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依然結實光澤的大手在案幾上劃來劃去,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許久許久之後,劉徹站起身來。
一個侍女拿着一件外套上來,給他披上。
劉徹跨步走出大殿。
外面的霧,此時已經散去了”冬日的陽光照在未央宮高大的宮牆上,透過宮殿高牆的間隙,落在劉徹身上。
“靈既享”錫吉祥,芒芒極,降嘉觞。靈殷殷”爛揚光”延壽命,永未央。杳冥冥,塞六合,澤汪”輯萬國!”看着這東升的紅日,劉徹淺淺吟唱了起來。
周圍的宦官侍女雖然不明所以,但卻一個個都跪拜下來,恭恭敬敬的叩拜,口呼萬歲。
因爲,這首歌是劉徹自己禦筆所作。
歌名《盛唐枞陽之歌》,乃是劉徹在元封五年的冬天在長江之中遊覽時所作。
更重要的是,這首歌是劉徹親手射殺了在長江中巡遊而上的一條蛟龍之後所作的。
昔年,太祖高皇帝斬白蛇起義,終底定天下。
當今天子,再射蛟龍,正應了高皇帝昔年之爲。
“昔年,朕巡荊揚,輯江淮物,合大海氣,号令天下,增修封禅,上天見像!”劉徹深吸一口氣,對左右道:“朕乃真命天子,太一眷顧,卻不想還有魅魅魁魅圖謀不軌!”
“傳朕口谕,廷尉杜周可自行其事!”劉徹命令道。
“諾!”,雖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但左右都已經察覺到了有一場風暴正在醞釀。
廷尉杜周,那可是鹹宣一手提拔起來的酷吏,其行事手段,盡得鹹宣真傳。
通常,人們都以爲,天下第一大殺人狂,是王溫舒。
但,其實不然,王溫舒隻是嘴炮叫的厲害,真正處死的犯人還是有限。
真正的殺人魔王,在許多人眼中,應該是鹹宣無疑!
當初鹹宣外放爲郡守,第一年上報的死刑犯就有數百之多!
整個太宗一孝景兩代天子加起來将近六十載處死的民事罪犯”怕也抵不過鹹宣那一次處死的人數。
真真是讓長安貴卿隻要想起來,就背上發冷,頭上冒汗。
鹹宣當初在世,就走出了名的冷酷無情,殺起貴族來毫不手軟。
與鹹宣相比,如今的江充,隻能算個小蝦米。
畢竟”江充得罪的或者說觸動的,不過是有限幾個人,除了太子劉據之外,其餘被拿來開刀的都是些過氣的人物和孤單的列侯。
那裏如鹹宣一般”直接跟整個貴族列侯集團剛正面?
天子此時點名讓杜周來負責此事,那麽……,衆人都深吸子一口氣,紛紛猜測,是哪家不長眼撞上了天子的槍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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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尉府。
高牆大院之中”廷尉杜周和廷尉監丙吉都在焦急的等待着天子的令谕。
在那日丙吉緊急向杜周報告了執金吾有私埋巫盅的嫌疑之後,杜周和他的整個廷尉機構就在高速運轉了起來。
上任數月,除子最開始拿了幾個豪強和商人開刀,報了鹹宣當年的一箭之仇外,杜周至今沒有破獲什麽大案要案。
一個廷尉要執掌權柄,顯然,這是不夠的。
必須要有一個大大的案子浮出來”至少扳倒一個九卿,這樣的廷尉才會得到天子的認可。
丙吉報告的此事,杜周在獲知之後的第一時間就立刻重視起來。
至于有沒有誣告或者攀咬的嫌疑,杜周卻是管不了的。
此事,便是完全子虛烏有,杜周也要将它給辦成鐵案!
非如此,如何可以令手下信服,各級胥吏服從?
要知道,廷尉的官也是官僚,廷尉的吏也大都是積年老吏。
大家都是人,都想升官發财。
而廷尉在漢室又是一個相對封閉的體系”要想升官發财,唯一的道路就是破獲一起天大的案子。
有什麽案子井巫盅謀反大不敬更容易升官發财的嗎?
沒有了!
錯非廷尉隻有監視九卿之權,而無緝捕,暗查九卿之權,杜周早就忍不住要派人去查”甚至就是直接将江充關進大牢,也不是不可能!
杜周爲自己倒了一杯茶,雖然他也是緊張不已,但卻還是安慰着丙吉道:“,廷尉監無需着急,聖天子自有聖裁!”,這話與其是安慰丙吉的,倒不如是自我的心理暗示。
話音剛落,就有一個屬官進來禀報:“明公,天使來了!”,杜周立刻刷的站起身來,臉上都因激動而顯得有些泛紅:“廷尉監與我出迎!”,或許這就是漢室曆任廷尉的通病一通常廷尉都會不管任何是非對錯,一切以辦案或者說以天子的意思爲重,其餘的都是細*來節,完全沒人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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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口谕:廷尉可自行其事!”,一個黃門侍郎高聲說道。
杜周跟丙吉連忙拜了一拜”口稱:,“臣等遵诏!”
