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間,整個世界仿佛停頓了一下,風凝固了,雲不走了,燕子古怪的停滞在空中,一條躍出水面的魚,帶着身上的水珠,靜止在海面上,而一貫波濤起複的大海,海水也仿佛凝固……
後甲闆上,船老大穆順正帶着水手轉帆,他的動作稍稍有點頓挫感,可他自己沒有感覺到,船帆在他的指揮下,迎滿了風,獵獵的風将船帆吃的飽脹,穆順欣賞地感受着腳下,腳下的小船仿佛領會到穆順的照顧,歡快的顫動着,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船上的另一位乘客,哦,現在是他們的新船主了——膀大腰圓的時穿猛然跳到了甲闆上,他瘋狂的四處尋找着,,船帆下、索具中,甲闆的各個角落,一邊找一邊大吼:“***,你對我做了什麽?出來,你藏在哪裏?”
海公子消失了,整艘船上找不到他的存在。
船老大穆順感覺新船主有點癫狂,他畏縮的揮揮手,讓船員躲着點走路。等時穿似乎已經放棄了他的搜尋,穆順才小心翼翼的走過來,在颠簸的甲闆上沖時穿鞠躬:“這個……綱首,我家公子走的時候交代了,這艘船該存該留,全由綱首你做主。”
時穿懊惱的直揪頭發:“我說,你家公子過去也這樣神出鬼沒,一去不會嗎?”
穆順恭敬的回答:“這個……我恍惚記得,公子在岸上就曾與綱首,與我們告别了呀;這個,公子過去也常這樣,偶爾從一個房間消失,誰都沒察覺他什麽時候走的,偶爾又從另一個房間出來,沒人看到他怎麽進去的……這個,仿佛綱首之前也在練習腳程,是吧?
這種日子久了,大家早習慣公子這樣時隐時現,這個,反正公子留下的規矩在,大家該幹什麽,照幹什麽。”
時穿想了一會,跺跺腳:“那麽,你們現在該幹什麽,照幹什麽就是。”
穆順彎了下腰,做出一個行禮動作,一陣颠簸讓他翻身抓住船索,他便這樣抓着船索,問時穿:“這個……綱首,在夷州裝船的時候,公子讓一艘船全裝寶貨(外貿貨物),一艘船全裝錢财,還吩咐我們先獨自回東海縣,兩艘裝運貨物的船在外洋等待命令,綱首,現在大約是到地點了,我們需放緩船速,等待那兩艘船嗎?”
時穿愣了一下,咬牙切齒的低聲詛咒片刻,自言自語的說:“你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我一定能找到自己的方法——我會回去的”
穆順停了一會兒,見時穿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久久不見吩咐,便拱手說:“綱首,我們船速快,再往前走,就是社兵巡邏的海域了,咱必須提前決定。”
時穿突然驚醒,轉過臉來望着穆順,眼裏充滿血絲。此時,穆順依舊抓着纜繩,身子在風中搖晃。他靜靜地等待時穿的命令,誰知時穿卻問:“你都有什麽本領?”
穆順知道時穿想問的是什麽,恭順地微微低了一下頭,回答:“小老兒生在大名府,十歲時出海闖蕩,三十歲時,原本已賺籌足了錢,在家鄉娶妻生子,買田修舍住了下來,不合受人誘惑,想着替孩子掙幾個嫁妝财禮錢,又登船出海,不幸船隻在海上沉沒,滿船隻活下了小老兒一人。幸好海公子過路,把小老兒從海裏撈上來。
此後,小老兒便随着海公子讨生活,嗯,幾個孩子都用我寄回的錢,娶了媳婦買了地,小老兒奔波慣的人,想着這條命本來就是海公子給的,與其待在鄉裏老死,不如繼續給海公子賣命,如今海公子吩咐過,讓小老兒繼續跟着綱首,小老兒這條命原本就是撿的,綱首若喜歡,今後小老兒繼續跟着綱首。
至于小老兒有什麽本領——這個……小老兒也曾闖蕩七海,頗識地理,人稱‘地理鬼’,此外,小老兒會多種語言,海公子屋中的仆婦,平常,海公子不在的時候,都是小老兒在指揮。”
獵獵風中,時穿無意識的點點頭,穆順抓着索具繼續說:“船上另幾位夥計,也多是海公子從海龍王那裏搶回來的,他們獲救的時候比較幼小,海公子拿他們當子侄,手把手教會他們擺弄艙裏的那些機床,還教他們玩火槍的技藝,這些孩子都是失籍孤兒,從小跟着海公子長大,如今也沒有地方可去,願意繼續追随綱首。”
帆吃滿了風,速度很快,船身不時沉下,而後劈開浪花跳出水面,甲闆因此很颠簸,老水手穆順都站不穩,但對面的時穿仿佛穿透了時空的存在,他身子一點不因船身的起伏而歪斜,仿佛船的每一個起伏,他都早已提前迎在哪裏,等待甲闆的歸來。
時穿站的很穩,他咧了一下嘴,露出一個苦惱人的笑:“好吧,我身邊那麽多女孩,就缺少男人照料,那四個小子成家了沒有?”
