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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王楊秀面色陰沉,獨自走出小樓。矗立樓外的随行太監不敢怠慢,當即彎腰緊跟而上。楊秀忽然停步,向後揮揮手,沉聲道:“傳本王命令,除例行班值之外,王府裏其他崗哨都撤了吧。還有,你們也都退下,本王要靜一靜。”
那幾名随行太監應聲領命而下。盞茶功夫不到,王府内外巡邏的軍士都撤了大半。騷動恢複安甯,因無數火把而被映耀得一片通明的夜幕,也回到了它應有的黑暗。楊秀背負雙手仰望星空,若有所思地獨自踱步而行。神色變幻,莫測喜怒。不經不覺間,他沿着花園内一條以鵝卵石鋪就的小徑,走到了蜀王王妃所在的寝殿。凝望着那兩扇略顯陳舊破落的朱漆門扉,楊秀長長歎了口氣。聲音中赫然竟充滿了惆怅。沒有什麽猶豫,這位在蜀中坐擁最大權勢的年輕王爺伸手推門,徑直入殿。
王妃寝殿,自然日夜都有人值班宿衛。那些太監婢女們見楊秀忽然破天荒地到來,自然連忙上前請安。楊秀揮揮手,沉聲道:“免了。王妃她……已經睡下了麽?”
一名婢女最是機靈,率先答道:“王妃雖然剛剛就寝。不過向來睡得不沉。王爺,要奴婢們去把王妃叫起來麽?”
“既然王妃已經睡下,那就不必叫她了。”蜀王王妃彭氏,也是關中大族的名門閨秀。知書達禮,性格溫柔賢淑。但楊堅爲兒子訂下這門親事時,楊秀才不過十三歲,也談不上什麽喜歡不喜歡的。婚後夫妻二人說好聽的是相敬如賓,說不好聽那就是冷淡若水。而自從唐鍾情被立爲庶妃之後,楊秀更常常兩三個月也不會去正妃房中歇宿一晚,即使去年長子楊孝出生後,這情況也沒有多大改變。但是經過今晚……
楊秀又是謂然輕歎,道:“世子呢?帶我去看看他。”話是這麽說,其實也不需要别人帶路,當下徑直走向偏殿。裏面值夜的婢女連忙挑亮燈火,拉開紗帳。楊秀走到殿中那張嬰兒睡的小床前,俯身下望。隻見鵝黃色的錦褥之上,睡着一名還不滿周歲,卻壯實白嫩的小小嬰兒。雖然年紀尚小,眉宇間的輪廓,卻可以看得出和楊秀自己十分相似,正是楊秀年近三十才生下的長子楊孝。
爲了替這小小嬰兒祝壽慶生,楊秀大張旗鼓,遍邀西南各地的頭面人物前來彙聚成都。場面之盛大或者不能絕後,但肯定已經空前。可是誰又能想得到,從楊孝出生直到今夜的此時此刻,楊秀才是第一次前來看自己的兒子。
楊秀眼眸内流露出愛憐橫溢之情,忍不住伸出手指輕輕觸摸嬰兒臉上的嬌嫩肌膚。忽然間,他心中既慚愧又内疚,暗暗發誓道:“兒子啊兒子,你是爹爹血中的血,肉中的肉。哪怕什麽宏圖大業,又怎麽比得上你的一根小指頭?是爹爹錯了。楊秀現在當天發誓,從此之後,定要竭盡全力,保得你一生平安喜樂。”随即收手起身,囑咐道:“好好照顧世子。假若有什麽閃失,本王唯你們是問。”太監使女們誠惶誠恐,紛紛恭身領命。楊秀也不再多看,轉身快步而出。
蜀王走出王妃寝殿,随即信步行到王府南邊。這一帶開辟有不少各自獨立的居院,向來用以款待貴客入住。楊秀也不猶豫,走向位置最偏僻的那座小院子,在門外凝聲道:“甯仙長。”
聲音剛落,門扉無風自動,徑向左右分開。燈影之下,隻見有男女兩人席地盤膝對坐。女子身形豐姿如仙,卻戴上面紗不露真容,是武林聖地慈航靜齋的傳人梵清惠。而那男子則身披錦袍,潇灑出塵。赫然卻是自從在五丈原上,被楊昭用真龍之血激發武侯遺陣鎖困的散真人甯道奇。而在兩人身後的床塌之上,則靜靜睡着一位身穿白衣的年輕女子。
假若楊昭在此,那麽便自然可以輕易辨認出這女子正是明月大家。更可以從中推算出剛才自己在成都府衙門和唐孟蜀連場激鬥時,或者甯道奇和梵清惠兩人都在,或者隻有其中一人在側。但自己當時的種種行徑,必然都已經盡落旁人眼中。
楊秀卻不是楊昭。雖然也久聞明月大家蕭藝天下無雙的名聲,更發函邀請她到成都來在世子壽宴上獻技表演。但楊秀本身,是從來沒有和明月大家見過面的。所以此時見房間裏忽然多了個人,不禁便是一愕。奇道:“甯仙長,梵仙子,這位姑娘是?”