但兩人還是互相看了一眼,心裏有些沒底。
等天使一走,杜周就對丙吉抱怨道:“沒有明诏,天子意思到底是什麽?”
丙吉也苦笑一聲。
沒有明诏,事情就變得麻煩了。
像這種脫口而出的口谕,在事實上來說”并沒有法律依據。
當初,魏其侯窦嬰有明诏在手,都因爲在皇宮的副本诏書因爲被大火燒掉了,因此落得一個腰斬棄市的下場。
雖然大家都知道,什麽被火燒掉了更大的可能是武安侯要至窦嬰于死地設下的局。
但是,事情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且不說天子已經下了诏令一雖然是口谕,但那也是天子诏!
天子可以翻臉不認賬,但臣子卻必須執行。
更何況,此案是杜周夢寐以求的大案子”焉能不辦起來?
因此,杜周把心一橫,決然的道:“管不了那麽多了,先派人去好好監視起來!”,“諾!”丙吉點點頭便躬身帶着人下去布置了。
廷尉府,是獨立于丞相、禦史大夫之外的機構。
有着無比高效和快速的辦案團隊和機構。
僅僅是兩個時辰之後,針對着執金吾江充和他的親信、家人、朋友的一張大網就已經悄然張開。
而這一切,除了經手人之外,其餘人都渾然未覺。
江充更是不知道,頭頂上已經懸着一把滴血的屠刀。
他依然如往常一般,忙碌的在執金吾衙門了工作着,一邊細心的經營着自己的勢力,一邊慢慢的利用手中的權柄排擠和打擊那些不服從他的異己。
不得不承認,江充還是有能力的。
在這些天的經營之下,執金吾衙門的權力,漸漸被他所掌握了。
現在,除子北軍軍使任安和執金吾的幾個積年老吏,他無可奈何之外,其他人要嘛投誠,要嘛就被他架空了。
整個執金吾衙門大半權力集中到了他的手裏。
因此”江充現在可以自如的安排着他的親信,慢慢的滲透着執金吾衙門的上上下下,同時安排着自己的計劃。
唯一可惜的是,上一次他讓韓說去說動那位,可惜,那位的性格比老鼠還小”在稍稍暗示了之後,就毫不留情的拒絕掉了他的提議。
“隻能自己動手了!”江充對韓說道:“我怕夜長夢多,這些天,你盯緊了公孫敬聲”不可讓他去破壞了那些東西!”,“次倩兄大可放心!”韓說笑着道:“我已令人全天盯着丞相府,這些天,公孫敬聲都被軟禁在家,根本沒有出門的可能”,”
“那也要盯好那些東西,公孫敬聲不能出門,他的手下和奴仆總可以吧!”江充揉了揉太陽穴,道:“此事不容有失,再過些時候,吾就讓一個手下去把那些東西挖出來吧!”,江充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木偶,臉上獰笑着道:“這個東西”真是一個好東西!”
隻見木偶之上”紮着許多銀針,在木偶的上面還貼着些布條,上面寫着當今天子的生辰八字以及名諱。
“爲了模仿公孫敬聲的字迹”我可是huā了不少功夫!”,江充嘿嘿的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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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宮。
已是日暮時分。
劉徹沿着宮廷的走廊,慢慢的前進,他的腦海中滿是種種猜測。
秋天時,他染上的時疫,以及之後的種種噩夢,在他心頭不斷萦繞,那些獰笑着的小人,讓他心裏發毛。
“江充,你真的那樣做了嗎?”劉徹心中猜測着。
但有一點,此時劉徹己經能肯定了,那就是秋天他患上的時疫和之後的噩夢都是有人在用無辜詛咒他!
“亂臣賊子!”劉徹恨不得一刀劈了那個敢那樣做的小人。
“錯非是太一神賜福,太宗皇帝顯聖,爲朕驅逐巫盅之害,現在,朕恐怕”想着沂水河裏的荷huā,劉徹此時越來越覺得,一定是在天上的曆代先帝保估,太一神賜下祥瑞”将那些奸邪惡魔統統洗滌幹淨”還了他一個太平,否則現在他恐怕已經是個死人了。
想到此處,劉徹就對身邊的一個小黃門道:“你去廷尉府,給朕盯着,有任何的聲響,都要第一時間報告給朕!懂嗎?”
“諾!”小黃門連忙拜道:“奴婢遵旨!”,說着,他就拿上出宮的令牌和身份證明的印信,緩緩的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