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節蘇武歸漢

張恒牽着小馬駒小明,老到劉據近處,仔細一看,才發現劉據的精神狀态不是太好,眼皮似乎有些浮腫,大概是昨天晚上沒睡好罷……張恒猜測着。

“王兄今日何以有空呢?”張恒試探着問道。

十月建亥,不止是修整道路、宅院、田地的月份,更是傳統的一年總結之月。

在十月,天子要查閱天下各郡,諸侯國以及侯國呈上的計薄,或斥或褒。

各地官員,則要忙着收取田稅,同時登記在冊人丁的年紀,《漢律。戶律》規定,男子二十三始賦,依照爵位的高低,服不同的徭役。

除了士子,官員之外,其他人,就算是丞相之子,在理論上也是在達到年齡界限的時候,一旦官府發出服役的征調令,也是必須服役的。

當然了,從來沒有那個傻蛋那樣幹過。

這就是甫胃的編戶齊民政策。

當然,十月更重要的事情,就是全天下的地主和豪強都會在這個月收田租。

像張恒家的佃戶們,在兩天前就已經将所要上繳的田租全部送到了張恒家中,因此,現在張恒家的倉禀中滿滿都是粟米。

至于劉據,身爲太子,假如不出意外的話,現在應該是在正在太子宮之中指揮着宦官侍女,修繕宮牆,同時還要協助清查天下假田之稅。

所謂假田稅,其實就是官田的田租。

自告缗令頒布以後,天下的豪強地主,破産、炒家甚至族滅的不知道多少,他們的土地全部被收歸國有,以至于有的大縣一下子多出了數百頃官田,小縣也擁有了百十頃。

所以,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地主就是天子劉徹,所謂的假田稅,就是田租。

“有些煩”就出來散散心……”劉據笑了笑,從馬上下來。

他看到張恒牽着的小馬駒,頗爲驚奇的問道:“此乃何馬?我竟認不得!”

古人雲:士别三日當刮目相待,小明亦然。

這匹本來隻是挽馬的小馬駒,現在已經有了幾分千裏馬的神駿模樣,渾身上下的毛發都柔順有澤,就連身上的肌肉都開始變得豐滿結實起來。

錯非身子還是很矮小,骨架也不如戰馬,否則,就是這匹小馬駒”拿到市場上去售賣,少說也能賣上幾十萬錢了。

“呵呵家中養的,在下也不知是何馬種”張恒笑了笑道。

“哦!”劉據也就是好奇的一問,畢竟他是什麽馬都基本上見過了,便如他現在騎的這匹馬就是烏孫馬和漢朝馬的雜交品種,金貴非常,小明現在也就是比較順眼而已”沒有太多的其他神異之處。

“”小馬駒小明打了個響鼻,看了看劉據騎着的那匹馬,似乎有些詫異對方的高大,在地上劃拉了一下腳丫子”然後又看向張恒,眼裏帶着疑惑,似乎在詢問張恒爲何那匹馬比它高大這麽多。

張恒摸摸它的頭顱,這麽多日子的相處和訓練,雖然還沒有讓張恒跟小明達到心意相通的地步,但是默契還是有的。

“你快些長大,也可以長這麽高的!”張恒笑着道。

小明尾巴掃了掃自己的背脊”兩支可愛的小耳朵,前後擺動起來。看到劉據目瞪口呆,劉據發誓,他這一輩子也沒見過感情如此豐富多彩,聰慧的馬駒。

“張先生還真是非常之人!”劉據低頭想道:“連養的馬駒都如此非比尋常!”

劉據承認”他自己都被這匹聰明的仿佛人類一般的馬駒給吸引了,心裏面甚至有想跟張恒索要的沖動。

但看到張恒跟小明之間的互動之後,劉據打消了那個念頭,君子不奪人所愛。

“先生此馬,倒是頗爲有趣!”見到小馬駒如此神異,劉據心裏面原本郁積的一些煩惱似乎也因此一掃而空了。

本來”到據都感覺自己要瘋了。

從今天早上開始,他就被蓋侯王信之孫他的表侄王榮以及衛氏兄弟還有他的表哥田恬都來跟他或明或暗的說着窦嬰孫子複家之事。

似這種事情,憑良心說,劉據是非常不喜歡的。

更何況,那些人的失侯,除了王榮的父親是運氣不好,剛好撞到了劉徹的槍口上,被以酌金不足爲由罷免之外,其他三人可都是咎由自取。

特别是田恬,元朔三年,他居然喝醉了酒,衣冠不整,披頭散發的未央宮裏灑酒瘋,坐不敬之罪失侯幸虧是看在太後的面子上,否則就是大不敬,當族!

更何況,父皇這次複魏其侯之家,怎麽可能再複當初一手陷害魏其侯,使其腰斬而死的武安侯?

