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還君明珠
一言九鼎的權威遭到質疑,羅婆婆回身怒氣沖沖的喝斥:“不孝啊,你也是大家閨秀,孝字懂不懂?我是你婆婆,指派你做點事你推三阻四的,想忤逆嗎?你進入我羅家就是我羅家fu,一體一身都是我羅家的,我叫你做什麽你便做什麽就是,别拿出你在褚家做姑娘的派頭來。”
門裏又嘟囔了一句,似乎在辯解。門外的時穿低聲嘟囔:“女四書讀多了,腦袋被洗的發白,已經不知道什麽是邊際!老的管過界了,小的不知道自己權益的邊際在哪裏。”
裏面還在說什麽,時穿扯起大嗓門喊叫起來:“婆婆,叨擾了,下人粗手粗腳,确實不慣shinong,不過,你那裏如果不方便的話,也不要勉強。”
門裏頓時沒有了聲音,門口的婆婆轉身跳着腳罵了幾句,而後拽着後者的肩膀,把褚素珍從門裏揪出來,緊催着褚素珍上前伺候。
昔日的海州第一才女已褪盡華麗的衣衫,換成一身樸素的媳fu打扮。那可愛的雙環髻換成了墜馬髻,往日頭上腳上身上钗環叮當,服裝唯恐不新chao,首飾唯恐不華麗,現在隻是一身素se的麻布衣服。
往日她笑起來咯咯咯的像黃莺,總懷着一片善良的願望乞求着完美,如今這個宋代的完美主義者,垂着頭少言寡語,cha頭發的簪子是木制的,衣服未經印染,灰撲撲的,渾身上下不見一絲流行時尚——唯獨她的腰帶,那腰帶是一截織金錦制作的,織金錦的圖案是遼國的行獵圖,一個人騎馬跨鷹做追逐狀。
天yin沉沉的,褚素珍低眉順眼的向時穿走來,走動間,腰帶上的人形隐隐的泛着水bo紋一樣的金光。
唯有這條腰帶,還留着褚素珍昔日的愛好。
她嘴角隐隐含着笑,似乎不覺得自己目前的處境難堪,反而爲時穿想出這種會面方式,感覺ting逗笑的。
這笑容在yin霾的天空下dang漾開來,讓時穿的心有點溫暖。
那婆婆忙前忙後唠叨個不停,宗子時燦感覺不到氣氛的變化,依舊像好奇寶寶,纏着時穿詢問着感興趣的事,同時,幾個随行的仆人不停的過來請示爐竈問題……這一切時穿都感覺不到,他一邊哼哼哈哈的答應着,一邊垂下目光,看着褚素珍撩起裙子,跪在他的腳邊,拿起茶碗,傾倒着茶末,而後舉起水壺,開始沖湯、揚湯、打hua……
一整套盡善盡美的茶道儀式下來,時穿忍不住感慨:“這可比顧小七當初演示的點茶手法要優美多了。”
當初顧小七娘表演的時候,明明擅長此道的褚素珍爲什麽從不置一詞,也不說自己表演一番,真是不厚道啊。
褚素珍脫口而出:“想當初……”
這話語嘎然而止,旁邊的羅婆婆陡的停住腳步,兩隻眼睛瞪得像烏眼ji一樣,她知道褚素珍過去的盛名,海州讀書人鮮少有不認識這位才女的,但時家是新搬來的……就這樣,他們也有“當初”?
沒等羅婆婆開口責問,時穿随手一揮,一粒白se的物體随即撲面而來,這白se物體擊打在婆婆xiong前,眼尖的婆婆已經看出它是一粒珍珠,趕緊手忙腳luan的用雙手接着。
時穿說話了,反正他已經見到了褚素珍,這件事終究隐瞞不過去,所以他還是決定敞開說:“婆婆,拿海州城知名的才女用來招待客人,我可當不起。送你一個明珠,當作還情。可是婆婆,這件事你兒子當得起嗎?望京兄不在家,你如此糟踐他的媳fu,羅兄今後還能當官嗎,就不怕同僚彈劾?”
羅母苦心養育兒子,兒子能都當官是她的人生最終追求,可是她原先在底層掙紮,哪裏知道衣食無憂的人所講究的溫文爾雅。如今時穿這句話正戳在她心窩話。早聽說時家是宰相門第,宗子時燦也在場,這些人那副通身氣派,令羅母不由自主的矮了兩份。
如今這些人說讓媳fu出門待客不合适,有可能威脅到羅望京今後的地位——這話仿佛一個霹靂在羅母的頭上炸響,羅望京求官可是羅母一輩子的願望,威脅到這一根本,讓羅母手足無措,她已經顧不得追究時氏上門求水的蹊跷,手裏把珍珠攥的緊緊的,慌luan的掩飾:“鄉裏鄉親,哪有那麽多講究,我也是一片好心,看你們口渴……”
時穿重重點點頭:“如果羅兄今後永遠在鄉下,今天的事兒就沒人追究,可是婆婆,你期望羅兄今後永遠呆在鄉下嗎?”
