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昭出手全力搶攻。未見成效,卻聽咆哮之聲再起。一道人影從廟中虎躍而上,正是那位紅虬髯的中年漢子。他須戟張,縱聲怒吼道:“淫徒惡賊,人贓俱在,還敢砌詞狡辯?今日定要你難逃公道!”巨碩神龜形相驟然浮現,并指如劍連環戳刺,似慢實快,迅将方圓五丈以内空間全部封死。縱然隻是赤手空拳,可是其劍氣之淩厲犀利,卻比楊昭更要勝出不止一籌。
電光石火間,上冚下壓的兩着曠世劍招在半空中展開激烈火拼,铿锵交擊之聲連環不絕,更将暴雨聲響徹底壓下。銳勁不受控制地肆意狂飙,遇物即毀。試問這窮鄉僻壤間區區一座粗制濫造的廟宇,又如何能夠抵擋得住了?但見縱橫劍氣之下,這神農廟登時梁倒牆塌,瓦片紛飛,就如滾湯潑雪,被破壞得簡直不成模樣。鬥到酣時,那虬髯大漢猛然再斷聲厲喝,左手一掌拍出。
烈如驕陽的澎湃火勁,猛然照耀上下十方,令漆黑夜幕也被狠狠撕成碎片。楊昭的炎武論畢竟還是初學乍練,招式遠未到爐火純青,轉換自如之境。雖然心知該用“炎厲瘋行”一式破除敵人猛招,卻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對方神龜劍指的糾纏。無可奈何下他惟有一咬牙,左手五指握捏成拳,同樣大喝着轟出無情雷。
拳掌交拼,即刻爆出驚天動地的轟鳴巨震。雷罡火勁分别被雙方壓縮至極限而無從宣洩,當場形成強大反震力将兩人各自向後炸開。然而看起來純陽掌力畢竟還是要比無情雷更勝兩籌。虬髯大漢不過退出七步左右,已然穩穩站定身形。反觀小王爺卻是身如敗絮,失形跌出了十餘丈仍未能止住去勢,“砰~”地将一棵十幾米高的大樹攔腰撞斷。“垮喇喇~”聲響當中,足有兩人粗的樹幹頹然倒下,将小王爺徹底埋葬在下。
虬髯大漢冷哼一聲,情知這棵大樹并不足以令楊昭就此喪失戰鬥力,劍指再起,正要再乘勝追擊。驟然他耳朵輕動,不假思索地縱身沖進搖搖欲墜的神農廟中,反手扯下肩上的大紅披風,将之前被陰陽老怪擄來意欲施暴的那名女子卷起包好。筆直向前沖出廟宇。剛剛停步,就聽得身後“轟隆~”響動,整所廟宇終于不堪蹂躏,徹底倒塌下來,變成了一片頹垣敗瓦。
夜空上的烏雲依舊濃厚得無從估量,滂沱大雨也渾沒半分止歇的迹象。之前兩大高手酣戰時所爆的罡風勁氣雖然暫時将雨水吹走逼散,可一旦停手,大如黃豆的雨點又再從天砸下。那女子身中媚毒,本來渾身火燙郁積難以宣洩。此際被冰冷雨水淋下,赫然就恢複了幾分神智。她吃力地睜開眼睛,模模糊糊間依稀看見虬髯大漢紅如烈火的滿面大胡子,之前的驚惶、恐懼、絕望、無助等諸般情緒登時被一掃而空。取而代之者,則是某種安心踏實的溫暖感覺。她幽幽歎口氣,虛弱地喚道:“大哥。”
虬髯大漢點點頭,柔聲問道:“妙瑩,妳還好吧?”
這女子正是合一派掌門,外号通天娘娘的夏妙瑩。犍爲縣因爲地處偏僻,所以雖然朝廷任命了官員管治,但官員大多不願前來上任而留在成都。合一派是本地幫派,這犍爲縣城裏面大部分的生意都由他們掌握,來往行商若有糾紛,也都由他們負責進行仲裁,甚至各項交易買賣後所應抽取的稅金,亦是他們負責收取然後再上繳成都。所以多年下來,合一派就變成了不是官府的官府,而夏妙瑩也成爲了不是朝廷官員的朝廷官員,在當地人心目中威信極高。通天娘娘言出法随,誰不敬她三分?沒想到今日居然陰溝裏翻船,險些被人污辱了自己的清白身子,當真是生平未有的奇恥大辱。此時聽得那虬髯大漢柔聲關懷,委屈的感覺登時忍不住湧上心頭。她伸臂緊緊摟住了那虬髯大漢,兩行滾燙淚水如斷線珍珠般沿着白皙臉龐流淌而下,放聲大哭起來。虬髯大漢也不避忌,回臂在她背上輕拍安慰,柔聲道:“好了好了,現在沒事了。”
“嘩啦啦~”聲響當中,重逾數百斤的樹幹被人用力推開砸落地面。楊昭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五官扭曲神情猙獰,直顯得怒不可遏。他手中長劍一振,怒喝道:“蠻不講理的大胡子,你以爲自己已經赢了麽?給本少爺滾過來受死!”