所以,劉據幹脆找了個借口,跑出來散心,所謂眼不見心不煩,那幾個人有本事就去纏母後吧!

不過,劉據卻是怎麽也想不到,才來張家裏一會,他的心情就好了許多。

“張先生還真是吾的伊周!”劉據心中感慨着,便想道:“今天要不要幹脆跟張先生挑明了關系呢?”

建章宮發生的事情,劉據也是有所耳聞的。

老實說,對于建章宮發生的詭異之事,劉據也是在心中打着鼓的。

自天漢以後,坐巫盅而死的權貴越來越多。

甚至就連戰功卓著的老将軍趙破奴,都因巫盅而死。

劉據實在是很擔心,建章宮的事情被人利用,引發成爲巫盅大案,那樣的話,就不知道又會有哪位無辜之人受到牽連了。

以往張恒都能幫他解決問題,但是,今次的事情,似乎不挑明了的話,根本沒辦法說起。

可要是挑明了,劉據又不願意一旦關系挑明,他跟張恒就做不成朋友,隻能做君臣了。

劉據不願意失去好不容易才呼吸到的〖自〗由空氣,更不願意失去一個無話不談的朋友。

因此,心中一直躊躇着。

“呵呵”張恒卻是隻笑了笑,就道:“王兄若是喜歡,等它長大了,與母馬交配”生下馬駒,我便送一頭給王兄!至于它,真是沒辦法割愛!”

這麽多日子相處下來,張恒覺得,他跟小明之間的感情,已經近乎于親人了。

他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将小明送給任何人!

于是,張恒立刻轉移話題。問道:王兄在長安城中,可曾聽說過魏其侯複家之事。

“恩!”劉據微微一怔,随即點頭。

身爲太子,劉據知道很多别人所部知道的隐秘,譬如說,劉徹這次之所以诏令魏其侯複家的真正原因,據劉據所知,讓天子下定決心的是那位已經垂垂老矣的老宦官成曼。

作爲群宦之首,身爲中車府令”成曼雖然已經久不問世事,但他對劉徹的影響卻毋庸置疑的而在宦官中,隻要能當上中車府令,就不需要再自稱奴婢了,可以改口稱臣,在秦代的時候,中車府令就是趙高,趙高最後能篡改始皇遺诏,靠的就是他的職務之便。

更何況成曼從建元年間就伺候着天芋了,陪伴着天子從風雨中走過來的老臣子了,即便是劉據見到成曼”也亦是畢恭畢敬,頗爲尊重。

“這個事情很複雜……”劉據歎了口氣,道:“三言兩語是說不清楚的!”

劉據當然不會去非議自己的父親了、盡管他知道,魏其侯窦嬰确實很冤枉。

但身爲人子,就當爲尊者諱。

張恒看着劉據一哥擔憂的樣子”忽然想起了民間一直傳說的一些事情。

太子據爲人溫恕寬厚,仁愛,而當今天子行法急躁,動辄殺人,治罪。

因此,每當劉徹出巡天下,劉據監國之時,劉據就總會忍不住的給那些被劉徹定罪下獄逮捕的人平反,釋放那些被牽連的無辜之人。

“這樣可不行!”張恒想道。

劉徹就是個犟驢”不到黃河心不死,身爲太子”劉據卻公然與之唱反調,這可不是一個明智之舉。

“我得想辦法勸上一勸…………”張恒想着,略略思考之後,便道:“王兄說不清楚就不說了罷…………想來,陛下應該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我等臣子謹封诏就走了!”

“對了…………”張恒裝作一副忽然想起某些事情的樣子問道:“王兄可見過太子殿下?”

“恩?”劉據心裏面一動,勉強鎮靜下來,道:“見過幾回,但不是很熟……,張先生說說看,在先生眼中,太子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說完,劉據就頗爲緊張的看着張恒,畢竟,劉據也是人,是人就在乎别人對他的評價,特别是此人還與他關系不錯,意氣相投。

“在下沒見過太子殿下,不好評論!”張恒笑着道:“更何況就算是見過殿下,在下亦不能憑借一面之緣而妄加評議,連孔子,都有被眼睛欺騙過,所謂,失之子羽,以貌取人,,在下覺得,要評價一個人,還是該聽其言,觀其行“……”

劉據正有些失望的時候,就聽到張恒話鋒一轉,說着:“不過…………聖王制世禦俗,我輩讀書人,正該暢所欲言,直刺上過,所以我鬥膽,說幾句告誡太子殿下的話,希望王兄能夠轉達!”

