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城頭上,望着北方延綿過來的烽火。
霍光雙目閃爍不定,不知在想些什麽。
此時全長安都被這忽然出現的烽火震動了,漢室承平已久,自從漠北決戰之後,漠南無王庭,匈奴主力西遷,在太宗孝景之時,隔三差五長城就燃起烽火的情景已久很少見了。
與此同時,桑弘羊也登上了自己官邸衙的制高點,登高遠眺。
“烽火是從成宜那邊傳過來的……”桑弘羊的一雙老眼在看了一會之後道:“近兩萬匈奴人……好大的手筆啊!”
所謂外行看熱鬧,内行看道。
對于尋常人來說,烽火的大小高低,根本無足輕重,也看不懂這其中的意思。
但桑弘羊久曆宦海,經曆過河套之戰,龍城之戰,漠北決戰等一系列深刻影響今日時局的大會戰,對于烽火中傳遞的信息自是一眼就能看出來。
“備車,吾要去未央宮面見太子殿下!”桑弘羊對左右吩咐道。
成宜,那可是歸他管轄的一個鹽官之地。
而且還是非常重要的一個産鹽地。
先前,太子跟他的孫nv婿沒有跟他商量,就擅自從鹽鐵系統裏搶食,拿走了好大一塊蛋糕。
這桑弘羊可以不計較,就當是投資。
但……當他轄下的鹽地面臨匈奴威脅時,他卻再也無法袖手旁觀了。
作爲鹽鐵系統的最高權力人物,桑弘羊深知,在這個世界上,權力和義務是對等的,一個不能照顧好下面人的上位者,是無法得到下面的人擁戴的。
倘若成宜有危險,他卻沒有任何動作。
那他還有什麽面目去領導和要求其他鹽鐵官對他的指令唯命是從?
因此,于公于ī,他都必須做點什麽,哪怕僅僅是象征的!
此時的成宜縣,卻已經到了風雨飄搖之時。
不到三丈,而且隻是用些土石方堆壘起來的城牆,又沒有長城和天險依托,也就隻是一個擺設的作用。
狹窄而且不是很深的護城河,在瞬息之間,就被匈奴的奴兵們用土給填掉了。
那些留着辮子,鼻子上和耳朵上戴着大大小小的銅環的匈奴人,舉着各種兵器,嘶吼着從成宜縣城池的四面蜂擁而來。
箭矢橫飛,壓得守城的士兵根本擡不起頭。
在城牆下,百十個匈奴人舉着手中削尖的木槍,奮力的将之投擲到城頭之上,瞬間就有幾個漢軍士兵慘叫着摔下城牆,更有幾個不幸的年輕人,被木槍釘死在城頭上。
一架架匆忙趕制出來的雲梯,被架到了城牆上。
匈奴人像螞蟻一樣,呐喊着,怪叫着,無比興奮的沖殺上去。
“金汁準備!”城頭上,一個漢軍軍官大聲吼着,臉上不知道是因爲緊張還是興奮,顯得紅無比。
成宜隻是一個小縣,人口不過萬,常備軍士不過數百,不過由于地處河套,幾乎每一個被遷徙到此的漢人,或多或少都接受過正規的軍事訓練。
此時,城中但凡是年紀十四以上,六十歲以下的男子都被動員了起來。
這些人,還穿着平民的服裝,手裏拿着獵弓、長劍、鋤頭甚至青銅劍、菜刀,站立在城頭上,一個個iōng膛劇烈的跳動着,緊張無比的看着蟻附而上的匈奴人。
在他們的身後,無數的孩子在老人們的指揮下,将受傷的士兵擡下去治療,搬運各種磚頭、木塊和箭矢上城防守。
爲了守城,成宜縣縣令已經下令拆掉了靠近城的房屋,以獲取石料和燃料。
軍官趁着匈奴人箭雨的間歇,探頭觀察了一下從城牆下攀爬而上的匈奴人,他眼中閃過一絲狠辣的神雙手一揮,大喊道:“放!”
城牆上,數百名青壯立刻就将自己身邊那個已經被大火煮得滾燙,散發着難聞的臭味的大鼎傾倒。
“嘿!”伴随着城牆上男人們的大喊。
經過高溫加熱,已經沸騰了許久的人畜糞便雜起來的金è汁液,從城牆上傾斜而上。
隻在這一刹那,最初接觸到這些汁液的數十名匈奴人就慘叫着從雲梯上掉了下來。
他們還算命好,死的很快,沒有多少痛苦。
在這些人後面的百十個倒黴鬼才是真正的倒黴。
由于前面有人擋住了大部分汁液,隻有不到三成淋到了他們的身上。
加之他們爬的還不算高,所以在汁液淋到了身上的時候,他們雖然也慘叫着掉了下去,但并沒有馬上死去,隻是在地上不停的打滾。
溫度達到沸點的汁液,輕而易舉的透過他們身上的破舊羊皮衣服,将他們的皮膚燙傷。
這些人在地上滿地打滾,哀号之聲不絕于耳。
“可恨!”指揮攻城的匈奴貴族大叫一聲:“這些卑鄙的漢狗!等破了城,我要把他們統統殺光!”
