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此時的劉據有些孤單和空虛。
公孫賀自殺,公孫家族也随之退出了政治舞台。
雖然,這一切劉據早有預感,但真正發生了之後,他才感覺異樣。
正如他母親衛子夫曾經跟他說過的那樣”外戚是太子的羽翼,羽翼不在,太子想蹦都蹦不了。
現在,舅父衛青早逝,兩個姑父公孫敖和公孫賀都死于巫盅。
在漢室的曆史上,還從來沒有發生過太子沒登基,外戚就死光光的事情。就是沒當過太子,直接從代王位上被迎入長安承孝惠大統的太宗皇帝”在即位初期也是在外戚的輔助下,慢慢掌握國家權柄的。
而他的父親劉徹,在沒登基之前和登基初期也是靠着兩個舅舅田蛤跟王信奔走遊說,出謀劃策”才将權柄拿到手中的。
豈有太子還沒登基,外戚就死光的先例?
沒有!
雖然漢室對于外戚,向來有過河拆橋的傳統,像是當年在太宗皇帝登基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的薄昭,後來就被太宗賜死……
但是”這河還沒過”橋就先被拆了。
這讓劉據根本無法适應,心裏有種空蕩蕩的感覺,而且時常想起未來,都會一些迷茫。
沒了外戚,就意味着他這個太子就要直接跟天子對話,中間失去了緩沖和轉圜的餘地。
這可不是什麽好事情!
看着張恒,劉據也是歎了一聲,原本他是可以扶持起張恒來當他的代言人的。
但是,現在卻不太可能了。
因爲,他已經知道張恒做了他弟弟的啓蒙老師。
劉據雖然對此不是很在意”但是,他是不可能在張恒還當着自己弟弟老師的時候,征辟張恒出仕的。
那樣做的話會讓人說閑話,對張恒也不好。
張恒不知道劉據的心事”他在馬車一直尋找着機會想跟劉據說一下劉敬的事情。
但說話也要講策略,一上來就說某某有才能,能做執金吾,我看好他。
那是傻瓜才說的!
在後世混迹工廠那麽多年”張恒别的沒學會,這說話的時機和方法是學的差不多了。
因此,他一直跟劉據東扯西扯,從《詩經》說到《洪範》最後慢慢的自然而然,就不可避免的談到國政。
這是必然的事情。
“王兄,你乃長安貴卿,與朝廷關系匪淺,可知天子到底屬意何人即爲丞相?”,張,恒說了一大圈之後,終于開始慢慢的嘗試碰觸核心議題。
當然,他還沒傻到不說丞相先問執金吾。
劉據微微一笑,笑容中泛着些苦澀。
前些日子,劉據親自去未央宮見劉徹,奏請選立新丞相劉據的意思是讓他的老師,太子少傅石德去做丞相。
但被自己的老爹一頓訓斥。
出了未央宮,劉據才醒悟了,不是石德不夠資格當丞相,事實上,他的那位老師确實符合自己父親選擇丞相的要求。
但是,漢室從來就沒有父子丞相的傳統漢室天子也絕對不會讓這種情況發生哪怕隻是兩個傀儡丞相也不行,因爲這會危及到天子統治的根基既然父子丞相的事例出現了,那麽以後會不會出現父子郡守,父子縣令的現象?
這樣一來,天下的權柄就真的會被豪門望族把持寒門士子将沒有任何進身之階!
“上意難測啊……”劉據苦笑着道:“沒有人知道陛下的意思……”
在張恒面前,劉據沒有保留。
事實上,也是如此,大多數時候,包括劉據甚至鈎戈夫人在内”都沒人能弄明白執掌着這個國家最高權柄的天子,腦子裏究竟在想什麽。
“額……”,張恒也有些愕然,他沒想到竟連劉據都不清楚劉徹的想法”那麽這個世界還有誰能清楚劉徹的真正意思?
不過張恒對于誰來當丞相,沒有任何想法,左右就是一個橡皮擦,張三李四都一樣,跟他沒太大幹系。
重點是,要讓劉敬當上執金吾。
因此,張恒也跟着笑了一聲:“那麽執金吾可有人選?”,此刻張恒就像一個普通的熱心八卦的民衆一般”跟劉據打聽着,内幕消息I。
劉據也不見怪,笑道:“這個倒是有意思的事情了……”,“北軍軍使任安跟海西侯都有意出任執金吾,陛下好像也在這兩者之間猶豫不決……”,劉徹雖然對李廣利已經不像之前那樣信重。
但是,劉據依然能看出來”自己的父親對于李廣利還是那麽一分期盼在的。
雖然自己的父親現在甚至連面前不給李廣利見。
但這恰恰證明了他父親對李廣利依然有所幼想,否則,何須不見?若真正是對一個人失望了,劉徹早就找了個借口,錄奪了他的侯爵,将他打回原形了。
知父莫如子。
正是因爲深知自己父親的脾氣,劉據才清楚執金吾之所以久拖未決,原因就是劉徹一直在李廣利跟任安之間猶豫。
否則”何至于此?
