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戶人家恍然未覺這奇妙的氣氛,全家老少端來清水給每人,那盛水器具乃竹木所制,似大東國的瓢可盛水,做工有些粗糙,表面還殘留着坑坑窪窪,看樣子是用小刀挖割。
一個**歲的孩子,端水朝易寒走來,臉上露出淳樸無暇的笑容,在易寒面前高舉雙手,說了一句西夏語,易寒正疑惑,一旁的蒼狼笑道:“那句話是“請喝””
易寒露出溫和的笑容,接過水飲盡,一股清涼入喉嚨,心頭卻是暖暖的,易寒将竹器還給小男孩,正欲道謝,那小男孩卻欣喜的奔跑回去,朝父母說了一通西夏語,又忙着将易寒飲完的器具盛水給其他人飲用。
蒼狼一直在看着易寒,點了點頭,臉上露出笑容,他來到易寒身邊,問道:“你想不想知道,他剛剛說什麽”。
易寒未答,蒼狼卻解釋出來,“他在說他很高興客人接受了他的饋贈。”易寒一愣,蒼狼又道:“你一定會很奇怪,爲何高興的會是他,在我們西夏人眼中,來到這片土地,來到他們身邊就是有緣就是朋友,慷慨的饋贈,就表示他的心跟白雪一樣聖潔,這就是我們的文化”。
易寒朝那些冷視着他士兵看去,又看看那露出喜悅笑容天真無邪的小男孩,不明白爲何會有兩個極端。
蒼狼道:“在西夏的神眼中,我們這些拿着刀的戰士是罪人,身上沾滿鮮血,是得不到神靈的庇護的,可是還有無數人拿起刀爲的就是親
人朋友更加幸福”。
聽到這裏,易寒怒吼道:“放屁,還不是你們的狼主利用這些人淳樸的人,讓他們身上沾滿鮮血”,指着小男孩道:“你可知道再過幾年,他就成了一個殺人不眨眼的人”。
小男孩頓時被易寒吓了一跳,一臉愧疚的向自己父母說些什麽,他的雙親滿帶歉意來到蒼狼跟前,說了一通西夏語,待蒼狼回複一番,兩人才露出笑容,又說了一通話,這才返回小男孩身邊,幾語之後,隻見小男孩朝他露出燦爛的笑容。
易寒愣愣無神,隻感覺他的笑容是那樣真誠。
蒼狼淡道:“天快黑了,主人讓我們在這裏休息一晚再走,方便照顧我們”。
易寒點了點頭,一聲羊的慘叫聲傳來,望去,卻見剛剛那小男孩,手持一把小刀狠狠的割斷羊的脖子,一時之間他無法将那個臉帶笑容給他送水喝的小男孩與這個毫不留情宰殺羊的男孩聯系在一起,他的臉上濺上鮮血,臉上卻露出了喜悅的笑容。
蒼狼又道:“在我們心中,這是神賜給我們的禮物,這山這水這草都是神賜給我們的禮物,假如有人要來搶奪,就算是死,也要守護到底”。
蒼狼想要表達什麽呢?是說他們西夏絕對不容許别人侵略嗎?大東國也許會有仁義之本,可是像北敖這個民族,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易寒覺得自己應該在這裏做些什麽,可是他又能做些什麽?他是一個外族人且嚴格來說一個沒有自由的俘虜。
天色已黑,明月照關山,天闊地闊,這戶人家自然沒有能力同時款待幾百人,許多人自覺的遠離,十來人圍成一堆燃起篝火,吃着随身攜帶的幹糧,嘻嘻哈哈的爽朗笑聲傳來,易寒與蒼狼幾人和主人在氈帳之内共坐一席,主人親自倒奶酒遞給易寒,易寒毫不猶豫爽飲入喉,就要給易寒再倒一杯,蒼狼這個時候卻朝主人說了一通話,主人邊點頭邊朝易寒笑了笑,不再替他倒酒。
蒼狼笑道:“我跟他說你的身體不方便開懷痛飲”。
這個時候女主人拿來褐衫氈帽遞給易寒點了點頭,一旁的蒼狼笑道:“收下,你不收下她是不會罷休的”。
易寒不通西夏語,微笑回禮,收下禮物,入鄉随俗,雖然他現在是一個俘虜。