“去,給那些勇士一個痛快,不要讓他們受折磨!”罵完卑鄙的漢人,這個貴族最終還是要回到現實中來——幾乎每一個曾經攻打過漢人城市的匈奴将領都知道,一旦被漢人的這種汁液淋到了人身上,基本上那個傷員已經是一個死人了,特别是在這樣的季節,即使搶救回來,傷口也會很快發炎,化膿,最終在痛苦中死去。
不過好在,這種汁液,需要一定的時間來準備。
至少,接下來大半個時辰,漢人将失去這件可以有效阻擋匈奴勇士登城的利器的幫助。
想到此處,這個貴族拔刀大喊:“繼續攻城,黃昏之前,我們要拿下成宜,把城裏面的漢狗統統殺光!”
“殺光漢狗!”匈奴士兵不分奴隸還是牧民或者貴族,都紛紛叫了起來,瘋狂的繼續朝城頭沖擊,仿佛剛才的慘劇從來沒發生過。
這是匈奴的民族特它生來就是狼。
在狼群中,不分頭狼還是其他狼,在遇到獵物時,都會争先恐後。
一時間,成宜這個小小的縣城的城牆,就像一葉在狂風中飄搖的樹葉,沒人知道什麽時候,狂風卷起的沙石會将它打得粉碎。
在匈奴人悍不畏死的沖擊下,各個城頭的傷亡陡然間增加了無數。
每時每刻都有人死去,有漢人,也有匈奴人。
“縣尉!城池快要收不住了……”一個軍官滿臉污血跑到正在城頭上指揮部下奮戰的縣尉道:“要是沒有援軍的話,我們堅持不了多久了!”
“甯爲yù碎不爲瓦全!”往日裏,在成宜縣名聲不是很好,甚至被許多人唾罵的縣尉,此時卻表現出他血的一面:“本官已經做好了與成宜共存亡的準備!”
至于援軍?
縣尉苦笑了一聲。
距離成宜縣最近的漢軍,在朔方和九原。
可是他看了看同樣燃起了烽火的九原城,他知道,不會有援軍了!
即使有,援軍也肯定會先去九原,保住那個戰略要地,而不是來救一個除了鹽,沒有其他任何重要可取之處的成宜。
他當然也有想過投降。
漢匈之間jiā戰,相互投降的例子數不勝數。
隻是……
匈奴人會要俘虜嗎?
看着那些瘋狂至極的匈奴士兵,像螞蟻一樣爬上城樓。
縣尉就已經知道答案了。
他投降,固然能保全自己的小命,興許還能在匈奴那邊一個貴族的頭銜。
但這成宜縣的百姓就……
現在,已經不是匈奴全盛時期的那段歲月了。
那時候,匈奴人還會對漢室的平民手下留情,不會趕盡殺絕,而是選擇将青壯擄走,但現在……
随着匈奴衰落,匈奴人已經很少會在破城後留下太多的活口了。
除了nv人,男人高過車輪的,全部都是一個字:死!
縣尉雖然不算什麽好人,也沒有史書上那些英雄豪傑的氣魄。
但是……
他到底是一個男人,一個有血的男人。
他怎麽可以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鄉親,自己的親族,自己的父老在自己眼前被人殺死,妻子被人jiān污,他又怎麽能安心抛棄衣冠,被發左祍,化爲蠻夷。
他的良心不能答應,就是死了,到了地下,列祖列宗也會因此羞。
“人皆有一死,何足懼哉!”縣尉哈哈大笑,若瘋子一般奮力的将一架匈奴人挂鈎在城牆上的雲梯推下去。
但他也知道,這不過是垂死掙紮罷了。
雲梯這種粗糙簡單的器械,就算全毀掉了,匈奴人轉頭就能重新再做出一批來。
可惜……可惜沒有子弩啊!
縣尉笑了一聲。
忽然,原本如同水一般瘋狂沖擊成宜城防,眼看就能沖下來的匈奴人開始撤軍了,如同來時一般,他們迅速的爬下城樓……
“發生了什麽事情?”城頭上已經筋疲力盡,以爲死期就在眼前的漢人軍民面面相窺。
“援軍來了!”忽然,不知道是誰叫了一聲。
所有人的視線都被南方地平線上的一道滾滾煙塵吸引了過來。
奔騰的馬蹄聲,從遠處,疾馳而來,像驚雷一般打破了戰場的平衡,讓勝利的天平開始稍微傾斜。
“是那些該死的叛徒!”匈奴人的主帳中,匈奴右賢王咬牙切齒的道。
“是休屠部落的援軍!”城頭上,漢人歡呼雀躍。
那些往日裏在成宜人眼裏粗鄙不堪,不懂禮儀的【異類】此刻瞬間變得無比可愛起來。
亡齒寒……”縣尉看着那些騎着各種戰馬,穿着各種服飾,趕來支援的前匈奴人笑了起來:“更何況,他們的世子還是我大漢的驸馬都尉……我們其實是一家人……”R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