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态一轉,氣勢登時大大不同。右武衛和右武侯兩軍人馬人人喘着粗氣捏緊了刀槍。人群中忽然也不知道是哪個将校狠狂吼道:“赳赳大隋,共赴國難。兄弟們,跟來将軍屈将軍上啊!”手持陌刀紅着雙眼,緊随二将沖向活死人。一石激起千層浪,成千上萬的大隋精兵同時紅着雙眼,如狼似虎,狀若癫狂地厲聲呼吼着舍身沖殺而前。
戰意燒天,殺聲震地。霎時間,洞箫戰鼓兩股聲音各自指揮己方士兵,在街亭大道上空猛地激烈纏戰起來。由上而下俯視,兩股滾滾濁流同樣絲毫不加避忌地向對方正面席卷狂撼。你來我往,此進彼退;人喧馬嘶,怒罵哀鳴;弓弦震動,金鐵交擊;血肉橫飛,肝腦塗地。吸收了過多鮮血的泥土已變成死黑色,斷肢殘臂漫天飛舞,頭顱如西瓜着地亂滾。怒罵、詛咒、哀号、慘叫……無數聲音混和着糾纏攪拌,聽起來宛若枭鳴狼嗥,更分不清究竟屬于活死人抑或右武衛右武侯士卒所有。千軍萬馬舍生忘死,抛棄了人身,同時化爲地獄惡鬼彼此搏殺。然後迅相互糾纏着,齊齊走向陰曹地府枉死城。
活人鬥死人,這根本就是一場從開始已經注定了結局的絕望之戰。銳利馬槊挑開活死人的肚腸,它會行若無事地撲過來按住你咬斷你的喉嚨;沉重陌刀劈開活死人的胸肋,它會行若無事地撲過來按住你咬斷你的喉嚨;雕翎狼牙長箭射穿活死人的脖子,它會行若無事地撲過來按住你咬斷你的喉嚨;用斧頭把活死人攔腰分屍,它的上半身會行若無事地撲過來按住你咬斷你的喉嚨;把活死人當頭一劈爲二,它兩邊身體會同時行若無事地撲過來按住你咬斷你的喉嚨;轟爛活死人的胸膛,砸遍活死人的腦袋,剁去活死人的四肢手腳……統統都沒有用。活死人還是會行若無事地撲過來按住你,咬斷你的喉嚨痛飲鮮血,撕開你的肌肉大肆咀嚼,撬開你的頭蓋骨如狂吸吮!
這是狩獵,是覓食,是遊戲,但無論如何也絕對不是戰鬥。爲什麽?因爲它們根本不是這個世界應該有的東西,而是天堂不收,陰司難容,死不了,活不成,非生非死,亦生亦死,先死後生,生而複死的活死人。它們會走動也會殺人,卻沒有知覺、沒有理性、沒有恐懼,隻聽憑那蕭音指揮調動。是最完美,最強大,也最可怕的戰争工具。可是……爲什麽世界上竟會出現這種怪物?答案很簡單,因爲它們都中了唐門毒王,唐毒的毒!
崩潰了,徹徹底底地崩潰了。縱使心态如何瘋狂鬥志如何旺盛殺氣如何熾烈,還是人的人永遠鬥不過這種不是人的人。哪怕戰鼓聲激昂熱血如故,哪怕來護兒屈突通兩位将軍奮勇如故,哪怕活死人其實并非當真永遠不死。可是右武衛和右武侯的士兵,還是一個接一個地在死戰中隕落。沒有人後退,沒有人逃避、沒有人放棄,但一切都無濟于事。唐毒的毒在無情地嘲弄着他們的努力。喊殺聲已然衰落,刀槍的揮舞也不再具有威脅。熱血男兒倒下,化作冰冷屍體,然後被活死人無情地撕碎吞噬。家中衰老的父母、賢惠的妻子、幼小的兒女,将永遠等不到他們的兒子、他們的丈夫,以及他們的爹爹重歸家園。
箭矢已盡、刀鋒已鈍、鐵槊已折、體力耗盡,鮮血流幹。然後來護兒屈突通兩位将軍便忽然間現……
戰場上的一切聲音,全都消失了。
不是靜,而是絕對的死寂。隻因麾下所有大好男兒,都已被這場死戰所燃起的大火燒盡所有生命,再無法說出片言隻字。在這死寂中,他們舉目四顧。但見身邊方圓百丈的範圍以内,除了活死人,就隻有活死人,以及活死人。面對圍聚身旁,虎視眈眈蠢蠢欲動的上千頭吃人怪獸,縱然兩位俱爲當世虎将,卻又能做什麽?還能做什麽?仍可做什麽?
