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飛,你把炮隊丢下,領着左廂進行追擊”,淩飛跟着自己那麽久了,且既然他提出這鬼主意,混水摸魚一定不成問題:“不要跟得太緊,你反正跟在我身邊,從不曾單獨領軍,就顯得有點手忙腳亂指揮笨拙嗎,跟在後面打打順風仗,驅趕辛興宗與方臘軍絞到一塊就成——驅趕方臘軍也成”
“明白”,淩飛歡笑着,領着從人竄出去
戰場上,辛興宗一路殺俘殺過去,他最先沖入戰場,原本預計時穿沖出既設陣地的心思并不濃烈,且炮兵也不是追擊敵軍的軍中,所以這活兒他幹得慢悠悠,先領人深深嵌入方臘軍中,将方臘軍的抵抗粉碎,而後将部分俘虜圈攏起來,緊接着,兇殘的團結兵沖進俘虜隊裏刀砍斧劈,大肆收割俘虜……
沒料到過不了多久,時穿已經看出他名似幫忙,其實搶攻的本質由時穿最受寵的徒弟領着左廂軍沖出,與他争奪勝利成果
海州團練左廂是一支編制完整的隊伍,戰時把火槍手抽調出來單獨使用,可到了平常,長槍手與火槍手是混編在一起的畢竟貼身搏鬥時,所有人都在使出渾身力氣厮殺,容不得半點猶豫,而這種生死瞬間的搏殺,對武器的損傷極大火槍造價昂貴,要求精度高,槍管稍有彎曲,基本上就不能用了
與此同時,長槍手是個要求進攻隊形嚴整的兵種,它的進攻度比起步人甲還要遲緩,且因爲缺乏遠程攻擊手段,真陷入肉搏戰中,損傷一定很大時穿訓練這些人也不容易,好酒好肉供養着,不想像辛宗那樣随意使用……
淩飛嚴格的貫徹了時穿的意圖,他表現得像個笨拙的指揮官,把長槍手一字展開,平推上去,一遇抵抗則停下來重整隊列,利用火槍手遠攻先瓦解對方陣型,而後調動長槍手繼續平推……
這種嚴格的陣型攻擊,攻擊面很寬,頗有點一網打盡的意味,撈魚傷着蝦是經常的事情,隻要被海州團練左廂兜進供給面,基本上就逃不出來了——淩飛表現的很笨拙,一旦供給面展開,根本不知道如何調整,幹脆就不調整了
于是,不管方臘軍與兩浙路團結兵,都在戰場上避着淩飛走,淩飛一路橫掃過去,兩軍爲躲避淩飛,相互積壓的越來越厲害
困守猶惡鬥,本來這夥人就是些死硬宗教分子狹路相逢的時候,生與死多的是靠本能方臘軍雖然有組織的抵抗被粉碎了,但終究人多勢衆,兩邊的人相互擠壓在一起,即使方臘軍想奪路而逃,首先也要重開面前攔阻的辛興宗而實際上,短兵交接之後,大多數方臘軍立刻發覺,對方雖然是朝廷官軍,可是組織性訓練性比自己高不了多少,往往可以依仗自己人多,瞬間奠定戰局
這一發現立刻使戰鬥變的劇烈起來,原本相互都不想拼命的方臘軍與團結兵,由于躲避空間越來越小,彼此碰面的機會越來越多背後海州團練驅趕着,想要戰勝海州團練則必須集結大股兵力反複沖擊,可這時候,根本集結不起足夠的奮勇之士,而同樣隊形散亂,三三兩兩、毫無組織在戰場上尋求發财夢的團結兵,缺陷的脆弱,十來個想拼命而逃的方臘軍,連判斷的時間都沒有,雙方遇上了隻能刀槍相交,一個照面決定生死
