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擅武抑或擅智,兩者的看法其實皆走了極端。須知孤陰不生,獨陽不長。世間萬事萬物,原本就都脫離不了“陰”與“陽”的範疇。所謂擅武擅智,其實也不過就是銅錢上的兩面而已。武力是實力的基礎。若無武力支持,則智慧再高,亦是無根之水。而光有武力而不懂用腦,便是蠻牛一頭,隻會被人驅使,最終死于非命。惟有兩者皆擅,才能成爲真正長勝不敗的大赢家。
毫無疑問。當世人物之中,能夠智武雙全者可謂少之又少。摩诃葉自信是其中之一。除此以外還能被他放在眼内而視爲勁敵者,并非正一道當今掌教朝陽天師,而是蜀中唐門的新任門主:唐十三。
唐十三的“武”究竟如何,暫時還不得而知。十三年前他雖曾與摩诃葉一戰而落敗,但以其卓越天資,必無虛度整整一十三年而仍無絲毫寸進之理。蜀王楊秀本身武功已達一流高手境界,足可與李淵、宇文述等并駕齊驅。得到黃帝龍骨後受其靈力激引導,更是呈幾何級的突飛猛進。假若當真與黃帝龍骨完全融合,則即使說其神通修爲可與當年的武林神話,天宗祖師笑蒼生并駕齊驅,也絕對不足爲奇。而已經得到這股近乎壓倒一切的力量之後,自信心極度膨脹,不把天下人放在眼裏的楊秀,居然并未将唐十三與芸芸衆生等同,視爲理所當然應該匍匐于自己腳下的奴仆般呼來喝去,而是于之結爲盟友并且付托大事,甚至連麾下兵馬也任其調動。一切一切的征兆都說明,唐十三所擅者不僅有武,兼亦有智。
所謂的智,一般看法是認爲:隻要策略運用得宜,便能夠可以兵不血刃,以最少的氣力,換取最多的好處。若要蠻拼死鬥,則智者不願爲之。但其實,真正大智者絕不會斤斤計較于付出。隻要能夠達到目的,隻要到最後進行結算盤點時收入大于支出,那麽即使犧牲了再多棋子,同樣也是值得的。就正如此時此刻,唐十三所策劃的這個“探囊”行動。
對于棋子本身而言,他們自然是絕不願意就這麽被簡單地犧牲與放棄的。隻是唐十三這個棋手,卻并沒有給他們留下任何選擇的餘地。故此哪怕再恨、再怨、再怕、再不忍,他們也隻能豁出性命,踏上那條用累累白骨鋪砌起來的死路,拼取那渺茫得近乎不存在的一線生機。
決非任何文學上的修辭手法,而是貨真價實,絲毫不打折扣的真實形容。隻因爲此時此刻,倒在南鄭城城外的屍體即使隻是粗略估計,都已經過了五位數大關。刺鼻血腥氣息直沖霄漢,以至于分明是光天化日之下,四周天空卻也不自然地呈現出一片薄薄的淡紅。而這片慘烈戰場之上卻出奇吊詭地,沒有任何聲音存在。
不管兵器交擊聲、弓弦拉動聲、戰馬嘶鳴聲、刀劍砍入肌肉和骨頭的聲音、垂死時的呻吟聲、喘息聲、激勵自己的呼号聲……統統都沒有。無法計算那麽多的目光以及除以二之後那麽多數量還保持着生命的士兵,無視着滿身傷痕與血污,也無視身邊的敵人,保持了同樣的姿勢,将全副精神都投入到相同的方向。假若可以由天空向地面俯視的話,那麽就可以現,這整個戰場的形勢,恰好形成了一個巨大無比,但形狀卻略嫌不夠規範的同心圓。
在同心圓的最外圍,是爲數二萬左右的隋軍和倍于此數的南鄭城蜀中叛軍。在他們腳邊那如山累積的屍體,正逐漸地失去本來所存有的溫度而變得冰冷。向内推進一層,則是千名蜀中唐門的白衣子弟兵和隸屬宇文閥和獨孤閥所有,并非朝廷官軍的兩千親衛。再往核心推進,便是一座高不過十二三米左右的低矮小山丘。而山丘之上,如今也不過隻有寥寥的五人而已。正是這區區的五個人,就掌握了現場過六萬以上士兵的生命。更正确而言,是站在山丘頂端處的兩個人。所有一切的一切,都正好是人世間所謂權力金字塔的具現化。
然而假若仔細深究的話,那麽這兩個人之間不管地位與名聲,其實相差得都極爲懸殊。一者不但富貴無極,坐擁高官厚祿,門生故吏遍天下,堪稱數人之下,億萬人之上。而且更是注定要青史留名,哪怕千百年後,亦必不會被遺忘。另一者則不過區區蜀中江湖門派的堂主身份,雖然名頭也算不小,卻是人生如燈滅,不會有太多人能夠記得住世界上曾經存在過這樣一個人的角色。