隻有兩個字:等死。
絕望中……可有曙光?可有奇迹?
沒有。沒有曙光,也沒有奇迹。唯一所有的,便隻是……
由黑暗所帶來的——神迹!
一點黑暗在雲端飛馳,由遠而近迅逼近街亭戰場。快若風馳急似摯電。開始時沒有任何人意識到“他”的逼近。可是眨眼之間,千千萬萬對耳朵,都再不能忽視“他”的存在。但聽猶如轟雷般的巨大沖擊波劃破長空,震天撼地直透三十三層天外天!死寂世界被狠狠撕扯得粉碎,血紅色戰場刹那間被比黑夜更加深沉的漆黑徹底覆蓋,所有人無論是生是死,統統都不由自主地擡頭仰望,立刻就同時都看見了……
一條龍!
身長十丈,遍體漆黑,無懼百毒,水火不侵,日飛千裏,殘暴嗜殺,比妖更邪,比魔更惡!很多人都聽說過它,可是幾乎沒有多少人當真見過它。因爲它的降臨,就代表了最純粹最徹底最直接的死亡和毀滅。無論當年今日,始終不曾有過絲毫改變。它就是當年天下一大邪派妖盟聖主九千歲的禦用坐駕,妖龍黑霸王。而今時今日,它的主人,便隻有那唯一的一個人。
頃刻間,這個人渾身上下爆出熾烈如旭日的赤灼紅光,似驕陽堕凡,破開黑暗當空筆直墜落。電光火石間那光芒急遽擴張,波及範圍直達無限弗界。街亭當道上千千萬萬對眼睛,這刻間全被逼迫得無法睜開絲毫!然而轟雷震動聲中,所有耳朵卻都清清楚楚地聽見了“當嗚~~”的一記清響。
如敲翡翠、如擊金鐵、如九天鳳唳、如九地龍吟。其聲蘊藏浩然正氣,可去迷破瘴,更要撥亂反正,絕不容許擾亂陰陽生死的邪異怪物,再多停留在這世界上半秒。至高至強至壯麗至恐怖的巨大威力,就在這刹那間全面爆。如萬馬奔騰、山洪爆、江河決堤、天火焚城、冰雹崩雲、怒濤裂淵、霹靂碎嶽、隕石斷空、猛如雷疾如電狂如風密如雨!哪怕窮凡人一生所學,也無法形容此着滂湃氣勢與暴烈殺性之萬一。親眼目睹如此異像,又怎能教人不爲之震撼莫名,心膽俱喪?
怨恨和貪婪的嘶吼刹那間被絕望呻吟取替。但見高熱氣浪翻翻滾滾,以滅絕一切生機的姿态不斷沖擊向外。凡所被卷入紅光氣浪範圍之中的東西,根本不容抵抗更無法掙紮,管你活死人皮堅肉厚渾身是毒也罷,統統都似滾湯潑雪,隻一個照面,就被徹底熔化毀滅蒸成氣,永永遠遠地——消失!
