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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靖是北周武帝宇文邕的天和六年(公元五七一年)出生,到今年爲止,剛好三十歲。三十歲的男人,無論精神體力,都正值最颠峰時期。再加上李靖又蓄了短須,皮膚也因爲軍中生活而呈現一種粗曠的淺黑色。對比皮膚白皙得怎麽也曬不黑,而且下巴處也還沒有胡子長出來,面龐稚氣仍存的小王爺楊昭,當然是這位再世卧龍要更加有成熟的男人味了。
說老實話,在越國公府呆了整整十年以上,紅拂女看多了楊玄感兄弟整天征歌逐色,不務正業的醜态。連帶着對那些有着類似出身的門閥子弟們,也産生了深入骨髓的厭惡。雖然她也清楚小王爺絕對不是那種人,可是對着一名年紀比自己還小的少年,她可以敬重也可以佩服,偏偏就是實在沒辦法對楊昭産生愛慕的感覺。而面對着李靖……
早在很多很多年之前,紅拂女便已經知道。自己是永遠也沒有權力,可以像尋常人家的少女一般去親手挑選屬于自己的夫婿。因爲自己根本從頭到腳指甲,都徹底屬于哪個性格陰戾,城府深沉,武功與權勢都是高不可測的男人所有。然而,對現實的認識,并不能阻止一名懷春少女對于美好愛情的向往。所以紅拂女心底最深處,始終存在着一份不切實際的憧憬與幻想。隻不過,在今天這場歌舞之前,憧憬始終隻是憧憬,而幻想也終究隻是幻想,從來就沒有一個實在的對象可供參考或者對比。然而此時此刻……
紅拂女那顆沉寂已久的芳心輕輕一顫,可是她也沒有再多說什麽。替李靖斟過這杯酒之後,便離開此席,再去伺候其他賓客了。惟有楊昭能夠看得出來,紅拂女在離開這邊之後,面上笑容登時又再恢複了之前的那種職業化和公式化,再無複其靈動妩媚。小王爺嘴角不自禁地向上牽動,浮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忽然伸手攬住李靖肩膀,輕聲道:“這紅拂女倒有點意思。大哥,你怎麽看?”
李靖低低“嘿”了一聲,道:“是位美人,也是位風塵中的奇女子。可惜了。”
楊昭笑笑,道:“你覺得可惜呢,就是可惜了。可假如想要不可惜,沒準兒也就可以不可惜。”
李靖皺眉道:“你在說什麽瘋話?這女子是越國公的愛婢,不同普通歌姬。越國公或者可以将那三十六名舞伎都送給你,可是對于這女子……我看得出來,他絕對不會放手的。”頓了頓,李靖續道:“其實這紅拂女雖然漂亮,卻也比不上弟妹。而且皇上皇後都不喜歡别人爲了女色而争風呷醋。你要是爲了這種事和越國公失和,那可是得不償失。别忘記大皇子和秦王,前車可鑒啊。”
獨孤皇後是位絕對的一夫一妻制擁護者。所以除去曾經的貴妃尉遲氏,楊堅後宮中并沒有其他妃子存在。楊廣之所以能夠被立爲太子,很重要一個原因就是他除了蕭氏以外同樣也沒有其他側室。而廢太子楊勇和秦王楊俊,卻因爲在正室之外又先後納了許多房妃妾,所以招緻獨孤皇後的不滿,終于先後失寵而淪落到如今的下場。李靖之所以用這兩個例子來提醒楊昭,正是要警告他千萬不要因女色而誤了自己的前程。
楊昭當然明白李靖是在擔心自己。不過小王爺對于這種提醒和警告,倒是顯得漫滿不在乎的。他輕松笑道:“大哥,你可别忘記,我是極樂正宗的信徒呢。别人找女人,那叫沉迷女色,不務正業。我找女人的話,就叫做尋求佛法解脫,渡苦海而踏彼岸,光明正大得很呢,哈哈。”
李靖愕然一怔,這才想起楊昭還是極樂正宗宗主摩诃葉的徒弟。不過楊昭在河南王府中并沒有設置佛堂,回來大興之後也還沒有去過極樂寺,再加上修練的武功也不屬于極樂正宗一脈嫡傳,所以很多時候他都會把這點遺忘了過去。當下苦笑道:“話是這樣說,可是……”
“沒什麽可是的。”楊昭揮揮手,打斷了李靖的勸谏,目光向宇文化及那邊瞄了瞄,笑道:“放心好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拿不到喜歡的東西就要打滾撒賴。何況人家究竟看上了誰,還不好說呢。”
李靖蹙眉道:“你這究竟是什麽意思?爲什麽我會覺得這樣……暧昧?”
