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派來的使者,出乎意料,竟是蘭台尚書令張安世,張恒的老熟人了。
在門口依照君臣之禮,張恒給張安世手裏拿的節符叩拜之後。
張恒就起身,将張安世,請到自己家中的客廳中。
“安世兄啊,前天晚上可真是吓壞了在下”張恒一落座,就跟張安世訴苦了:“在下委實是想不到啊,天子腳下,首善之地,京畿重塞,竟有匈奴人潛伏進來”
所謂會哭的孩子有奶吃,跟老劉家,張恒從來就不客氣。
該要的好處,一定要拿,不拿都對不住自己。
再者說,匈奴人這次竟然敢來綁架自己,還意圖對自己的家人不利,這件事情徹底的激怒了張恒,要是不給匈奴人添點堵,那他就不是張恒了。
“賢弟莫慌”張安世道:“陛下已經诏令雲中都尉,遣使責問匈奴單于”
其實,事實卻沒有張安世說的這麽簡單。
除了诏令雲中都尉去責問匈奴單于之外,這兩天,在天子的禦書房,内朝的侍中、尚書、羽林衛校尉、射聲、虎贲等八校尉齊聚,一同在籌劃着一次漠北決戰之後最大規模的遠征。
這一次,漢軍将借口匈奴不放漢使,還襲擊關中,分三路出擊,一路從酒泉進逼匈奴人的根本昆侖山,一路自五原出,鉗制匈奴左賢王,使其不敢動彈,另一路則出西河,與五原大軍呼應,趁勢直插匈奴腹地,與其日逐王取的聯系,保護或者說綁架日逐王,撤回長城腳下,仿當年休屠等部投降故事,安置到長城腳下,就近保護、安置。
另外,爲了掩護從酒泉出擊的大軍後路安全,天子劉徹已經派出了使者,持節宣诏漢在匈奴的六屬國,既樓蘭、尉犁、危須等六國軍隊,合圍匈奴在西域的盟國車師,若有可能則滅亡車師,斬斷匈奴人在西域的一隻爪子。
隻是,這個計劃太龐大了,光是出征的野戰兵馬,恐怕就要超過十萬,其餘民夫、走卒無數。
所謂紙上談兵,那是條條是道。
但真要落實下去,卻困難無比。
首先就是,這麽大規模的遠征,耗費的錢糧從哪裏支出。
其次,這次遠征的戰略目标,到底是什麽,内朝一直在争論。
有人認爲應該一勞永逸,尋找到匈奴的主力,與之決戰,有人更對此嗤之以鼻,認爲匈奴人絕對不敢交戰,一開戰就會跟以往的多次遠征一樣,跑到西邊的大漠龜縮起來——匈奴人連傳統的王庭,祭祖的龍城,還有天神居住的昆侖山都不止扔掉了一次,既然當了這麽多年縮頭烏龜,那麽他們也不怕再多當幾次。所以,還是現實一點,把日逐王弄回來,見好就收,不要追的太遠了。
更有人異想天開,覺得應該在把匈奴人吓回大漠後,就趁勢轉向,先去把西域的匈奴勢力和不臣之國收拾掉,實現數十年前漢室确立的斷匈奴右臂戰略構想。
隻是,這個想法太天真了,而且提出的人,明顯不懂地理,不識地貌,所以立刻就被駁的體無完膚。
對于這些,張安世當然不會随便跟張恒說。
張安世隻是道:“賢弟,此次襲擊賢弟的主使者,經過初步查明,已經确定是數年前出使匈奴未歸的漢使随從,陛下已命人将其阖家老小,全部逮捕,已是族誅無疑”
這當然是肯定的。
漢室對于投降匈奴的人,一旦确認,就必是誅其三族。
雖然族誅聽上去非常殘酷,而且不近人情,但是,事實上,在這個時代,宗族一體,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同樣,一人下地獄,全家都得跟着下。
總不能有好處的時候,就一起共享,等犯了大罪,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哪裏有這樣容易的事情?
