取來了作法所需要的各種應用事物。先是将三清殿前這片廣場略作清理,把那三百餘名當日戰死在此的正一道弟子屍體,尾相接,擺放成一個整齊圓形,以朱砂劃出中線,構成太極陰陽魚的圖案。然後把玄如晦和朝陽天師之遺體,分别安放在陰陽兩點陣眼之上,再用丹筆在太極陰陽圖中,依照《玄天寶簶》所演示,畫上各種玄奧符簶。等到準備就緒,卻早已月上中天,是深夜時分了。
袁天罡喘得幾口氣,道:“要施展玄陰聚靈續命法,必須以純陽正氣推動。否則屍氣侵襲,法術還未成功,我們兩個先要遭殃了。師弟,你剛剛吸納了郭純陽祖師的金丹,本身的純陽正氣精純之極。但你玄學修爲不成,施展不出法術。咱們惟有将内息聯通起來,互補不足。”當下傳授了運用内息的法門。李淳風盤膝而坐,依言施爲。随即将手掌按上袁天罡背心,引動金丹之力,緩緩輸送過去。
霎時間,袁天罡隻覺背心處有股活潑潑的溫熙暖流注入,分别散入奇經八脈之間,登時整個人也精神大振,仿佛天地也爲之煥然一新。他贊了聲:“好神妙的金丹。”随即凝神定心,執定了純陽寶劍捏訣作法,喝道:“聚靈引生機,金橋通奈何。魂魄赴陰司,還轉陽。急急如律令,敕!”
話音甫落,純陽寶劍應聲刺出,登時激引地脈餘力動。刹那間隻見風停雲定,整座終南山忽然就好似垂死老人回光返照,洶湧噴薄出精純無比的地氣生機,卻又如被旋渦吸引,盡數投入到三清殿前廣場之上巨大太極圖形的陰魚陣眼當中。與此同時,幽冥死氣從太極圖形的陽魚陣眼之内,源源不絕地向外如泉噴湧。夜幕上的皎潔銀盤,驟然便因之而蒙上了層灰色陰霾。陰風大作,寒流四溢,正一宮内内外外,全被突如其來的冰霜覆蓋遍地。神識之間生出某種“旋轉”的感覺,就仿佛那陣法竟在無形間“活”了過來一樣。生死二氣随之以此爲核心彼此交彙,令正一宮陷入了介乎于陽間與陰世兩者之間的間隙。立足陣勢之中舉目四顧,但看周圍都是一片昏昏暗暗,朦朦胧胧,直是如同夢境。
李淳風還是孩童心性,思慮單純。所以縱然異像忽現,他仍閉目隻作不見。隻專心緻志地運轉金丹之力。袁天罡得其援手,亦是神智清明,渾不以洶湧陰氣爲懼。他揮動純陽寶劍,口中再念箴言。陣勢随之變化,異像随之再生。沉沉灰幕當中,點點幽幽青光。忽然從排列在陣法外圍的那三百餘具正一道弟子屍體胸口處接連亮起,情形猶如推倒了多米諾骨牌。緊接着,那無數點青光如螢火蟲般奮力掙紮着,脫離了原來所依附的肉身,彙聚于半空漫天飛舞,忽張忽縮,變幻無定。最後更凝結成一張充滿怨恨與憤怒的猙獰面孔,向李淳風與袁天罡吐出無聲的咆哮。兩師兄弟同時爲之劇震,口角鼻孔,也緩緩淌出了屢屢殷紅血絲。但純陽金丹的金光也當即暴漲,将兩師兄弟都裹護其中,使陰靈無法再行作祟。
袁天罡冷笑一聲,執劍喝道:“靈火燃生機,玄陰續命來。幽冥無阻隔,再延陽間路。急急如律令,敕!”聲尤未落,早挺劍望空虛刺。純陽寶劍幻化巨大劍氣劈出,将那張由無數綠色光點組成的猙獰人臉劈分爲二,卻引訣劃了個圈子,道聲:“去!”雙臂左右一分。綠色光點如百川歸海,紛紛向下方蜂擁飛去,落點正是分别位處太極陰陽陣眼之上的朝陽天師和玄如晦兩具遺體。霎時間,正一道兩大領的遺體變得猶如水晶般透明,無論肌肉骨骼筋脈,盡皆曆曆可見。綠色光點從其頂門百會、心坎檀中、腹下丹田三處同時湧入,某種莫可名狀的詭異力量作用之下,不但本來破碎的骨頭和筋脈急遽蠕動着重新結合,甚至連朝陽天師被摩诃葉以“黑炎”砍斷的脖子,竟也生長出無數條肉筋,繼而相互牢牢嵌合,複合如初。
隻在眨眼工夫,遺體上所有傷口全部痊愈,斷頭亦已接續。綠色光點更不停留,透過恢複完美狀态的“屍體”沖入地底深處。平整地面陡然變成如鏡透明,更如漣漪蕩漾,不住上下起伏。光芒當中,隐隐有兩具半虛不實的透明人影從地下冉冉飄升而上,縱使神情迷茫,卻仍舊看得出正是朝陽天師和玄如晦。
袁天罡精神一振,喝道:“魂魄還不歸位,更待何時?去!”一聲令下,兩道魂魄當即如磁攝鐵,自動歸入本來屬于自己的軀體之内。朝陽天師和玄如晦猛然震動,齊齊睜開眼睛,瞳孔中有詭異綠光乍閃即逝。兩人膝不動,足不擡,直挺挺彈身躍起,不約而同地張嘴“嗬嗬~”地吐出大口濃重濁氣。竟當真逆轉陰陽,死而複生!