“請說,在下一定轉達!”劉據點點頭,此時,社會的風氣就是如此,隻要不侮辱君王,士子們有權利議論他們認爲不對的政策和行爲。

就像在民間,對于告缗一直是非議不斷,許多賢良方正,秀才幹脆成天聚在一起讨伐這,害民之政,,民間群情洶湧,導緻的結果就是告缗令在數年前終于廢止。

現在,夾家夥就把火力集中向鹽鐵官營政策和車船稅,商稅身上灑了。

漢室,不是後世的鞑清。

所謂聖王制世禦俗指的就是堯舜禹三位遠古聖王在古籍中記載的一些政策,言行。在一些古籍之中,這三位遠古聖王,都是廣開言路,讓百姓議論自己得失過錯的英明君主。

在事實上面言,實際上,堯舜禹也是公認的聖人,周公在《易》中多次提及的聖人,指的就是堯舜禹。

因而”社會上無論哪一個派系,學派的士子都是認爲,隻要不诽謗君上,辱罵君王,那麽議論國政,指責國政的不當之處,就是他們忠誠于漢室社稷的表現。

這一點,曆代漢室天子自己在诏書中也是确認的,像賢良方正的設置,就是爲了,開辟言路”效法三聖王,。

所以,張恒也就不必擔心,自己說話可能有錯漏被人弄成文字獄了。

張恒整理一下思路,道:“在下學識淺薄,見識不多,可能想的有些差了,但是我聽說”當朝太子殿下,仁厚寬宏,但是,在下所聽到的殿下的寬宏事迹”在下認爲那并非是真正的仁!”

張恒道:“就拿太子殿下時常逆陛下之意,釋放一些囚徒來說罷,在下總覺得那是不妥的!”

“恩?”劉據有些不舒服了,在他所看過的書中,古代的聖王,都是能不殺就不殺,能不關就不關的。

張恒笑了笑”道:“誠然,輕刑獄,施仁德,乃是天地正道,然”太子殿下所錯之處,就在于沒有跟陛下商量,太子乃是陛下長子,遇事多與陛下商議,子借父權,而施己恩”長久下去,對于太子殿下來說,未必是好事情”況且還有不孝的嫌疑在裏面!”

劉據身子一震,那些話,從來沒有人跟他說起過,他周圍的人,每當他釋放、平反那些被父皇定罪、關押的囚犯之時,總是在歌頌他的仁德,用古代先王的事迹贊美他。

可聽完集恒的話,劉據卻是渾身直冒冷汗。

“原來,孤一直站在懸崖邊上,卻不自知!”劉據心中一驚,可旋即,那理想的〖道〗德操守卻又讓他覺得,自己那樣做是對的。

父皇殺戮過重,恐不利于社稷,他代爲平反,雖有不當之處,卻也是孝心一片啊。

“況且,太子殿下似乎沒去仔細看過那些被釋放、平反的人,這些人裏面到底有幾個是被冤枉的,又有幾人是真正的窮兇極惡之徒呢?”張恒趁熱打鐵,道:“太子殿下,未及仔細調查,就釋放犯人,以爲那就是仁德,其實不然,那才是真正的不仁!乃是所謂的婦人之仁!”

“婦人之仁?”劉據臉色不太好了。

“對!”張恒卻不管這些,徑直繼續道:“打個比方,若太子所釋放的人中,有那麽幾個真正的兇徒,這些兇徒逃離了律法的制裁,逍遙法外,因爲沒有受到懲罰,所以會更加肆無忌憚,那樣一來,最終受苦的就是是無辜的百姓了!”

事實上,以前劉據所釋放的那些人,都是有門路有靠山有關系的人。

那些人也大都是被告缗,以及販賣鹽鐵等被抓捕起來的。

而沒有靠山的人,怎麽可能讓人打通劉據的關節,讓自己的名字被劉據知道,自己的,冤情,被劉據看到呢?在張恒記憶裏,就曾經看到過好幾個被劉據釋放的私鹽販子、商人在一起喝酒慶祝,談論着以後繼續如何如何的打算。

而似這種私鹽販子,走私商人,有一個好鳥嗎?

就算有,那也是很少很少的。

“況且先賢制法,就是爲了震懾犯罪,使宵小之徒,因畏懼而不敢犯罪,若一個人犯了罪,卻什麽懲罰也沒有,或者隻受到微小的懲罰就被釋放了,那麽律法的崩潰就在眼前!”張恒沒有危言聳聽。

在後世,最初貪污一萬就是槍斃,可是後來,貪污幾億都隻是死緩,這使得貪污橫行,民不聊生。

而在沒有死刑的西方國家,更是混亂不堪。

有人用槍掃射殺死數十人,卻隻被判二十年,而且還可以享受到豪華舒适的監獄“……那樣的結果,就是讓人根本就不畏懼犯法,殺人。

就像某個受害者的父親所說,法官隻關注加害人的人權,卻無視被害人的人權,這難道是真正的司法公正?,張恒雖然沒有什麽崇高的志向,自己也不是好鳥。

但是,不把事情的利弊跟劉據分析清楚,将來可能會讓劉據吃大虧,張恒可還指着劉據将來呢,可不希望劉據跟曆史上一樣,呆頭傻腦的中了别人的圈套。

“當然,在下也就是胡言亂語……,少張恒笑了笑,自嘲的道,畢竟,此時的社會風氣,輿論氛圍,大都是傾向于輕刑薄罰,他的這言論,若是傳播開來,指不定得被多少人指名道姓,噴個體無完膚呢!