“主使者?”張恒笑了,那人不過是一隻小蝦米罷了。
隐藏在他幕後的人,肯定是那個當世頭号漢奸,中行說第二,匈奴丁零王衛律。
當初,中行說還可以借口,是漢室先對不住他。
但衛律卻是……漢朝可沒有對不住他的地方,衛律本不過是長安浪蕩子,因爲跟當時的協律都尉李延年交好,而被舉爲郎官,不久升爲卿大夫,後被任命爲使,持節出使匈奴。
衛律在匈奴沒幾天就投降了,至于是他自己主動投降的,還是被匈奴人逼迫投降的,如今已經不可知了。
但,全天下人都清楚的一點就是,衛律投降之後,積極幫助匈奴人制定國策、戰略,收攏、勸降被扣押和被俘的漢人,衛律在匈奴十幾年,先後經曆過三代單于,始終受到重用。
如今的衛律,已經是漢朝最仇視的敵酋。
當年舉薦衛律的李延年也因此被牽連,失勢,不久就被天子誅殺。
“陛下恩德,臣實在是感激淋涕,無以爲報”張恒當然不會蠢到去糾纏主使者到底是誰的問題,皇帝說是誰,那就是誰。連忙起身感激的道,如今,他已是孝廉,自然也算半個臣子了,所以可以自稱【臣】。
“賢弟,陛下命我來,就是想跟賢弟再确認一下,當天晚上事發的經過、細節”張安世步入正題。
“陛下垂問,臣必不敢隐瞞”張恒連忙拜道。
說着,就又重複了一次已經都快背熟了的話,除了自己從空間中出來那一段抹掉之外,其他的細節,原原本本的說了出來。
“恩,賢弟是說,在那日下午,有一位肥胖的男子曾來找過賢弟,願以兩千金向賢弟求購某個東西?”張安世聽了,問道。
這就是他來的主要目的了。
鄂邑在回去之後,就跟天子禀報了此事。
天子劉徹因此也知道了,還有一條落網之魚,因此,才派張安世來。
“然”張恒點點頭說。
“那賢弟可還記得那人樣貌?”張安世問道。
張恒想了想,道:“那人大概六尺多高,身子很胖,臉上右臉好像有一顆痣……”
張恒努力回憶着,事實上,當初張恒跟人也就是匆匆見了一面,印象還真不是特别深刻,勉強回憶了一下,張恒又道:“他的鼻子好像有些大……就是這樣了”
“六尺多高,體胖,臉上有痣,鼻大”張安世點點頭,倒是跟鄂邑公主說的差不多,張安世想了想,問道:“除了這些,賢弟還能回憶起其他更詳細的東西嗎?”
隻憑那些特征,要在茫茫人海中尋找出那條漏網之魚,難度還真不是一般大。
當然,也不是找不到,就是麻煩了些,若是能有更詳細的信息,就能節省不少麻煩。
“好像……”張恒閉着眼睛回憶了一下,終于想了起來:“那人的左手有六根手指”
這也是張恒當日匆匆一瞥,在接過那帛書之時,偶爾瞥到的,當時心裏也沒太在意,畢竟天生六指的人不是沒有。
“六指”張安世笑了,有了這個信息,相信那隻落網之魚跑不了多遠了。
張恒同樣也歎了口氣。
從上午桑宏隆來的時候,告訴給張恒的信息判斷,張恒覺得,那個胖子,十之八九,現在已經不在關中了。
有太多的人,不會希望看到他還留在關中。
隻是,張恒沒想到的是,半個時辰之後,張安世又急匆匆的回來,對張恒道:“賢弟,那個六指胖子找到了”
張恒吃了一驚,怎麽會這麽快?
“他死了……”張安世不禁有些垂頭喪氣:“屍首中午被人發現,飄在渭水河中……”
“夠狠啊”張恒忽然感覺到了自己的幼稚。
貴族們怎麽可能是溫文爾雅的謙謙君子?
這個世界上最安全的,最能保守秘密的,當然是死人了。
“經仵作檢驗是溺水身亡……”張安世歎了口氣,他也知道,什麽溺水身亡,簡直就是扯淡。
真正的死因,恐怕是謀殺。
事情到了這一步,所有的線索都全部中斷了,長安城的貴族們能松口氣了。
但是,張安世知道,事情還沒有完
天子劉徹的性格,向來就是多疑,薄情。
倘若能抓到那個胖子,問出真正跟匈奴人勾結的人,那麽可能劉徹還不會在心裏惦記着。
但,這樣一來,沒有線索的劉徹,會把懷疑的目光,看向每一個曾經招待過那個楊峰的列侯貴族。
或許現在還不會顯現出來。
但是,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會生根發芽,慢慢長成參天大樹。
将來,一旦那些列侯貴族犯事,或者讓劉徹看不順眼了,那麽今天的懷疑就會變成明日的催命符。
自天子登基以來,被他惦記上的人,沒有一個人能壽終正寝。
動手那個人,恐怕會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而長安城的那些曾經跟楊峰有過交情的人,現在更是跳到河裏也洗不清自己的污點了。
“賢弟,此事恐怕不會這麽簡單的結束,賢弟保重”張安世拱手道。
“兄長慢走”張恒亦将張安世再次送到村口,揮手道别。
“小心鄂邑,那不是個簡單的女人”臨走之時,張安世忽然湊到張恒耳邊,提醒着:“她遠比賢弟現在所見到的樣子,更可怕……”
張安世可是記得清楚,當年鄂邑的丈夫,被鄂邑逼得懸梁自盡的樣子。
“多謝”張恒點點頭,感激的道。
第一更,下一更在八點左右。
啥話也不說了,全力碼字,先把欠債還清,俺現在不敢看書評區了,沒臉看,至少在欠債還清前沒臉看。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