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唐門,素來擅長博采百家之長,然後去蕪存菁,再另辟蹊徑自成一派。比如當日的蜀王府長史唐稷學,所修習之天蠶功就源自神醫華佗,并非唐門先祖所創。而唐霜所修習之獨門絕學寒霜決,亦複如是。
百年之前,當時的唐門門主一次出遊,意外遇上了某位身負重傷而垂死的老人。這老人當時便自稱爲“龍騎隐俠”後人,因爲與仇家作生死約戰而渾身經脈盡斷,隻憑一口精純真氣,吊住半條殘命。因爲并無後裔,便将家傳絕學的秘籍交托給唐門門主,随即油盡燈枯而逝。那秘籍之上,并無書寫武學之名。唐門門主翻閱過後,現這是一套至陰至寒的武學,于是将其命名爲寒霜訣并帶回唐門之中,任憑本門子弟修習。
寒霜訣共分七章境界。前六章心法盡管玄奧艱深,但還不難理解。可是最後那一章的“冰河極境篇”之中,卻隻記載了二十八個字:“生非生,死非死,爲生入死,因死而生。本非本,末非末,舍本遁末,末盡本還。”這似通非通,寓意隐晦的二十八字真言,百多年來曾有許多唐門中的聰明博學之士,耗費窮年累月之功,不斷苦苦思索。卻卻始終也參悟不透其中含意,隻得徒呼奈何而已。不過縱然如此,單是前六章心法所修練出來的威力,也已然強橫絕倫,在唐門三十六項絕學之中,可以位居前五之列。
天下武學,五花八門,種類繁多。究其根本,不過都是将本身内勁真炁培養壯大,并依陰陽之易而加變化罷了。但道理雖然雷同,具體運用技巧卻是千差萬别,所衍生的威力也各有高下。冰玄勁和寒霜訣兩門絕學,雖然俱屬純寒玄陰的功夫,都可以憑空凝氣成冰,封凍萬物。但不管宇文述還是唐霜,都絕對想不到彼此的武學,原來都同樣出自“龍騎隐俠”,隻以爲份屬巧合而已。這乃是因爲盡管本源爲一,但百餘年來爲了彌補自己所學之不足,無論宇文氏先祖還是唐門先人,都各自依據自己生平閱曆和心得,對這門武學進行了許多修改增益。故此運用修練之際,和本來“龍騎隐俠”的嫡傳已經頗有區别所緻。
眼下形勢,已然再分明不過。自己這方的數萬士兵之性命,個人家族之興衰,畢生威名之所系,還有個人生死榮辱,盡皆取決于自己能否有本事将眼前大敵殺敗。不管宇文述抑或唐霜,都同感雙肩沉甸甸地,竟有着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兩大高手更不敢怠慢,暗中各自催運玄功。蓄勢待以迎惡戰。
單是一個宇文述或者唐霜,豁盡畢生修爲全力催運,已能教人如堕冰窟。兩人同時合力,更加是名副其實地“雪上加霜”!頃刻間兩股鋪天蓋地,仿佛無處不在的莫名寒意随之詭奇衍生。那寒意就有若水銀洩地般,向四面八方同時飛蔓延。森寒氣勢壓人欲絕,山丘上無論一草一木,一花一石均遭冰封凝結。天地萬物,竟仿佛在這刹那間全遭凍結。本來現在已經是五月初夏季節。可是在兩大高手的全力催逼之下,天空中竟然飄飄揚揚地——下起了雪!
眨眼之間,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地飄下。五月飛霜,委實不可思議,甚至反常到了極點。這場人工大雪的覆蓋範圍極廣。不但整座山丘,甚至連遠處唐門白衣子弟兵和宇文、獨孤兩大門閥親衛家兵所處戰場也被波及。磅礴殺念惑心迷神,入目所見赫然盡成冰天雪地,凍得人哆哆嗦嗦顫抖不停。所有人也流露出極度不可思議,甚至驚惶慌亂的神情。而在核心處的獨孤峰和唐恨晚唐倒四三人心中,其感覺卻隻有三個字可加形容。那便是……
冷!冷!!冷!!!
宇文述眼眸中精光四射,本來緊繃起來的五官,此際也不得不爲之動容。但那并非因爲冷,而是因爲熱。一種旗鼓相當,勁敵難求,令渾身也陡然爲之沸騰起來的火熱。已經有很久不曾如此了。年少時候的宇文述,也曾鮮衣怒馬,縱橫江湖,快意恩仇。然而波雲詭谲的官場,卻在年複一年月複一月的勾心鬥角之間将他的鋒勵逐漸磨平。使這滿腔熱血的年輕人,終于變成了一條最擅長察顔觀色,城府深沉的老狐狸。可是今日,當唐霜站到他面前之時……
那份好戰的血,在燃燒了!