爵封許國公、右衛大将軍、平蜀行軍大總管、宇文閥閥主宇文述,以及蜀中唐門兵部雪廠之主唐霜。這樣的兩個人,假若說他們之間也擁有着什麽共通點的話,那麽便隻有那唯一的一樣東西了。
這便是冷。并非因爲修爲同樣屬于陰寒武學而帶來的天冷,而是潛藏于内心深處,哪怕面臨最惡劣狀态也能同樣從容面對的冷靜。又或者,應該說是可以将所有人,包括自己的生命也毫不猶豫地當成籌碼去孤注一擲的冷漠。而要應付眼前這種對雙方而言都是最惡劣的互相牽制局面,不得不說如此自天性的冷,恰好就是最合适的。
站在距離山頂稍下位置,手執一柄斬馬大刀的獨孤閥閥主獨孤峰,盡管面上神情依舊泰然,但眼眸中所流露的惶恐,卻已經出賣了他的真實心情。同時也再度确認了自己和宇文述的老辣沉穩相比,依舊大有不足的事實。他微微輕歎,回随意向整片小山丘上掃了兩眼,然後……再度歎氣。
宇文大總管的長子,那位曾經和楊玄感并列,号稱年青一輩中最強高手(當然,由于楊昭的異軍突起,現在已經不是了)的宇文化及,如今已是渾身傷痕累累。爛泥般癱在地下暈迷過去,也不知道究竟是生是死。不過于之相對地,他那柄名爲虎嘯刀的地神兵,總算也砍下了唐門名爲“三元及”的三兄弟以及“橫行無忌”合共五個人頭,未算太過失禮。
“風光大葬”、“生有所葬”、“葬無可葬”的唐三葬兄弟,則是被獨孤霸的天罡邪拳徹底轟成肉醬。然而獨孤霸和唐颠三那狂人相比,無論招式内力都絲毫不在遜色的他,就敗在了對方那越傷越狂,越狂越勇,唬不倒打不死的恐怖鬥志之下,最終也落得個和宇文化及相同的下場。
唐颠三本人,随之也被獨孤峰用斬馬大刀從頭到腳狠狠一劈爲二。受了這樣重創,哪怕他再怎麽頑強,事實上也是不可能再站得起來的了。享受了同樣死法的人還有唐雙縫。他輕功雖然卓,論真實本事卻也隻不過和“三元及”兄弟差相仿佛,完全不是獨孤峰敵手。
而幾乎就是在同時,外号“十二指長”的唐十二用獨門絕技乾坤劍甲擊殺了宇文述四大家将之中的天鷹将和兇蛟将以及重創狼嗥将。雖然他随後又被四大家将中武功最高的斷嶽将一拳砸爛了腦袋,可是斷嶽将自己也不敵唐恨晚與唐倒四的聯手,先是被奇門武器柔情扣纏住雙臂無法掙脫,接着又被逆天霸腿踢破丹田氣海。畢生苦修功力就此徹底化爲烏有。哪怕今日幸能得不死,可是也從此變成廢人了。
而現在,在同門中實力應該算是最強的兩人,就這樣站在獨孤峰面前。無論氣勢抑或戰意,彼此也是針鋒相對,旗鼓相當。不管是唐恨晚與唐倒四聯手殺掉獨孤峰,還是反過來獨孤峰砍去唐恨晚與唐倒四的人頭,勝利者都可以上前支援宇文述或是唐霜,爲這場已經留了太多鮮血的戰争劃下一個殷紅的休止符。
這是因爲之前一系列的拼殺都已經證明,無論最外圍那幾萬臨時強征入伍的新兵如何突然像了瘋般猛攻,都不可能擊破由右衛與左武衛兩支精銳府兵組成的防禦圈子。頂多隻能牽制住右衛與左武衛,使其不能抽身去對付内圍的千名唐門白衣子弟兵。可是白衣子弟兵卻也不能闖過宇文閥和獨孤閥親衛家兵的保護,直接上山去援助唐霜。于是就形成了如眼下所見一般,奇妙而脆弱的平衡狀态。
慈不掌兵,這句老話本身倒确實沒有錯。然而,在其實根本沒有這個必要的情況下,卻依舊毫不猶豫,甚至連眼皮也不眨地随便犧牲數萬人馬,近乎無意義地制造出大量死亡。這種行爲根本便隻有最冷血的魔鬼才能做得到。而或許也隻有這種魔鬼,才能令自己脫于棋子的身份,成爲那個坐在棋盤旁邊下棋的人吧?
宇文述自問做不到如此地步,唐霜也不行。所以他們始終仍要以棋子的身份,站在這裏面對彼此。
兩個隻能活一個。但究竟誰勝誰負,誰生誰死,便要看誰……
擅智,擅武,擅智也擅武。
____無精打采滴分割線____
弱弱地呼籲,要投票和收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