電光石火之際,詭變橫生!就在朝陽天師和玄如晦還魂入體的刹那,無數半透明陰影陡爾同時現身,一個個面目猙獰,渾身萦繞兇曆之氣,張牙舞爪地從地底深處蜂擁撲上,凄厲呼嘯聲勾魂攝魄,内裏自然蘊涵強大殺傷力。假若李淳風和袁天罡不是得了純陽金丹護身,隻怕當場便要被這萬千陰魂曆鬼的呼嘯聲震散元神,暴斃當場了。眼下雖然無恙,但聲聲鬼哭傳入腦中,依舊刺耳生痛。地面那層光芒被無數企圖重回陽世的鬼魂拼命輪番沖擊,看起來已逐漸不支。假若結界破碎的話,那麽這許多充滿了暴戾怨氣的鬼魂一旦闖出陰司,勢必要在天下間揪起滔天殺劫,到時候,始作俑者的這番罪孽,可就大了去了。
饒是袁天罡素來自負,此刻面上也不由得微微變色,急忙捏動法訣。再揮純陽寶劍淩空虛劈。劍中之無上純陽正氣立時化作驚天長虹,将疾旋不休的玄陰法陣一分爲二。霎時,神識之間猛地爆出“乒乓~”的轟然破碎之聲。綠光沖天而起,眨眼後消失于穹蒼夜幕,再不可覓其影蹤。回望三清殿前廣場之上的玄陰法陣,生死二氣不再投入噴薄,半透明的土地早已恢複原狀。一陣晚風吹拂而過,構成法陣的那三百餘具正一道弟子屍體,突然“沙~”地迅風化。隻在眨眼工夫,屍體身上的衣服率先化去,緊接着,連骨骼皮肉也接連化成灰燼,随風消逝而去。一切了無痕迹,就仿佛什麽事都從未生過。
施展這玄陰法陣,所損耗心力之巨,普通修道者絕難想象。假若沒有純陽金丹作爲後盾支持,支持不到朝陽天師和玄如晦還陽,袁天罡和李淳風早心力交瘁而死。而若無純陽金丹庇護,在萬千冤魂合力一擊之下,兩人亦必無幸。但縱使如此,此際兩師兄弟也是渾身大汗淋漓,形如虛脫。燦爛金光斂去,袁天罡一屁股坐在地上,之是疲累欲死。反而将金丹收回丹田之中靜靜溫養的李淳風,好歹還保留了幾分力氣……他勉強支撐着站起,蹒跚向前走出幾步,興奮地叫道:“師父,掌教師伯!你們,你們都沒事了麽?”
呆呆站立原地的朝陽天師和玄如晦,兩人聞聲之後登時便是一震,擡頭遲疑問道:“你……你叫我做什麽?我是誰?你們又是誰?”竟似是死而複生之後,将以前的記憶盡數忘卻了一樣。
李淳風愕然一怔,随即大急,叫道:“師父,掌教師伯,你們别吓淳風。難道你們當真不記得了麽?”
玄如晦和朝陽天師同時皺眉苦苦思索,道:“我好象……是正一道的掌教(弟子),叫做……叫做……玄如晦(朝陽子)?可是……可是……我不是已經……死了麽?”
“師父,掌教師伯,你們是已經死了。死在極樂宗宗主摩诃葉手上。”袁天罡回過氣來,起身沉聲道:“是弟子袁天罡與李淳風,爲了維護武林正道,于是借助祖師爺純陽真人所遺下的《玄天寶簶》,施展逆天續命的法術,好不容易才終于令師父和掌教師伯你們兩位還陽重生。如今你們兩位,已經是再世爲人了。”
“摩诃葉”三個字入耳,朝陽天師和玄如晦身軀劇震,眼眸内煥出妖異光芒,神智也立刻清醒了不少。兩人同時厲聲怒喝道:“我記得了!摩诃葉,你這殺千刀的賊和尚!殺我弟子,毀我宗門,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朝陽天師和玄如晦兩人的任何動靜,都瞞不過袁天罡監視。他雙眼亮,道:“好。兩位師長既然矢志複仇,那麽弟子定當效勞。事不宜遲,咱們這便動身出,去取得可以協助兩位師長擊敗摩诃葉,爲咱們正一道報仇雪恨的力量吧。”
袁天罡如此言之鑿鑿,李淳風聞言禁不住心中疑惑,問道:“師兄,咱們要去哪裏?真有這種力量嗎?”
袁天罡微微一笑道:“當然有了。而咱們要去的地方,也并非别處,正是峨眉山,兜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