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恒盯着這隻小家夥看了一會,酸澀疲憊的眼睛稍稍得到了些放松。
然後。他就低下頭來,繼續處理手上的公文。
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張恒現在負責的,都是些太子宮中的雞毛蒜皮的小事情。
像是各類文檔的歸類和整理。以及宮中每日開支消費的核算。
至于他之前負責的那個轉運工作,在戰争開始的那一刻,就被霍光接手了。
對此,張恒倒沒有什麽怨言,功勞已經到手,剩下的事情,自然該由專業人士去負責。
隻是卸任了轉運工作之後。他這個太子洗馬,就歸位了,回到太子宮,聽命于太子少傅石德。
石德随手就把現在的這些工作扔給了他。美其名曰:鍛煉、磨砺、提攜。
但實際上……
張恒清楚,在石德那副忠厚溫良的慈祥外表之下,隐藏着多大的憤恨。
這一點,從他被太子宮中的其他舍人、洗馬孤立起來,沒有人跟他接觸。更沒有人趙他說話,就能看出一二了。
錯非是身爲太子宮中的管事者的石德的意思,這太子宮上上下下,加上博望苑,上千人的同僚,豈會沒有幾個攀龍附鳳之輩?
張恒又豈會連想要喝口水都要自己去倒。偌大的宮殿,竟連一個下人也沒有安排?
看着手上這些亂七八糟的雜務,張恒笑了一聲。
石德的算盤打的很好。
他的想法,張恒也能猜到一二。
無非就是張恒對他和他的家族在太子劉據面前的地位構成了威脅,因此想要借着這個辦法,在不動聲色之中”除掉張恒這個競争對手。
老實說,石德的辦法很好。
他既不主動跟張恒作對,也不特意派些高難度的工作給張恒更不挖陷阱什麽的來對付張恒。
隻是禁止太子宮上下官員跟張恒交往,同時用現在這些瑣碎的事情纏住張恒的手腳。
若張恒真的隻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沒有經曆過陣仗,面對這手段。還真要吃一個大虧。
,“在石少傅的設想中,想來,我若去找太子申訴所遇之不平等之事,少不得就要被他說成好高鹜遠,恃寵而驕了吧……”。張恒想着:“若我逆來順受,規規矩矩的聽話那就更合他之意了,整天埋首于這些瑣事之中,用不了三五年。一年半載”就能生生将一個熱血青年變成一個因循守舊,不思進取的庸人”。
這是石德的陽謀。
人家無論行事還是作風”一切都是按照規矩來的堂堂正正,經得起推敲和質疑。
就連那些同僚不和張恒來往,張恒也猜得到,石德肯定沒有明着說過頂多就是稍微暗示一很有可能連暗示都沒有!
張恒在後世就聽說過,那些領導在寫條子的時候,同樣一個,同意,的批語,有許多種寫法,每一種寫法都代表着不同的意思。
石德貴爲太子少府,又是萬石君的孫子。從小耳聞目濡想來。這點手段還是有的。
,“何必呢,大家都是一個陣營的,這麽搞就太生分了”。張恒笑了一聲。将手上今天的最後一份公文整理好。
然後他就拿出一張白紙。開始在上面寫了起來。
,“臣恒再拜殿下千歲!”張恒在白紙上寫第一句,斟酌了一下。他繼續寫道:,“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陵,殿下不以臣卑鄙授臣以軍國之事,知遇之恩,臣感激淋涕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方能報殿下之恩于萬一!”
這做任何事情之前先拍一下領導的馬屁,這總不會有錯的。
張恒笑了一聲,在紙上繼續寫道:,“然臣不過南陵之農夫,雖慕聖賢之道,染殿下雨露,然臣之才,何其薄也,自上任以來,雖兢兢業業……”,張,恒在上面寫了一大堆關于自己才德如何微薄,然後日常做事又感覺如何艱難等等,最後才道出自己真正的意思辭官。
寫完這篇辭表。張恒反複看了許多遍”在确認裏面不會有任何的影射太子少傅石德的意思和句子之後,這才滿意的将這篇辭呈炒到一張絲帛之上。鄭重其事的将之收起來。
張恒這幾天,一直都在考慮該怎麽擺脫石德對自己的壓制。
這件事石德做的滴水不漏。嗯要上訪或者上訴,無疑于給他自己找麻煩。更會給人留下諸如好高鹜遠,不安現狀,野心勃勃一類的印象。
就算劉據看在過往的情分上幹涉此事,給張恒撐腰,這樣做也會得不償失,徒留給别人攻擊的口實。
而且。石德跟他究竟誰對劉據影響更大這一點,張恒自己也沒有把握。
若安于現狀,老老實實的聽話,張恒更不願意了。
在官場上,雖然說吃虧是福。
但在這個關鍵時刻,在這新舊交替,新老代謝的關頭,還選擇忍讓,那就是白癡加煞筆了。
更何況,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且張恒向來就不是什麽被人欺壓了,卻連屁都不敢放的主!
他的原則向來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我,我必讓他後悔終生!
