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昭微微舒口氣,真氣不絕如絲縷,繼續沿經探脈,正要一鼓作氣将最後幾處大關竅打通。忽然上行的乾陽真氣微覺阻滞,似被什麽堵住了,竟然無法相連接通。仔細探查之下,卻現這是因爲在楊玄感後腦玉枕穴附近,出現了好大塊血腫,顯然就是被剛才那段楠木橫梁砸出來的。
這種傷勢不可謂不嚴重。假如是采用現代醫療技術進行救治的話,便非得大費周章地做開顱手術不可。但在楊昭看來,卻也無須如此麻煩。隻要舍得耗費一點元氣,以真氣形成磨盤,将血腫慢慢磨掉,自然也就把人救回來了。然而……有必要救嗎?
楊玄感若死,他會化身再世霸王,以無敵霸氣橫掃天下,揪起腥風血雨以完成自己稱帝成皇的夙願。當今天下,除非是隐世不出的南宮問天和南宮太平這對半神半魔的父子,否則天下間無人能夠是他敵手。其爲禍之烈,委實難以估計。所以從這個角度而言,小王爺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楊玄感就此一命嗚呼的。
可是楊玄感假如不死,那麽以他偏執兼纨绔的性格,和自己之間也絕對不存在任何化敵爲友的可能吧?那麽自己今天救活他,豈不就是自尋煩惱,憑空替自己多樹立敵人?要替自己的敵人療傷就已經很郁悶了,明知道對方傷勢痊愈以後,百份之一百會繼續拿起刀子來追砍自己,卻還要秉持什麽“醫者父母心”觀念的話,那簡直非“腦殘”二字,不足以形容其行爲之弱智。
小王爺下決心要守護自己愛的人與愛自己的人,守護這個大隋盛世,可沒有想過要連敵人也一起守護。做好人,不等于要做東郭先生;不計較得失,不等于要用熱臉去貼人家冷屁屁。此時此刻,楊玄感生死盡在我一念之間。我要殺他,隻有反掌之易;但我卻已經把他救回來了。既然如此,總沒有天條規定了,我必須将他治療到立刻可以活蹦亂跳,再來追着自己瘋,追着自己要打要殺的程度吧?
若然是在這次出征之前,那麽楊昭遇上了眼下這般情況,很可能還要猶豫不定,甚至到最後仍舊替楊玄感治好腦内血腫,即使他日替自己招惹來天大麻煩也不管不顧。可是經曆幾個月金戈鐵馬的軍旅生涯,尤其是九寨溝一戰之後,楊昭的赤子之心未變,心腸卻已經在無形中被磨砺得剛硬了許多。他雙眼中寒光閃爍,前後兩束乾陽真氣随之後退,非但再沒有再去消磨化解楊玄感後腦處的血腫,反而在他任、督二脈的幾處要緊大/穴之内各留下一絲無形氣針。
能救命的本事,也必定能夠要命;治病的藥物,必要時也可以是劇毒。《無字真經——療傷篇》心法可以妙手回春,但若逆其道而行之,則亦爲殺人利器。無形氣針潛伏在穴位之内,除非是同樣修練過《無字真經》的人,否則絕對沒有辦法可以現。之所以留下這着後手,是因爲楊玄感傷勢固然沉重,但還不到除去楊昭自己以外就絕對沒有其他人能夠治療的程度。現在有了這幾絲無形氣針,則任何人隻要将本身真氣輸入楊玄感體内,外來真氣都會立刻引氣針的感應。到時候氣針結束蟄伏,自動在楊玄感經脈中胡亂鑽刺遊走,那種滋味絕對比身受千刀萬剮更加痛苦百倍。但隻要外來真氣停止輸入,氣針又會重新潛伏。如此詭異情況,哪怕華佗再生或者扁鵲轉世,也絕對隻能束手無策了。
做好後手埋下伏筆,楊昭也禁不住暗暗苦笑。但想起當日自家老子楊廣捧着腦袋痛不欲生,以至于理性全失狂性大的模樣,心腸不禁又複剛硬起來。如此下狠手害人,委實非我本心所願。不過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種下惡因,就當收獲惡果。你老子害苦了我老子十幾年,現在好應該父債子償。更何況我也不過是小懲大戒而已。你乖乖躺着做植物人,比起我老子隔三差五就受頭痛折磨,可要更加舒服幾百倍了。
楊昭對楊玄感所做的手腳都埋伏在暗處,别人看不出來。但楊家大公子剛才分明氣若遊絲,經過小王爺施治後呼吸逐漸穩定,面色也恢複了幾分紅潤的情況,卻是衆人都有目共睹。绮羅軍衆女郎們自不待言,就連已經行功完畢,不再吸收月華,改而起身站到近處關心觀望的楊素,霎時間也是對小王爺滿懷感激。饒這大隋權臣心計再深沉,此際也忍不住産生了幾絲羞愧自慚。但這份歉疚之情隻持續了片刻,随即依然被私欲壓下,尋思道:“這件大事我籌謀了二十年,豈可因爲一點小恩小惠,就輕易動搖?更何況在這件事上,他非但沒有吃虧,算起來反而可以占得大大的便宜呢。至于日後……看在他今天救回了玄感的情份上,就封他個安樂公樂渡餘生罷了。”
楊素肚裏暗暗盤算,忽然見楊昭收手起立,自己兒子卻仍然緊閉雙眼,暈迷未醒。刹那間,父子慈愛卻又壓過了奸雄本性,急忙撇除雜念快步上前,緊張地問道:“殿下,犬子如何了?”