穆順拱手:“正是成家的年齡,還指望時公子替他們做主,尋個好人家。”
時穿又問:“海公子走之前有沒有什麽交代……我是說你怎麽解釋他的離開?”
穆順拱手:“這個,離開郁州島之前,嗯,就在綱首登島的時候,海公子給十一郎送了信,說是施氏海外船隊出了狀況,他打算親自前往埃及的亞曆山大港處置……這個,這一來一回,沒個三五年的時間,恐怕不能回來了。海公子說:海路兇險,若是他去的途中失蹤了,施氏産業不能沒了照管,所以讓衙内到島上,接手島上那座城堡,順便接手島上的施家社兵、巡邏炮船。”
時穿點點頭:“那就好……這厮安排的挺周全啊。好吧,你隻管繼續航行,身後那兩艘船由我來通知,其中一艘船,我會帶着他們追逐海公子的腳步去亞曆山大港,另一艘裝财寶的船,回頭它會駛入海州,你把船上的貨,都卸載到海公子的秘密莊園裏……你知道那座莊子的存在,是吧?就在原先崔知縣給妙泰尼姑安排的口糧田附近……”
“這個……”穆順想了想,問:“那麽,綱首不跟我們會東海縣了?”
“當然要回,這些東西都是我拿……換回來的,我當然要看着它們落袋平安。哦,島上還有一群等待我歸家的女孩,我不能讓他們失望。”
穆順想問:你剛才不是明明說了麽,想駕其中一艘船去埃及亞曆山大,怎麽又說“會跟我們回東海”,難道你能同時存在于兩艘船上?後面的船隻情況,還是我剛才告訴你的,這……茫茫大海的,難道你能回到之前離開碼頭那會兒,登上後面的船隻,指揮他們分道揚镳?
不過,穆順多年跟随海公子,已養成了見怪不怪的脾氣……開玩笑,海公子已經夠古怪的了,先來的綱首比海公子還古怪,我怎麽盡伺候這樣的怪人……罷罷罷,反正我早該死在大海上,這麽多年能活着,已經是賺到的,我有什麽怕得?
當夜,郁州島那種豪宅中,施衙内激動的語不成句,他反複向時穿确認自家姐夫是否動身前往非洲,當消息确定無疑後,衙内搓着手直嚷嚷:“大展宏圖啊,大展宏圖”——也不知道這話他說的是自己還是他姐夫。
一番感慨過後,施衙内倒是記得時穿的事兒,連忙道歉,而後交代:“大郎,這幾**們在島上,還不知道吧,海州城裏,你所推出的香胰以及雪花膏已經賣火了,那些大食胡商帶來的玫瑰露是什麽價錢,唐朝天寶年間,有記錄的就可以賣到千多貫,你們……哦,不是你們,是黃家店鋪推出的香胰及雪花膏,前者一小瓶三百文,後者才賣一貫多,家境稍富裕一點的都能買得起,結果貨一上櫃,就被哄搶一空。
你們走後不久,有蘇州客商在黃掌櫃店中下了一萬條香胰,一萬瓶雪花膏的單子,黃掌櫃不敢接,說沒那麽大的生産能力——這次我來的時候,黃掌櫃還讓我帶話給你:可不敢歇息,客人們催貨催得急,下個月,每樣貨至少要各樣一千,才能打發得了那些訂貨的商人。”
時穿詫異的望了施衙内一眼:“我剛才聽誰說要‘大展宏圖’來着?你的死對頭、黃家小子的店生意這麽火,你怎麽還肯替他傳信給我?”
施衙内一臉不屑:“切——你以爲我傻,我姐夫那是什麽智慧,他定下的規矩,别人能找見縫子?如今我姐夫走了,幸好他把所有夥計都留下來了,我要在其中做出一根針線的變動,萬一有損失,損失的還是我自己的錢财,我又不傻,何必瞎操心?
所以我家店鋪過去做什麽,現在照常;我過去做吃貨兒,現在也照常,絕不改動……哦,我姐夫走了,可他把做主管事的印章留下來了,今後施家的大小錢财都要從衙内我手上過,我啥事不用操心,隻管躺到那數錢就行了,這樣的好日子我不過,非要像我姐夫一樣,忙得像一條腳不點地的老狗,連坐到陰涼地下吐吐舌頭都是享受,那日子,可不是我施衙内喜歡的。
哈哈,我以後該幹啥就幹啥,花錢再不用經過姐夫的手,連姐夫那份花銷我替他花了,今後施家、我父親來人要錢,那得看衙内我高興不高興了。咱家高興了,不克扣,該多少是多少;衙内我心情不好,該初一給的錢十五給,讓他們等着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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