唐霜緊緊凝視着宇文述雙眸,因體内玄功催運至颠峰而呈現冰藍色的瞳孔之中,也正有着某種東西翻滾如沸。他歎了口氣,由衷贊道:“好功夫。這就是名滿天下的冰玄勁?果然見面更勝聞名。”
“雕蟲小技,不足一哂。”宇文述心中戰意激湧,但畢竟做了幾十年老狐狸,故此隻拈須淡淡道:“閣下想必就是唐門雪廠之主唐霜了。學成文武藝,賣于帝皇家。卿本佳人,奈何做賊?閣下有如此本事,若能棄暗投明,及早撥亂反正的話,則老夫可以在皇上面前,擔保赦免你附逆之罪。”
唐霜不喜反驚,心下更是凜然。眼看彼此已然到達兵戎相見,不死不休的地步。哪裏還有可能說什麽棄暗投明撥亂反正的話?假若自己當真信了宇文述這句話,那麽當時或者無事,但事過境遷之後,楊堅假如堅持要将自己治罪,宇文述又能有什麽辦法?所以這話聽起來好聽,其實根本就是想動搖自己心中戰意而已。本來彼此功力也是旗鼓相當,可是自己若稍有猶豫,這勝負之數,還用多說麽?
有念及此,唐霜更禁不住暗叫厲害。冷冷道:“宇文大總管實有過人之處,無怪由周而隋,曆經改朝換代,宇文家也始終不失帝皇之寵。可不知道這擔保無事四字,大總管可曾也對宇文大冢宰,以及獨孤景公等人說過麽?”
所謂宇文大冢宰,就是前朝北周權臣宇文護。而獨孤景公,則是獨孤峰之祖父獨孤信之谥号。當初宇文述深得宇文護信任,爲其身邊親信。宇文護忌憚獨孤信功高,所以下毒将他害死。其時宇文述本有機會向獨孤信示警,但他并未說話。後來周武帝宇文邕下手鏟除宇文護,其時宇文述也有機會說話,可以将死刑改爲隻是廢爲庶人終生監禁,但宇文述也沒有說話。宇文邕親掌國政之後,對宇文述之才也很是愛重,先後召其爲左宮伯,累遷英果中大夫,賜爵博陵郡公,後又改封濮陽郡公。但武帝死後宣帝和靜帝相繼駕崩,宇文述又立刻改換門牆,投靠了當時還隻是左丞相的楊堅麾下。
想當年後漢三國時,呂布先投丁原,後投董卓,再在窮途末路中投靠劉備,都先後反了舊主。因而被罵爲三姓家奴。而宇文述的一生行徑與之相比,也是不遑多讓了。此時唐霜提及他當年舊事,哪怕口中說得文雅,然而宇文述聽在耳裏,又何異于被對方指着鼻子破口大罵?數十年往事曆曆,霎時間盡皆如在目前。盡管可以推說都是形勢所迫所以不得已而如此,但在内心最深處,畢竟也不能絲毫無愧。
刹那間宇文述面色微變,但旋即消逝無蹤。隻淡淡道:“成王敗寇,弱肉強食。世間事本就如此。閣下何必執着。”
唐霜眼眸内有一抹沉痛之色掠過,凝聲道:“大總管說得好。既然如此,又怎知今日之王不會成明日之賊,而今日之賊豈非不能成明日之王?我本亦有心棄暗投明,但……究竟何處是明,何處是暗?”
宇文述以赦罪招安爲誘餌,企圖動搖唐霜戰意。唐霜也翻對方老帳,企圖激得對方失卻冷靜,好方便自己從容下手。兩人雖然還未當真動手,然而高手相争,又豈隻限于拳來腳往而已?彼此唇槍舌劍之争,其犀利之處,更是絲毫不下于刀槍。
所謂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彼此各逞心計而不果,宇文述和唐霜心中固然也對對方的評價再提高一層,可是更知說話已将到盡頭。接下來就當真刀真槍,拼個生死了斷了。
宇文述随手引臂圈引。不遠外落在宇文化及身邊的虎嘯神刀登時一跳,随即如磁攝鐵,自動飛起投向宇文述掌間。大總管挽個刀花,伸指輕彈,立即就有“嗡~”的清響之聲不絕于耳。這柄地神兵本來就是宇文述年輕時慣的佩兵。不過中年以後他功力漸深,地位日高,已經極少有機會與人動手。所以就把它給了自己的長子宇文化及。如今再度握刀,宇文述面上無怒無嗔,橫刀當胸,沉聲道:“既然王已非王,賊已非賊。那麽王賊之間,便是強者爲勝。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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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和本書内容武官,不過我還是要喊一聲:司馬懿是個低能的s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