聲音入耳,那虬髯大漢還未如何,通天娘娘夏妙瑩先自禁不住嬌軀激顫,仿佛害怕已極。其實那個真正的采花淫賊,是南蠻五毒族族長陰陽老怪才對。偏偏陰陽老怪下手的時候,根本就沒讓夏妙瑩看到自己真面貌。得到後來她身中媚毒,神智昏亂,更加什麽都不知道了。反而是陰陽老怪死後,小王爺幫助她驅毒的時候她神智稍微恢複了幾分,陰差陽錯,竟然就認定了楊昭才是采花賊。
那虬髯大漢的結妻子數年前因爲難産而去世,隻遺下一名小小女嬰,兩父女相依爲命。雖然父愛深厚,可他畢竟是個大男人,不大懂得照顧小孩。某次因爲機緣巧合之下,夏妙瑩恰好看到了這小女嬰,當時便一見投緣,對之痛愛得不得了。她雖亦雲英未嫁,但女兒家始終比大男人細心太多,于是把那小女嬰認作幹女兒留在身邊照料。如此一來二去,兩人接觸日多,通天娘娘逐漸地爲那虬髯大漢的武功與人品所傾倒,一縷芳心,早牢牢萦系在他身上,再也分解不開。
那虬髯大漢對結妻子愛得極深。故此妻子死後,他便已無絲毫續弦再娶的想法。雖然深悉夏妙瑩的心意,卻始終隻有兄妹之情,而無男女之念。不過即使如此,夏妙瑩也已經是他在這世上最重視的三個人之一了。此時見夏妙瑩如此模樣,本已稍遏的怒火登時再成滔天燎原之勢。他拍拍通天娘娘肩膀,沉聲道:“妙瑩,妳放心。這賊子的手沾過妳肌膚,我就将他手斬下來。他眼睛看過妳身體,我也把他眼珠挖出來。總而言之,這個仇大哥今日幫妳報定了。”語畢,小心翼翼地将她身體放在一棵稍能遮擋雨水的樹下,囑道:“妳先歇一歇。”随之霍然轉身,怒視着楊昭,
刹那間,無俦氣勢澎湃激射,雨水打落到虬髯大漢頭頂三尺之外,立刻全被拒于門外,不得越雷池半步。假若刻意運功而造成如此效果,那麽倒也不奇。可是楊昭透過氣機感應,卻分明感到對方根本還未運起半絲真氣。單憑氣勢便能形成宛若實質的效果,其修爲之高深,直是驚天動地,尤勝極樂正宗宗主摩诃葉,隻稍遜再世霸王楊玄感半籌而已。一時間,小王爺縱然也禁不住心中緊,微微向後退了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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虬髯大漢生平愛恨分明,疾惡如仇。既然認定了楊昭就是意圖污辱夏妙瑩的采花淫賊,更不會多和對方浪費口舌。低垂于身體左右的兩臂忽地握緊成拳,紫紅罡氣透體而現,其勢猛而不燥,就似曦和昊日,永恒不熄。正是正一教鎮教神功正一純陽功的最高深純陽境界。當今世上,能夠有如此高深修爲者便隻得兩人而已。其一爲正一道掌教朝陽天師,另一位便是朝陽天師的四師弟。這虬髯大漢的真正身份究竟是誰,至此已是昭然若揭,再無須贅言。但見他睜眉怒目,猛然怒吼道:“邪佛淫徒,采花惡賊,納命來!”聲尤未落,早是動逾奔雷,疾沖而上。純陽掌力當胸狠拍,勢若洪瀑驚濤,根本無從抵擋。
楊昭身處掌力籠罩之下,隻覺渾身血脈如沸,竟似要被對方熾烈陽勁燒幹蒸盡。縱使早有準備,霎時間他仍舊心頭大震。但心中雖驚,掌中長劍仍舊不假思索地提起一振,早已使出炎武一論:以疾破猛——炎厲瘋行。電光石火間,小王爺身形展動,同時分化爲三。劍氣則後先至,将虬髯大漢的手臂團團絞纏,形成繭困之勢将純陽掌力全面禁制。虬髯大漢自覺真氣欲吐難吐,不着邊際,竟是說不出的難受。正待變招,三道身影早随之疾掠而過,連帶他的純陽真氣也被消解得無影無蹤。這威力無俦的一掌,赫然竟完全無能揮,未先潰。
如此怪事,實是那虬髯大漢藝成之後生平從所未遇之奇。饒他身經百戰,刹那間卻也不由得爲之一怔。尤未定過神來變招應對,楊昭早如轟雷摯電般欺近身來。隻聽“噗~”的悶響聲中,兩個人同時宛若泥塑木偶般僵立當地,再也不動了。
滂沱暴雨已漸停歇,天上也再沒有雨水打下。然而,那水點低落之聲卻并未停歇。“滴答~滴答~滴答……”烏雲散逸,皎潔冰輪将清冷光芒投落大地,本來陷身黑夜之間,顯得朦朦胧胧的兩道身影,驟然無比清晰鮮明起來。夏妙瑩滿懷恐懼地大大睜着眼眸,半截雪亮劍尖赫然映入她瞳孔之中,點點殷紅血珠,正沿着劍刃不住流淌滴落。她下意識地掙紮着站起,悲聲叫道:“大哥~”
喊聲甫落,相互糾纏的兩人已同時“啪嗒~”斜身倒地。夏妙瑩雙目含淚,想要過去察看究竟。可是她體内殘毒未清,根本渾身酸軟,半分力氣也使不出來。才剛剛要提足邁步,早身子一歪,摔倒在大雨過後的遍地泥濘當中。她雖平日也十分愛潔,可是這時候全心全意隻放落在那虬髯大漢身上,哪裏還理會得其他許多?當下勉強凝聚殘力,拼命在泥濘中掙紮爬行,邊爬邊不住哭叫道:“大哥,大哥,你起來啊!”