少不得會被人說成是王溫舒那個殺人狂的崇拜者。

劉據卻是陷入了深深的思慮之中,他來回踱着步子,想着張恒的話。

“難道”孤真的做錯了嗎?”

“可是書上不是都說,太平盛世,就是沒有刑獄,人人安居樂業,沒有紛争的世界嗎?”

劉據感覺,自己的思維有些紊亂了。

想了想,他将這個讓他頭疼的問題放在一邊。

“回去以後”孤去問一問父皇罷,“”劉據想道,在這個問題上,劉據覺得,他真的應該好好聽一聽劉徹的意見。

“前些天”有賊子闖建章宮宮禁,被發覺,可惜卻被走脫了……,隻劉據忽然說道。

事實上,現在幾乎全長安城的貴族都差不多知道了這個事情。

那事情鬧得太大了,羽林和虎贲兩營的大規模調度和搜查,根本就瞞不住有心人,隻是建章宮宮門關閉”使得即使劉據到現在爲止都不清楚,事情的具體經過,隻是有個模糊的印象。

張恒卻是立刻警覺起來了。

他問道:“王兄,此事是什麽時候發生的?是在魏其侯複家前還是複家後?”

“複家後………劉據答道。

張恒晃動了一下自己的身子,直覺告訴他”兩者之間一定有什麽牽連,但是,他卻摸不到頭緒。

“看來,我得去一趟長安城,跟霍光打聽一下了!”張恒心中想道。

“早知道當初就該多看史書,否則也不至于跟現在一般”一個人在這裏瞎猜測!”張恒頗有怨言的嘀咕了一聲。

。。Aa

長城腳下的草木,盡數枯死了,到處都是枯黃的幹草與幹枯的灌木樹枝。

看着腳下的土地”蘇武不禁有種熱淚盈眶的感覺。

“狐死尚且首丘,更何況人?”蘇武感動的道:“能回到長城以内”我便是馬上死了,也是心甘情願了!”

延和元年,冬十月,甲午,十月十六日,離開〖中〗國出使匈奴将近九年的漢使蘇武等一行十餘人,終于走到了五原郡之中。

幾個正在長城的關卡邊上巡視的士兵,一看到蘇武手中已經掉光了節旄的天子節,頓時臉色大變,上前問道:“爾等何人?”

“持節出使匈奴漢使蘇武………

“常惠……”

“……”

大家紛紛報上自己的姓名、出使前的官職。

這讓士兵們頓時大爲惶恐,特别是在看到那個手裏拿着完整的天子節的漢使之時,他們立刻撤腿就朝軍營中跑去。

沒多久,幾百名士兵就從軍營中出來,排成兩隊,大喊道:“漢使回朝了!漢使回朝了!”

整個五原城曆時就被驚醒,無數的百姓,軍民,紛紛湧出家門,圍觀者蘇武等人。

“子卿兄!”從軍營中走出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人見到蘇武,立刻就大喜過望,奔了過來。

“少叔兄!”蘇武擡頭一看那人,頓時驚喜無比,迎上前就是深深一揖。

那個人就是蘇武以前的知己至交,上官桀!

當初,上官桀跟霍光、蘇武兩人交情都非常要好,以至于當初上官桀還隻是一個小小的羽林期門郎的郎官時,就由蘇武做媒,讓他的長子跟霍光的幼女定親。

“少叔兄毒麽在這裏?”蘇武疑惑的問道。

“呵呵……子卿兄,在下現在可是未央廊令了呢!”上官桀驕傲的道:“現任太仆公孫敬聲根本不管事,就讓我來五原審查牧場的馬匹數量呢,卻不想在此間到兄長!”

“子孟兄現在如何了?”蘇武關切的問道。

“子孟兄在兄長出使後的第二年就加了光祿大夫呢!”上官桀說。

“變化可真大!”蘇武亦不得不感慨說道。

确實如此,離開八年,三個人曾經親如兄弟的男人,如今卻是走上了完全截然不同的道路。

“兄長,我這便帶兄長等去見五原太守………”

“有勞了!”蘇武連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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