将辭呈收好,就已經到了快要下班的時候了。
漢室的公務員,至少在休假方面不比後世的公務員少。
三天一小休,五天一大休。
張恒拿着這份辭呈,直接朝太子劉據的辦公地點走去。
一路上,不少太子宮中的同僚都像躲瘟神一樣的躲着他,張恒也不以爲意。
反正,這太子舍人,他是不想當了,也不願意當了。
頭上壓着石德,在一個充滿敵意的上司手下當官,一個不好可就是家破人亡。
張恒隻能粵退爲進,先跳出太子宮。
跳出太子宮,擺脫石德的束縛”那麽一切就海闊天空。
隻是,難的是劉據若問起來,該怎麽回答?
很顯然,辭呈裏的話,不過是官面文章,寫的好看的而已,别說劉據不會信,就是張恒自己也不信。
得想一個好一點的說辭”順順當當的把現在身上枷鎖卸下來。
張恒一邊走,一邊想。
還沒走到劉據的辦公殿之前的時候”就聽到有宮中宦官在私下裏悄悄的議論。
,“聽說陛下已經拜霍都尉爲車騎将軍了?,。
,“可不是?連去年才從匈奴回來的那個叫常什麽的,都被陛下拜爲中郎将了”。
,“真要打仗了啊……,。某個宦官感慨着。
,“确實要打仗了……”。張恒在心中說道。
戰争的号角早就吹響了,這些天張恒就看過不少從邊關傳回來的各種戰報。
匈奴發動進攻已經過去了整整五天,這五天裏,匈奴人在上谷、五原、等地活動極爲猖獗。
已經有十幾座城塞淪陷,數以千記的平民慘遭屠殺…………
所幸的是。重要的戰略要地還沒丢失。像九原城直到今天都還在漢軍的掌握中。
隻是……
張恒對此頗有微詞。
匈奴人要進攻的情報,在去年冬天漢室朝廷就已經得到了。
可是,爲了畢其功于一役,霍光放棄了對五原郡的預警。更沒有加強五原郡的兵力,想要以五原爲餌,将匈奴人全殲在河套平原之上。
想法很好,戰略策劃也不錯。
隻是……
每次看到那些前線傳回來的某城淪陷,多少平民被屠殺,多少糧食财産被搶,多少屋舍被焚毀的戰報”張恒就覺得有些痛。
這一切本可以避免的。
隻要漢軍主力壓上去,而不是跟現在一樣,潛伏在河套地區的某個地方待命或許這樣做,會讓匈奴人如驚弓之鳥,立刻遠遁。
但至少。平民的傷亡沒有了。
,“但願這一戰。真能捕獲單于,徹底摧毀匈奴帝國的基石!。。張恒想着。
但他知道,這隻是他或者說是霍光的一廂情願。
能不能達到預想的效果,除了需要精心的部署和準備之外,還需要老天幫忙。
當年馬邑之謀”王恢把什麽情況都想到了,但他沒想到,匈奴的軍臣單于竟然忽然發神經去親自提審一個俘虜的漢軍軍官”更沒有想到那個軍官的骨頭太軟,還沒用刑就把馬邑有埋伏的事情合盤托出了。
馬邑之謀是漢匈戰争的開始。
而主持策劃,馬邑之謀的大行令王恢。最後因爲此事而被論罪斬首。
倘若此事也走漏了風聲,匈奴人在漢軍合圍之前跳出包圍圈,那麽……
張恒搖了搖頭,爲自己的杞人憂天感到好笑。
霍光的布置和準備工作應該來說是做的很不錯的,也充分吸取了馬邑之謀的教訓,直到匈奴人全面進攻之前,那些奉命機動的軍隊都還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情況,還以爲是一次常規的調防演練。
甚至就連張恒,對于具體的謀劃也不是很清楚,在如今已經陷入了搶劫的狂熱陷阱的匈奴人來說。就算現在得到情報,立刻抽身也來不及了。
除非……
,“除非漢軍中有人再犯下當年路博德那樣的錯誤!”張恒想道。
數年前,漢軍出塞,季廣利帶着數萬精銳出擊,本來,李陵是被分配去管後勤的。
但李陵心高氣傲,不願意做後勤工作”因此請求帶兵出塞迎擊匈奴。
在李陵的死纏爛耔下,劉徹同意了,但沒有派給他騎兵,隻讓他帶了五千名弓弩手出塞。
初期一切順利,李陵所部用步兵追着騎兵打,打的匈奴人狼奔鼠竄。
但,在浚稽山,李陵所部被匈奴主力重重合圍,最終覆滅,由此引發那件有關李陵的公唉……
而李陵軍全軍覆滅,負主要責任的就走路博德。
劉徹命令當時身爲強弩都尉的路博德率軍掩護李陵後路,但路博德沒有……
至今也沒有人知道,路博德爲什麽不執行劉徹的命令,更沒有人知道,這位昔年霍去病手下的左膀右臂,曾率軍掃滅南越,立下不朽功勳的名将,爲何在晚年犯下如此嚴重的錯誤。
現在路博德已死,這個謎團,或許永遠也沒人能知道〖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