“踏~踏~踏~”陣陣腳步聲由遠而近,眨眼間已到身邊。來者有三。當先一人身材高瘦,輕功高絕,正是“飛天”司徒雅。身後那人頭戴草笠,面目難辨,腰間插着柄奇形彎刀,乃是“一刀千裏”莫三給給。還有一人身着與中土形式截然不同的烏黑铠甲,臉上戴着猙獰假面具,“地藏”二本忠臣是也。這三人本來是緊跟着楊昭出城而來的,卻也不知道到底爲什麽,竟直到現在才到。
司徒雅既然輕功高明,打探消息自也是拿手好戲。得到近處,他率先站住腳步,奇道:“咦,那位不是合一派的掌門,通天娘娘夏妙瑩?怎麽會在這裏,還搞成這麽個模樣的?”二本忠臣性格最是敦厚,也不問緣由,先自上去扶起夏妙瑩,沉聲道:“夫人,夫人,究竟生什麽事了?”可是夏妙瑩此刻對身外的所有一切,都是聽而不聞,視如不見,卻哪裏還理會他問話?
莫三給給看得心煩,手起一指直接點了通天娘娘的暈睡穴,沉聲道:“管這女人幹什麽?辦正經事要緊。”大步走過去,提腿一踢将地面上的兩人分開。隻見那虬髯大漢被長劍穿胸而過,來了個前入後出。楊昭則在太陽穴上殘留下兩個紫紅色的指痕。看模樣,定是在給了那虬髯大漢穿心一劍之後,被對方絕地反撲,以劍指狠狠點中要穴,勁力貫入腦袋,當場被震死。
兩敗俱傷,同歸于盡。如此結局,莫三給給當真做夢也未曾想過。刹那間,那隐藏于草笠之下的雙眼陡然出一陣異樣光芒,非但向來鎮定如磐石的雙手禁不住微微顫抖,甚至連呼吸聲也不自覺地粗重了好幾倍。怔了半晌,他半蹲下身去,伸手分别探兩人脈息,果然呼吸脈搏俱已停止,死得不能再死了。
莫三給給重重吐了口氣,挺身站起,沉聲道:“都死了。哼,死得好啊。”
司徒雅蹙眉道:“這能有什麽好的?這姓楊的小子雖然可疑,可是咱們卻還沒抓到他就是采花賊的證據呢。他就這樣一死,真相豈非就從此石沉大海了麽?”
“倒不要緊,這邊還有通天娘娘在呢。姓楊的小子究竟是不是采花賊,等她醒來後再問就可以了。”二本忠臣把夏妙瑩在樹下放好,徑直過來凝聲道:“倒是這個大胡子很是奇怪,他究竟是什麽人,爲什麽竟會在這裏和姓楊的小子拼了同歸于盡呢?”
莫三給給不動聲色地略微退開兩步,道:“我倒知道這大胡子是什麽人。”
司徒雅和二本忠臣同時轉身,問道:“他是誰?”
莫三給給凝聲道:“南蠻地域廣闊,物産豐富,所以自來分成百族,彼此互不幹涉,各行其事。然而兩年之前,卻有個外人突然來到南蠻,當上了其中某個小族的族長。在他帶領下,這個小族迅壯大起來,不過區區兩年,已經吞并了鄰近三十多個小族,成爲南蠻舉足輕重的大勢力。他的真正名字沒有人知道。不過因爲他飼養着頭白色的大老虎,所以外人都稱呼他爲——白虎王。”
“哦?如此說來,這個大胡子就是白虎王了吧。”司徒雅恍然有悟,道:“南蠻族王,武功果然厲害。”二本忠臣卻仿佛嗅到了一絲危險的味道,本能地伸手按上刀柄,凝聲問道:“莫三給給,你也是出身南蠻吧?可是……和這位白虎王有仇?”
莫三給給默然不答,卻忽然擡手,摘下了自己從不離身的草笠。一張遍布傷痕,恐怖得簡直猶如鬼怪的臉龐驟然顯露眼前,那管飛天和地藏二人定力再強,刹那間卻也不由得同時心頭劇震,大驚失色。抓緊這猶如白駒過隙,稍縱即逝的瞬間,“一刀千裏”莫三給給陡然圓睜雙目,大喝道:“老唐老鬼,動手!”刀光如月橫空急斬,直奔兩名“同伴”的咽喉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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