羅母立刻平靜下來,她嚅嗫着嘟囔了幾句什麽,眼角瞥見褚素珍雙手奉上茶湯,頓時又跳了起來,嘶聲喊道:“你這個喪門星,看看你惹來的什麽事兒。”
一邊叫嚷着,那婆婆一邊脫下鞋,撲上去用鞋底狠揍褚素珍,褚素珍一邊忍受着毆打,一邊縮着身子,盡量保護那碗茶湯。
此時的時穿卻不敢伸手攔阻——縱是他有能力讓時光回朔一千遍,也無能改變眼前的結局。
老婆婆這是故意ji怒時穿,讓時穿出手攔阻,一但時穿出手,那褚素珍的罪名就做定了:勾引野男人過來欺辱自己婆婆。
一旦犯下這樣的罪行,褚素珍得到的可不是“義絕”的後果,那是不孝中的大罪,她不僅保不住自己的嫁妝,更保不住自己的生命。
停了一會,時穿忍住怒氣,看着羅母在自己眼前繼續毆打褚素珍,他咬牙切齒的說:“每個人都要爲自己的行爲負責——羅兄完了!我告訴你,從今往後,羅兄絕不可能當官,我要發動一切認識的人,包括那些認識褚姑娘的人,爲今日之事讨還一個公道,讓他今生出仕無望。
老婆婆,這是皇宋不是大清,華夏的鄉俗民約還在。我要讓你知道——羅兄能有今日,全拜你所賜!我要讓羅兄在餘下的生命中,一千遍的埋怨你,你等着吧,你的餘生将活在兒子的怨恨當中。”
羅母又打了兩下,轉身沖時穿瞪起通紅的眼睛,正在此時,門裏竄出一個小子,他将羅母拉到一邊,急促而低聲的勸解着,時穿隐隐約約聽到幾個字:“……乃是時大郎……桃hua觀……cha翅虎……錦mao鼠……五鄉團練……教頭。”
稍停,那小子推搡着羅母,将羅母推到自家院内,而後向時穿,叉手不離方寸,恭敬的說:“時大郎請了,家母今日心情不好,不小心遷怒了嫂嫂,倒讓時大郎看笑話了。”
時穿端坐在那裏不動,眼睛不敢瞥向褚素珍,便隻好緊緊盯着面前這位十**歲的男子,yin沉的說:“我剛從京城回來,在我護送上京的那批舉人當中,你哥哥并不算出se,但好歹我們認識。
人都說羅兄有一個刻薄的母親,hun賬弟弟,剛才你母親的刻薄我已經見了,我還聽說你經常出入賭場,最近偷了不少嫂嫂的首飾出去賭了吧?
别的我不說了,你嫂嫂那套‘hua想容’首飾是海州城有名的,人人都知道它屬于你嫂嫂。你哥哥好歹是舉人,你嫂嫂将來總要出來見客,她那套首飾如果帶到别人身上……哼哼,本官剛好有權利出手捕盜,我一定會将那竊賊抓回牢中,好好拷問一番。”
說罷,時穿趕緊起身,拽着時燦說:“這水不能喝了,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我們趕緊到城中尋找學官,我倒要看看,羅兄這個舉人能當多久。”
“長卿”,褚素珍開口了:“婆婆終究是婆婆。”
她這是開口替自己的婆婆求情。她不能不替婆婆求情,如果她不去求情,人們反而會指責她冷漠寡情,坐看長輩陷于尴尬的處境。
時穿此時心痛的快要掉眼淚,他不敢轉頭望向褚素珍,猶豫了一會,勉強回答:“該怎麽做我心中有數,告訴你家婆婆,我若再聽到風言風語決不輕饒。”
說完,時穿拉着時燦逃一般的離開了這處村落。許久過後,時燦難以置信的自語:“竟然是海州第一才女,我也早聽說過她的詩句,今日竟然在這種情況下相逢。”
“難以置信吧,不忍目睹吧”,時穿滿臉的痛惜:“我也一樣。一個破舉人,就能讓昔日苦寒善良的老人堕落成這樣……淩飛,收拾行裝準備去城裏,時燦你也去。咱不是去城裏告狀,是去學舍裏登記學籍,一個破舉人也變如此嚣張,看我的。”
風一般的回到家中,時穿顯然想故意将這事鬧得很大,先是命人大張其鼓的收拾馬車——那淩飛老江湖,自然知道時穿的暗示,借助收拾馬車的機會,他在村中大聲抱怨,講述昔日海州城第一才女的遭遇……不等時穿動身,時氏宗子出門巡視chun耕情況,回程偶見褚素珍的遭遇,便宣揚的盡人皆知。
書香門第的時氏年輕子弟怒了,不管是才子還是才女,都不能讓人這樣糟蹋呀。讀書人嗎,誰不自負是才子,旁的不說,有才卻遭侮辱,這讓所有讀書識字的人感同身受。等時穿準備好馬車時,無數時氏子弟已經聚集在門口,等待宗子許可便前往羅舉人門前鬧事。
時燦現在還感覺不到那份讀書人的憤怒,面對這群情滔滔,顯得手足無措,時穿冷冷的掃了一眼時氏小年輕,呵斥道:“鬧什麽鬧,你們越是同情褚姑娘,她婆婆越是待褚姑娘刻薄……都回去,這件事交給我們,我不會善罷甘休。”
怒火壓抑得越久,爆發的越強烈。
讀書人一旦恨上誰,他們的筆比刀劍還要鋒利。
現在,還是讓他們憋的就一點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