這個時候小男子用一塊粗布包了許多食物,卻拿不起來,他的父親說了幾句,小男孩這才将一半的食物放回,拿着食物朝帳外走去。
不久之後,便聽帳外傳來了歡樂的歌聲,易寒起身走出氈帳,見小男孩與一夥人圍着篝火邊舞邊唱起來,他們是如此歡樂,似生命中追求的便是這一刻,那些西夏士兵年紀其實并不大,也就是十**歲,他們兇神惡煞的面孔就以被笑容所代替。
這一些困惑着他,若蒼狼是想用這個法子來收買他的心,不得不說他動容,他的眼睛告訴他這些是真實的,并非弄虛作假,他是動容了,但卻不是他要成爲一個西夏人,他是想改變西夏與大東國,民族融合并不是沒有可能的,隻是他能做到嗎?想想有點異想天開。
淡淡一笑,盡人事聽天命,龍頭是風向标,龍頭一動,龍身便跟着舞動,他内心已經有了一個大概。
這個時候,一把高亢的童音響起,他在悲歌,歌聲凄涼入骨,所有的歡笑聲愕然而止,數百人一臉嚴肅靜靜聆聽這突然傳來的天籁之音,易寒雖然聽不懂他在唱什麽,他的身心卻能感受到那深深的悲傷。
蒼狼靜靜來到他的身邊,吟誦道:“父親的笑容是最美的,你的懷抱像大山一樣寬闊,你的聲音像潺潺溪流清澈無塵,你的教誨兒牢記在心,你帶着我騎馬縱情奔騰,你挑水走過的草原留下一個個深深的腳,父親啊父親,你在那裏,你爲何還不回來,你是否忘記了對兒的承諾。你挺起胸膛,頭頂着白雪,邁過千山萬水,爲我采來救命藥草,你是兒心中的太陽,爲兒燃燒光芒而變得暗淡,無論我飛多高,是你給我編織的翅膀,無論我走多遠,你的眼中總能看到我的身影,父親啊,你快回來,兒一直在等你”。
聽着蒼狼的翻譯,易寒感覺刻骨的悲涼,他朝毫不動容的蒼狼問道:“他爲什麽要唱這首歌”。
蒼狼道:“這是西夏流傳最廣的一首歌,每一個失去父親的孩子都會用這首歌來寄托自己的悲傷,隻能在心中落下珍珠,他的父親上了戰場,易元帥是你讓無數的孩子沒有的父親”。
易寒冷笑一聲,“蒼狼,真正沾滿鮮血的是你,是你們那好大喜功的狼主,我大東國痛失兒郎,難道就不悲傷”。
他的歌聲越發高亢響亮,似乎想用自己的歌聲召回自己的父親,易寒情不自禁的朝歌聲飄來的地方走去,孩子是無罪的,士兵也是無罪的,有罪的是那可惡的戰争。
易寒來到那個唱歌的孩子跟前,他隻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他遙望着遼闊的草原放聲。一望無際草原,沒有天邊,世界滄海,讓人感覺他小小的身子是如何渺小,淡淡的月色可以看出小男孩眼眶紅潤,他強忍着淚水不湧出眼眶,堅毅的臉透露着一股悲壯的穿透力,那是悲壯嗎?還是絕望之後的犀冷。
易寒走到他的旁邊緊緊捉住他那隻小手,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麽要對一個陌生人這麽做,他就是這麽做了,自言自語道:“爲什麽要強忍着眼淚呢,你隻是個孩子,你有縱情哭泣的權利”。
身後一把決然的聲音響起:“不,他不是個孩子,他是個男人,眼淚不屬于他們,唯有充滿腥味的血液可以流淌,他若流淚,就不是一個剛強的人,易元帥,在西夏人的眼中,眼淚是珍珠,就算悲傷也隻能在心中暗落”。
這是屬于遊牧民族的文化嗎?千年遼闊的草原文化積澱,馬背上的馳騁和雪雨風沙磨練出來堅強不息,這種強行壓制人性的情感有點悲慘,但是何嘗不是一個剛強民族的表現。
(也許有的朋友會對這一節反感,西夏之行大有玄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