“是清惠的一位知交姐妹。”梵清惠淡淡道:“王爺不必在意。她穴道被制,已經睡着了。無論王爺說什麽話,都絕不會洩露出去的。”
楊秀點點頭,同樣在兩人面前坐下,沉聲道:“甯仙長說的果然是事實。情妹……不,唐鍾情确實私下瞞着本王,把本王的好侄兒楊昭帶回王府中來了。而且,唐稷學居然還耗費自己心血相連的天蠶氣去救他。”
甯道奇悚然動容道:“哦,天蠶功?甯某還以爲這奇功早已經失傳,卻沒想到居然還有人會用?這麽說,楊昭是死不了啰?”
楊秀憤憤道:“自然死不了。但是……哼,唐無衣那老匹夫究竟想要幹什麽?”
甯道奇淡淡道:“唐無衣和王爺之間,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王爺既然竭力向他們滲透收買,唐無衣作爲唐門門主,不甘爲他人做嫁衣裳,自然就要努力反撲。準備幾着後手,根本理所當然。不過王爺今晚既然已經撞破了他們的圖謀,相信唐無衣也不敢冒着觸怒王爺的危險,再次輕舉妄動才對。”
“或許如此。但是……情妹……唉~~”楊秀欲言又止,終于惆怅地長歎了口氣。擡頭拱手道:“這次本王倒真要多謝甯仙長了。假若不是仙長及時趕來報訊,隻怕本王現在還是被唐無衣蒙在鼓裏,兩日後就不得不親手送自己的兒子踏上黃泉路。大恩大德無以爲報,仙長請受本王一拜。”話音落地,他果然恭恭敬敬地頓首拜下。
甯道奇潛運真氣,整個人平平滑開半尺,不受楊秀的大禮。道:“王爺請起。其實說起來,這件事貧道也有私心在内,和王爺不過互惠互利而已。王爺實在不必如此。”
楊秀劍眉揚起,奇道:“仙長也會有私心?”
甯道奇歎道:“甯某未得解脫,始終不過凡人一個。有私心又何足爲奇?”頓了頓,又道:“楊昭此子,既是楊廣的嫡長,又是極樂妖宗宗主摩诃葉的徒弟。他日假如讓此子有機會登基成皇,定會推崇極樂妖宗的邪門魔道,禍亂天下,爲害蒼生。貧道既然受朝陽天師托付重任,本該竭力幫助大皇子東山再起才對。可惜以眼下時局而論,大皇子要再登儲位的希望,看來已經相當渺茫了。
爲今之計,惟有釜底抽薪,替大隋另擇明君。而無論以聲名、威望、才幹、還有武功等各方面而論,王爺都是出類拔萃,無可挑剔的仁君之選。不管爲天下蒼生抑或我正宗佛道兩門的利益計,甯某不來幫助王爺,還有其他什麽人可以幫助呢?”