長槍兵是個講究進攻隊形的兵種,散亂的長槍手純粹是雞肋,故而笨拙的淩飛不斷地停頓一下,借助停頓整理隊列調整隊形,如此一來,往往他下一個攻擊方向難以确定,他像一個戰場菜鳥一樣,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胡亂攻擊——這種攻擊方式放在兩軍正面硬磕上,絕對是找死但現在是追擊戰,淩飛的茫無頭緒把戰場攪得混亂,一股方臘軍才沖出生路,剛剛喘息,一擡頭,怎麽這厮又跑到他們正對面,又在橫掃一切牛鬼蛇神于是,他們隻得扭頭再度奔逃
如果戰場上隻有敵軍還則罷了,但海州團練這種沖擊方式,連辛宗的隊伍編制也攪亂了,團結兵都頭找不見自己的都,營指揮使找不到自己的營,提轄找不見自己的戰友,前後左右随時随地有大股方臘軍在流竄,随時随地是生死取決一刻間的死鬥,且本方的傷亡越來越大,戰場上所有的人都在大聲吆喝,呼喊隊友、指明敵人、招呼增援……,結果,誰都不聽對方喊什麽,全都各自爲戰——連割首級的時間都沒有了
方臘軍中沒打什麽旗幟,辛興宗原本瞄準一夥頭領模樣的人物狠追,他懷疑其中有陳箍桶與童打鼓,再遭遇幾次攔阻後,便越發肯定裏面有大人物存在,越發不肯放棄
逃命的戰場上不可能筆直前進,對面也在不停尋找出路,正奔跑間,迎面跑來一群人對住方向,慌亂之間無法分辨是友是敵,對面逃跑的人群稍稍拐了個方向,順着人群縫隙逃跑他們得以順利轉向,但因爲他們的背影擋住了辛興宗的視線,等這群人跑開視線爲之一清,迎面跑來的那群人已進入肉搏距離,辛宗隻來得及喝問一句:“來者何人?”
問話間,對面的刀槍已經到了鼻尖……
不愧是百戰老兵,在這樣緊急的時刻,辛宗一扭身避過對方的武器,順着對方武器來路向後倒去,而他的手則逆勢而起,沖對方下三路奔去,手中的到忽覺一軟,辛宗大喜,奮力拖動長刀,隻聽對方大聲慘叫,原先直奔鼻尖的那柄武器,因對方身體失衡而高高翹起辛宗在一扭身,縮起身子向對方撞去,而手中的刀仿佛伸出的牛角,豎在身體前最先接觸對方**……
使盡渾身解數殺散這股狹路相逢的匪徒,辛宗擡頭一望樂了,隻見前面追逐的大人物隊列又回來了,他們正曲曲折折在自己前方不遠處奔跑,辛宗刀一舉,剛要高喊一聲“跟我沖”,隻聽一名親兵叫喊道“小心左側”,左側傳來一聲沉重的金屬撞擊音,辛宗用眼睛的餘光打量了一下,發覺這是一股沖來的匪徒,竟然又沖到雙方肉搏距離……
好不容易再度殺退這夥敵軍,辛宗覺得自己失去的方向感,前後左右全是亂軍,有自己人也有敵軍,辛宗仰天想觀察一下太陽的方位,他這一擡眼,首先看到的是一根飛來的棍子……
好,辛宗再度擊潰了這股匪徒,覺得事情不對頭,怎麽雙方距離這麽近了,都到了彼此一伸手就可挨上對方的距離,他埋着頭再度苦戰,一邊苦戰一邊喊:“都跟我一起喊,向我靠攏,向我靠攏——”
辛宗身邊的親兵跟着大聲喊,越來越多的人彙集在一起,辛宗覺得壓力小了點,他直起身喘口氣,詫異的問:“怎麽會這樣,他們不是在逃跑嗎,怎麽走的毫無方向?”
一名親兵喘着氣提醒:“大人,晉西蕃兵與海州騎兵都未曾撤回,他們四面八方一攻擊,方臘軍自然不知該往何處逃,隻好這裏突一下,那裏突一下,哪裏有路往哪裏走”
“不對”,辛宗擡眼望望天空,在他左手的位置,春日的陽光懶洋洋挂在空中
“不對”辛宗大聲喊了起來,我們現在在東方,東方是方臘軍的來路,他們敗逃應該向東去,怎麽我們背後也有人過來攻擊,難道……
辛宗出了一身冷汗:難道這是個陷阱,難道我出來早了,落到了方臘軍陷阱裏?