楊昭在自己衣襟上擦了擦雙手(盡管那手上并沒有沾上血迹,但他卻下意識地似乎覺得自己手心正透出鮮血的腥臭味道),以盡量鎮定的神态面對楊素,微微欠了欠身,開口道:“大體上,玄感兄的傷勢已經穩定下來了。不過……玄感兄的腦子,似乎因爲被硬物大力撞擊而産生了淤血。素公,受傷部位太過要緊了。我醫道造詣淺薄,委實不敢貿然動手,否則一不小心,救人随時變成殺人,這罪孽可就大了。還請素公……見諒。”
“腦部……産生了淤血?”楊素這一驚,委實非同小可。當下顧不上繼續和楊昭說話,急忙縱身撲到兒子身邊抓起他手腕,便施展真氣内視之術。楊玄感體内所有狀況,霎時間都清清楚楚地表露無遺。不過小王爺所留下的無形氣針潛伏極深極隐蔽,楊素修爲雖然絕高,卻也看不出來。良久良久,他放開兒子手腕,緊蹙愁眉,一聲長歎。先前這大隋權臣被兒子狂轟猛打,以至渾身傷痕累累,但他也全然不以爲然。可是此際知道了兒子身受極危險的重傷,幾乎無從下手醫治,本來因爲吸收月華威能而使傷勢痊愈了九成九的楊素,卻竟然似是忽然間老了十年一樣,整個人頹态盡現。
看見他這副模樣,楊昭心裏頭也有些過意不去。随口安慰道:“素公,請節……”忽然想起不對,急忙及時把後面“哀順變”三個字吞回去,改口道:“玄感兄的傷勢雖然重,但也未必就沒有辦法醫治。等明天我回宮去禀明父王,請宮中資深的太醫來替玄感兄詳細診治,到時候一定有轉機的。”
“謝殿下好意。剛才……犬子對殿下如此無禮。殿下卻能不記前嫌,更以德報怨,依然仗義援手。老夫實在感激不盡。”楊素打起精神,勉強擠出幾絲比哭更難看的笑容,向小王爺拱手行禮。又歎道:“但願……但願玄感能夠平安度過這一劫吧。唉~”
“區區小事,何足挂齒。”明明是下手陰了人家兒子,對方居然還這樣鄭重其事地向自己道謝。楊昭面皮畢竟還是不夠厚,卻是實在有點兒汗顔了。頓了頓,又道:“天色已晚,也不便再打擾素公休息。在下這就告辭了吧。”
楊素怔了怔,奇道:“殿下要走?可是現在外面已經宵禁了,恐怕也有些不便吧?再講……唉~玄感現在這個樣子,實在教人放心不下。老夫鬥膽,還請殿下就在舍下将就盤恒一夜,明天清早咱們再一齊入宮,不知道殿下意下如何?”
中國社會,自從秦、漢以來,每到夜晚城市中都照例會進行宵禁。大興是隋朝都,自然也不例外。從開皇元年開始,朝廷就頒行禁令。每日酉時(下午五至七點),城南的明德門、城東的春明門和城西的金光門上都會響起鼓聲,鼓聲共八百響,曆時約一個時辰。離家外出的人,聽到鼓聲就便要馬上回家。假如來不及回去,也要投靠親友或住宿客棧旅店,總之不能再停留在街上。鼓聲停止,大興城一百零八坊的坊門就會全部關閉,這時候仍然流連在街上的人,就等于犯下夜行罪,假如被巡邏的金吾衛抓住,那麽後果不是被罰爲徒隸,就是判處流放,即使王公大臣,也決不寬貸。隻有在正月十五元宵節的時候,才能容許行人徹夜不歸,所謂“金吾不禁”是也。
這條宵禁令執行了兩千多年,直到清朝末年方才廢除。但楊昭是從二十一世紀穿越過來的,來到大隋朝後,又從來都沒有在夜晚出過門。所以雖然知道這條法令,卻對它沒什麽印象直觀認識。此時聽楊素提起,方才想起四處坊門已經關閉,再要回河南王府,那是沒可能了。當然,硬闖的話也不是不行,但身爲皇室中人而帶頭違反法令,這種知法犯法的行爲假如被楊堅知道了,肯定要大大的不高興。說不定當場把孫子的官位都統統削除也是有可能,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當下楊昭微微苦笑,向楊素抱拳一揖,道:“既然這樣。那麽……就叨擾素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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