楊秀嘴角微往上牽,流露自負的笑容。他重新坐好,謙道:“才幹威望這些,其實大哥比本王更優勝十倍。大隋江山将來由他統治,才是最合适不過,但……可恨父皇母後,竟然誤信了楊素那奸臣的讒言,又被摩诃葉那妖僧鼓惑,竟然廢了大哥改立楊廣……嘿,從小到大,他就是個病秧子。文才武功,有什麽地方能蓋得過本王去?這種人假如坐了龍床,即使沒有楊素和那妖僧搗鬼,照樣也是昏君一名。”
甯道奇也笑道:“所以王爺就更應該當仁不讓才對了。”
楊秀點點頭,舉手肅顔道:“本王願對蒼天發誓,隻要甯仙長協助本王成就大業,将來本王登位九五後,必立道教爲國教,并封仙長爲護國真人。”
甯道奇淡淡道:“甯某閑雲野鶴,一心隻追求天道解脫。對這些身外榮譽倒沒什麽興趣。隻要他日王爺可以善待天下蒼生,甯某于願足矣。不過眼前最重要的仍是那件大事。隻有辦成功那件大事,王爺才真正擁有了競逐皇位的資格和本錢。此事唐門籌劃多年,少不得還要借重他們的力量。所以一日未曾成功,王爺也切記不可以和他們翻面。”
楊秀點頭道:“這點本王也心中有數。看在多年情份上,隻要他們不要再企圖玩弄本王于股掌之上,本王又何曾願意下辣手對付唐門呢?”深深又歎了口氣,起身道:“到真正出發那日爲止,就暫時委屈兩位了。夜深了,本王也不打擾兩位休息。告辭。”
甯道奇點頭道:“王爺好走,請恕貧道和梵師妹不送了。”大袖一拂,房門再度自動敞開。直到楊秀退出之後,這才再一拂大袖,把門扉關上。
自始至終,都沒有和楊秀交談過片言隻字的梵清惠,忽然輕啓櫻唇,問道:“甯師兄,你真要輔助楊秀登基?”
甯道奇一哂,道:“怎麽可能?隻有李淵的次子李世民才是真命天子,這一點妳我早已深知。”
梵清惠幽幽歎道:“那麽師兄也該知道,他們圖謀的那樣事物關系神州安危,實在是動不得的啊。”
甯道奇嘿聲道:“唐門野心勃勃,楊秀也利欲熏心,竟不顧神州安危,企圖染指那樣事物,實在可殺。不過相比這夥跳梁小醜,楊昭這顆帝星才是真正能夠威脅未來真命天子的存在。此子一日不死,李家天下就一日也隻是鏡花水月。所以無論如何,今次定要借助楊秀之手将此子除去不可。至于那件事物嘛……有甯某在場,到時必不讓唐門和楊秀有機會染指。”
梵清惠默然半晌,忽然道:“甯師兄語氣中似有怨憤之意。可是對當日在五丈原上,誤中楊昭那小鬼的奸計一事耿耿于懷麽?”
甯道奇一愕,道:“梵師妹爲什麽這樣問?那日之事,确實是甯某生平未有的經曆。但也不過是行險僥幸的詭計罷了。甯某從來沒把這種擺不上台面的手段放在心上過。”
梵清惠又是默然半晌,忽然悠悠道:“這一路南來蜀中的路上,清惠總在思考一個問題。究竟什麽是真命天子?天意又究竟是什麽?假如命中注定真命天子隻有一位,爲什麽帝星竟會有三人?甯師兄,我們決心幫助李家建立新朝,這決定可當真對了嗎?”
甯道奇蹙眉道:“梵師妹爲什麽竟會這樣想?南來路上,究竟都發生了些什麽?”
梵清惠苦笑道:“沒什麽,隻是當時……唉,清惠本來已經決心下殺手殺了那小鬼,也親眼看着他從萬丈高崖上堕落下去了。可是如此必死之局,他竟然仍能逃出生天。實在匪夷所思到極點。還有,剛才清惠也明明看見那小鬼自招天雷入體,明明已經進入鬼門關沒法再回頭了,偏偏竟又出現了失傳已有數百年的天蠶功……究竟所謂天命所歸,是不是就會是這樣呢?甯師兄,我們一心要對付楊昭,又算不算逆天行事?”
甯道奇笑道:“原來是這樣。不過師妹畢竟多慮了。帝星照命者縱然并非隻有一個,但真龍天子則絕對獨一無二。楊氏倒行逆施,尊崇極樂邪教。可見氣數當盡。我們輔助新朝天子,自然是應天順人的大功德之舉呢。”
梵清惠回眸相望塌上依然暈睡的明月大家,默然半晌,方才幽幽歎道:“不錯,确實是清惠自己多心了。枉清惠修爲多年,居然這樣粗淺的道理,都還需要甯師兄加以開解,實在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