周圍看一看,明顯方臘軍的人數比他多,但明顯的是,方臘軍确實在奔跑,他們加沒有指揮沒有組織
“怎麽會這樣?”多年以來,在童貫手裏幹活久了,辛宗早習慣欺壓同僚搶奪戰功的一切手法,這次他敏銳的看出方臘軍奔潰在即,恰到好處的沖了出來,提前引發了方臘軍的奔潰如此一來,時穿苦戰良久的結果被他伸手摘了桃任誰聽了戰況,都要說辛宗的最後一擊居功甚偉,絕對是這場戰争的決定因素……但在此刻,方臘軍崩潰了,他的軍隊也崩潰了
當然,這會兒有人說他出來搶攻,也不會有人信了,因爲他的軍隊傷亡實在太大,倒像是真正經曆一場苦戰
側耳傾聽片刻,正西方依舊傳來爆豆似的槍聲,槍聲很近,這說明……說明時穿看到情況危急,出來救援他了
可情況怎麽到了如此危急的程度,這明明是一場追擊戰啊?乘火打劫的事情,怎麽就打成這樣?
這個時候,任誰聽到這戰局的演變,都會說辛興宗太無能,居然把一場追擊戰打成僵持戰,打成一場亂戰、混戰白白糟蹋了時穿苦戰之後赢得的勝兆
“不對——左右遭遇攻擊,說明楊惟忠與孫立還在擠壓方臘軍,可這背後遭遇敵人沖擊,那就不對味了——除非……”辛興宗停頓了一下,因爲這個結論過于匪夷所思,所以他稍稍遲疑了一下,這才大聲喊出:“時穿在攻擊方臘大營,而且已經得手了,這才将方臘大營中的人驅趕出來”
辛興宗恍然大悟,他狂亂的大聲喊道:“正是正是,左右并無騎兵存在,時穿在正面戰場打的不慌不忙,是在給楊惟忠孫立争取時間,騎兵不撤回,是因爲他們去攻擊方臘大營了沒錯,正是這樣,方臘軍沒有武器,軍無紀律,紮營時肯定混亂一團,沒準連寨牆都不曾立……
該死該死,我怎麽沒想到,早知如此,就該甩下時穿直奔方臘大營一群烏合之衆,注意力被這場戰鬥吸引,隻要一個沖擊他們就亂了,而後乘亂取勝……該死該死”
想在戰鬥中撤下部隊,并調轉攻擊方向,即使孫武再世,諸葛複生都做不到辛興宗做不到了而起初辛興宗無差别的屠殺俘虜,又使方臘軍知道投降根本無用,他們毫不遲疑的向辛興宗舉起了刀……
過了片刻,等海州團練右廂調上來助戰,加上時穿有意縱容衢州、婺州團練加入戰團乘火打劫,導緻局面加混亂此刻,深處戰場心髒的團結兵,是像被包圍在方臘軍中的孤舟,四面八方遭受擠壓,遭受持續不斷的生死搏殺
朝廷重賞之下,上了戰場的士兵不留俘虜海州兵還好點,他們的記功方式是完全數字化的,遭遇一場戰事之後,連炊事班的夥夫也能獲得“戰時積分”,所以他們并不刻意割首級因爲首級對他們無用,時穿特别強調戰場軍紀,軍隊不解散,誰都不能離隊去割首級,違反者即使割取首級,反而有罪無功
在這種情況下,戰場上唯一保持隊形的就是海州兵這群兇悍的士兵在“瞎指揮”首領的帶領下,繼續保持者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攻擊,等他們轉去了其他方向,跟在後面的團練兵紛湧而上,割取首級記功
當然,海州兵的便宜不好占,不一會兒,海州輔兵上來了,他們要求自己割首級,而後内部統一分配而作爲戰場最高指揮官,時穿要求跟在海州兵後面割首級的雜兵交出一半的首級所獲,否則不予記功……一半就一半好歹自己沒咋出力,就跟在後面瞎吆喝而已
稍後,那些願意占“一半”便宜的懶士兵繼續跟在海州兵後面撈湯,而自覺有勇力的人,則轉而去其他方向,尋找獨立攻擊的機會,好獨占所有戰場所獲……因此,戰場的攻擊方向越發變化多端
傍晚時分,漫長的一天終于結束,時穿的部隊終于攻擊到辛興宗所在的位置,原本帶着萬餘人攻入戰場的辛宗身邊,隻剩下數百人,這些人個個帶傷——他們還是幸運的,大多數倒在戰場外圍的團結兵,現在已經變成士兵的“勝利首級”,殺紅眼的士兵才不管對方怎麽聲辯,反正首級交到時穿那裏就能得到承認
而對于時穿來說,首級是别人割得,友軍是别人屠殺的而他“親眼”看到士兵在搏鬥中格殺對方,暮色蒼茫之下,亂戰之中分辨不出“首級”才是正常何況他壓根不想分辨清晰
等到辛興宗看着左右圍過來的士兵各個赤紅着眼珠,再低頭見到那些士兵腰上累累的首級,他真是欲哭無淚啊——剛才的搏殺過于激烈,因爲首級挂在身上影響身手,所以活下來的團結兵都丢棄了累贅,現如今,他的隊伍傷亡最慘,收獲最小,你說他出來搶攻,還搶的什麽勁?