這一擊本不該出現于人間。因爲它根本不是凡人所能擁有的力量,而屬于太陽。能夠制造出如此恐怖威力者,便隻有神,隻有神兵。隻有神兵之主。
震撼得猶如噩夢的一刻,持續了無比漫長。當所有人的眼睛也終于恢複了可以正常視物時,他們便看見了一幕絕對可令自己畢生難忘的奇觀。街亭當道的大路上,赫然出現了個直徑足有百餘丈的巨大凹坑。凹坑底部鋪滿了閃亮的水晶結晶體。成千上萬活死人在剛才那一擊之下幾乎盡遭毀滅,隻在凹坑邊緣外還殘留着寥寥二百餘具。而中心處的三步方圓範圍内,卻恍若任何事情都未曾生過般,依舊保持着原狀。來護兒和屈突通兩位将軍跌坐于地,目瞪口呆地凝望着護在自己身前,左右雙手各執一柄奇形黑白神兵的少年,腦海中盡成空白。
他轉身過來,忽爾向來護兒溫藹一笑,關切卻又充滿自信地道:“來師傅,你和屈将軍辛苦了。那麽接下來,就請放心休息,一切盡管交給我來應付。”
來護兒認得這個人。可是他做夢也不敢相信,居然真是由這個人帶來了希望。這瞬間他瞠目結舌,猶如置身夢境。那麽,這個人究竟是……誰?
本爲天命所無卻又橫空出世的帝皇之星、大隋天子楊堅嫡孫、太子楊廣長子、極樂正宗宗主摩诃葉心目中之衣缽傳人、九千歲指定之妖盟五任聖帝,朝廷敕封河南王以及天神兵陰陽令之主。一騎可當千,孤身能敵萬。他正是——楊昭!
向來護兒和屈突通兩位将軍叮囑已畢,楊昭旋踵昂然而立,手中黑白陰陽雙令又是一下互擊。“叮~”的清脆聲音廣傳四野。縱然再沒爆出任何威力,對面處那七千餘蜀中叛兵,好不容易才從适才的震撼中回過神來。驟然聽得敲金擊玉之聲再起,登時同成驚弓飛鳥。剛剛站起來的不由自主又再癱坐在地,沒站得起來的更加吓得失禁。一片混亂。再不成其軍隊。目睹其如此醜态,楊昭忍不住惋惜地搖搖頭,随即提氣揚聲,厲聲喊話道:“大隋河南王楊昭在此。蜀中衆軍士聽宣天子聖旨。爾等皆爲大隋國之柱石,豈可受楊秀那奸惡之徒野心驅策,随他幹這等不忠不義,不仁不孝的勾當?若爾等立刻放下刀槍棄暗投明,皇上宅心仁厚,素來愛民如子,必能赦免全體官兵,誰都不加追究。但若執迷不悟的話,休怪本王出手無情。”
這幾句話朗朗傳出,對面蜀中衆叛軍登時從一片混亂中靜了下來。大家面面相觑,頗感六神無主。忽然間隻聽“嗆啷啷,嗆啷啷”幾聲響,有五六人擲下了手中刀槍。聲音互相感染之下,立時就有許多人意欲效仿。沒想到那領軍的将領甚是當機立斷。一聲叱喝,登時指揮身邊親兵亂箭齊,把那想要投降的幾人射成了馬蜂窩。洞箫之聲再起,剩餘的二百多名活死人嘶吼怪叫着回到己方陣前,對蜀兵虎視眈眈。剩餘人等紛紛打個寒戰,再不敢喊出半個“降”字。
楊昭皺起眉頭,陰陽雙令緩緩舉起。盤旋天際的妖龍黑霸王随即放聲咆哮,登時四野震動。屈突通心頭一動,猛然從地上跳起,又驚又喜地大叫道:“是援兵?!”喊聲中回頭張望,但看街亭大道之東,連接往關中方向的彼端煙塵大起。轉眼間密集馬蹄聲翻飛如雷,直逼近前來。聽那蹄聲及塵頭高揚之程度,怕不有兩三萬大軍?當先兩杆大旗迎風抖展,左側上書“宇文”兩個大字,右側則是“獨孤”。率軍來者之身份,已不言自明。
軍心已亂、已寒、已沮、已喪。眼看實力對比強弱懸殊,大勢已去,再留下來也不過送死而已。号角聲又再吹起。蜀軍七千餘人後隊轉前隊,緩緩整軍,退往陽平關去了。
————————
今天這章還可以嗎?覺得可以的話,請不要忘記了紅票喲
o(n_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