楊昭又拍拍他的肩膀,笑得很天真無邪的模樣,道:“沒什麽。不過大哥,最近這幾天,不如你别回王府了,就在外面的客店租個房間暫時住下吧。說不定會有位大美人半夜摸上門來,自動投懷送抱的喲。”
李靖哼聲冷哂,道:“無聊。”就此閉嘴,顯然決定中止這個話題。而看見他如此一副絲毫不動心的模樣,小王爺也不禁覺得有些無趣,隻好重新回席入坐。
大廳中賓客有近百人,紅拂女卻隻得一位。要替所有人都斟上滿杯,縱使紅拂女再未和任何人交談說話,仍舊花費了不少時間。但能得如此絕世美人伺候自己,在場衆賓客絕大部分都表現出一副色授魂于的表情,并無絲毫不耐煩的情緒。等到斟酒完畢,紅拂女徑直回到楊素身邊垂手侍立,那三十六名舞姬,則是再向衆賓客福了一福,魚貫從側門退出。
宇文化及是個不折不扣的好色之徒。見到紅拂女,對他而言就如貓兒見了腥,當真說不出的心癢難忍。可是這“腥”是有主的,饒他有潑天大膽,也萬萬不敢伸爪子出去抓。這種感覺,可令他心中有說不出的氣悶難當。又飲了幾杯酒,心裏頭那股邪火越燒越旺,甚至連冰玄勁都要壓不住了。他突然長身站起,向楊素抱抱拳,大聲道:“越國公,今日既然是令千金生辰,爲什麽直到這時候卻還不見楊小姐出來?咱們一場到來,楊小姐再矜持,總也不能将咱們的好心視若無睹吧?”
宇文化及這兩句話十分無禮。但也正好是在場衆賓客的心聲。楊素在大興城居官幾十年,他家裏究竟都有些什麽成員,可謂人盡皆知。楊素有妻有妾,兒子也是不少。在楊昭崛起之前,他的長子楊玄感更和宇文化及一樣,被譽爲大隋朝年輕一代中兩位最強高手。楊玄縱、楊玄挺兩個兒子風頭雖然遠不及大哥之勁,可是在那個全由各大世家門閥子弟所組成的小圈子裏,也是頗有名氣的人物。此外還有楊玄獎、楊積善、楊萬石、楊行仁等其他幾個兒子,隻是因爲年紀尚小,多半還在念書,未到可以像兄長那樣鮮衣怒馬招搖過市的年紀,所以名聲才不甚響,但他們的存在也不是秘密,每天都有很多人可以看見他們。
惟有這位楊冰冰姑娘是例外。直到今日上午李靖拿着請柬來找楊昭爲止,他都還根本不知道,楊素什麽時候居然有了個女兒,而且這女兒居然還已經有十六歲大了。雖然說無論楊昭抑或李靖,從根子上而言都還沒有真正進入過大興城的貴族圈子,但即使是蕭瑀這種長年呆在大興城,消息靈通的貴族子弟,卻也不大清楚這位突然冒出來的越國公千金究竟是怎麽回事。
他們最多隻隐約知道,在約莫兩個月之前(也就是那些不自量力企圖犯我大隋疆土的吐蕃蠻子在九寨溝大敗,連同他們那位叫什麽贊的王子一起被當成俘虜送回來大興之後,時間上不過七天),宮中忽然就傳下了聖旨,冊封楊素之女楊冰冰爲芙蓉郡主,賜彩物千段,食邑三百戶。當然受冊封的時候,楊冰冰是确實出現過的,但從那之後開始直至今日,楊冰冰就始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偌大一座大興城,能有幸見過她的人,加起來竟然還不足五隻手指的數量。
今日楊素既然邀請大家前來爲他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女兒慶賀生辰,那麽在情在理,這位芙蓉郡主楊大小姐,也該出來和客人們見見面才對。大隋朝上承北周、西魏、北魏等各朝風氣,在男女事上一向顯得很開放。尤其大興城中的達官貴人,十有八/九都出身于關隴集團(當然此時并未有這個正式稱呼),以軍功而非道德文章起家。可不象關東那些儒學世家,又或者江南的南渡舊族一樣,講究什麽女子不能和陌生男人見面之類無聊規矩。可是從宴會開始到現在,楊冰冰居然都沒有現身,這實在是講不通。
所以,隻在刹那之間,大廳中又成一片鴉雀無聲。無數道熱切目光聚焦在楊素面上,隻想知道他究竟如何回答宇文化及的問話。越國公徐徐起身,面上卻笑容益顯得高深莫測起來。在楊昭眼中,忽然覺得這位大隋朝的丞相大人,實在是位極出色的廣告策劃人。他使用各種神神秘秘的手段和煙幕,最大限度地釣高了衆賓客的胃口。無非是要爲楊冰冰的出場造勢而已。所謂“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也就是如此了。不過手段雖然不新鮮,效果卻實在是好。尤其經過剛才紅拂女的出場作爲墊場之後,衆人對于楊冰冰的真面目,其好奇心已經被撩撥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甚至楊昭自己也不能例外。
楊素回過頭去,向自己的次子吩咐道:“玄縱,去請你姐姐出來。”楊玄縱随之起身,恭身應命,快步從另一處側門離開大廳。越國公則舉目環顧全場,拊掌笑道:“開皇四年……那時候老夫還沒有老。骨子裏還有少年人的輕狂。當時老夫和家中那老婆子口角,不合錯口說了句大逆不道的話。因此被免了官,在家閉門思過……”
楊素所說的,乃是一段盡人皆知的逸事。當年他和元配鄭夫人吵架,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老婆的尖指甲把自家臉龐抓破了,所以怒氣沖暈頭腦的關系。居然爆出一句“假如我将來當上皇帝,肯定不讓你來做皇後”的荒唐話。雖然隻是夫妻吵架,可是當這句荒唐話傳到楊堅和獨孤皇後耳中時,兩位至尊者哪怕不相信楊素有意願和能力謀朝篡位,但畢竟無規矩不成方圓,所以仍然決定罷了楊素的官職。不過隻在二年,又因爲楊素獻上平陳方略而再度起用了他,信任一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