“我,我我……想我辛興宗搶攻,什麽時候吃過虧?當初在方臘水營中,我占了方臘水寨,時長卿不是照樣乖乖出去别立一營我辛宗在陝西一帶搶攻毫無對手,這才搶到了‘東南第三将’的官銜,來這東南任職這地方簡直是天堂,相比山西,富裕的沒了邊啊……可我怎麽剛來東南,就在搶攻上吃了這麽大悶虧?我,我這還是搶攻嗎?”
正常的曆史上,辛興宗的搶功本領是連韓世忠都吃了悶虧的最後擒獲方臘的是韓世忠,但辛宗用刀劍威脅韓世忠,硬是将擒獲方臘的功勞算在自己頭上,事後還威脅韓世忠不要說出去而韓世忠隻是位“準備将”,爲了活命隻好聽從辛興宗的威脅……如果不是他後來成了“中興四将”才得以翻案,估計史都要寫是辛宗擒獲方臘
這個時候,辛興宗又恨又惱,但他稍一琢磨,這事自己隻能吞下啞巴虧——時穿是戰場指揮,他不曾下令自己出擊,自己私自調動兵馬出擊了,這如果是勝了,自己到童貫那裏可以說:時穿是生,不懂軍事,自己覺察到勝機,因爲來不及請示而搶先出擊……估計時穿再是惱怒,也拿自己沒辦法
可現在自己傷亡慘重,那時穿就有話了,他可以說:當時他覺得還要僵持一會,消磨敵軍士氣,沒想到自己不聽号令私自出擊,結果導緻如此大的損失因此,他辛興宗犯下了“亂軍罪”,是要殺頭的
慘啊,剛剛組建的兩浙路團結兵,自己挑選的還是最中眼的士兵,剩下的基本是雜碎,可如今,在這場人人有功的勝利中,自己違令出擊導緻精銳盡失……辛宗喘息着,腦海中急轉動,考慮着對策,正在此時,他聽到一個渺渺的聲音,向得意洋洋走來的時穿彙報:“大人,方臘大營已全部拿下,我軍幾乎沒有損傷……”
辛宗翻了個白眼,頓時昏了過去
剛開始,辛宗是想借傷重昏迷逃避責難,但随後,一陣陣疲憊湧上來,他覺得頭越來越昏正在此時,他感覺到時穿的手摸上了他的脖子,隻聽時穿溫柔的說:“辛将軍滿身血迹,不知傷在哪裏,我來給他号号脈……”
“有傷,有傷”,辛宗的親兵知道長官的處境,這個時候長官傷的越重,越有可能送到後營療傷——那麽辛宗就可以見到童貫童使相了
此刻的時長卿似乎犯了文人心軟的毛病,他語氣溫柔的說:“哦,脈象紊亂的狠,看來是力竭造成的内傷……”
辛宗隻覺得腦子越來越昏沉——他不知道時穿食指按壓的是頸部大動脈,這句話過後,辛宗徹底暈了
時穿收回了手,淡笑着說:“我現在明白陝西的勝利都是怎麽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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