天子要任命一個九卿,還不是一封诏書的事情?
“依王兄所見,誰的希望更大一些?”張恒依然扮演着自己八卦熱愛者的角色,問道。
“恐怕是海西侯希望更大一些……”劉據嘴角流露出一絲苦笑。
李廣利跟他這個太子,向來就不是一路人。劉據很清楚,李廣利一直就在旁邊給自己添堵,這樣一個是敵非友的人,當上執金吾這樣重要和敏感的位置,劉據說老實話,是不願意看到的。
但是,劉據也不好出頭。
畢竟,李廣利的最大競争對手任安,也不是劉據的人。
任安那個人,劉據是有過幾次見面的。
在總體上來說,劉據對其印象并不是太好,任安當初出仕,是劉據的舅父大将軍衛青所舉薦的。
但是,大将軍死了以後,任安就迅速的改換門庭,跟衛氏撇清了關系。
甚至就是逢年過節,也很少去恩主家裏走一趟。
這讓劉據感覺很心寒。
一個連對其知遇之恩的家族,都能輕易抛棄的人,會是什麽好鳥嗎?
因此,任安跟李廣利,這兩個人誰當執金吾,對劉據來說,差不多都一樣,也就不存在偏向誰,屬意誰的問題。
但劉據也必須承認,李廣利的希望确實更大。
明年,漢軍将要跟匈奴人交戰,執金吾是有資格挂上車騎将軍或者前将軍之印出擊的。
因此,跟匈奴人打了十幾年交道,且熟悉軍隊情況的李廣利,顯然比從來沒出征過的任安,頂多就是做過一任益州刺史的任安更有資格。
但具體最終是誰能出任執金吾,劉據并不能太過肯定。
“哦……”,張恒點點頭,道:“在下前些日子在丈人家中見到了武庫令劉敬之子劉方,似乎武庫令也想當執金吾,王兄覺得,武庫令有希望嗎?”
話說到這裏,張恒終于露出了自己的真正目的。
“劉敬?”劉據疑惑了一下,他當然認識劉敬,劉敬是長沙王劉發之後,劉發的兒子中有一個被封爲春陵侯的劉買,劉買有四子,長子熊渠即位,其他三子沒有繼承權,就隻能拿些家産出去自謀生路了。
劉敬就是劉買的幼子,算起來,劉敬見了劉據還要喊一聲皇叔公……
劉敬的爲人,劉據還是挺欣賞的,而且做事幹練,挺對劉據胃口。
隻是……
“武庫令竟有此念?”,劉據驚訝了一聲:“在下怎麽沒聽說過……”
集桠在心中笑了一聲。
若劉敬能常常見到您老人家,何苦去求桑弘羊讓我來給你捎話?
“可能是武庫令比較低調”不喜張揚,且名聲不如李任二公的緣故吧……”,張恒笑着道。
劉據聽了點點頭。
這倒是一個說法,而且也挺符合自己那位孫侄的行事風格。
“武庫令的話……”,劉據想了想,覺得武庫令繼任執金吾,似乎符合程序”畢竟武庫令秩千石,升任執金吾,也隻是提拔一級而已。
跟從外地調一個郡守過來接任執金吾差不多。
況且,劉敬還是宗室,天然有優勢。
當然”最重要的是”李廣利跟任安,劉據都不喜歡”讓他們做了執金吾,難免将來會發生龌龊。
既然如此,還不如讓劉敬去做執金吾。
至少,劉敬的政治立場,跟他是一緻的,而且又是宗室,感情上比較親近和容易接近。
“就這樣吧,吾回去後找武庫令來問問”看看他是否真有此意”若果真如此,孤自當出力!”,劉據心中想着。
雖然,前不久他建議的丞相人選被老爹給頂了回來。
但那是他自己沒考慮清楚。
而這一次不同了,提各一位宗室來做執金吾,就算天子不同意,想來也不會挨什麽訓斥了。
張恒見了劉據的樣子,也是暗自心裏有些底,話說到這裏,張恒當然不會繼續下去了。
再說下去,痕迹就太明顯了。
況且,幫劉敬把話帶到,他的任務就完成了,具體劉敬能不能當上執金吾”那就不是張恒所能左右的了。
所謂盡人事,聽天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