鈎弋帶着劉弗陵,來到天子寝宮前的時候,剛好碰上了鄂邑帶着五利,從寝宮出來。
“拜見鈎弋母妃”鄂邑看到鈎弋母子,連忙屈身拜着。
倒是五利,百無禁忌,隻是微微彎腰,照着往常一般,道:“鈎弋娘娘要去見耶耶嗎?”
“耶耶正跟太子伯父說話呢”五利單純天真的說着,在這偌大的皇宮之中,也就唯有她能有如此特殊的地位,可百無禁忌的談論她想談論的事情。
鈎弋頗爲羨慕的看着五利。
别人都說,她一朝飛上枝頭,成了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女子。
但鈎弋心裏明白,比起五利,她什麽都算不上。
她隻是一個玩偶,一個天子劉徹用來證明和炫耀其男性魄力的玩具,得寵隻是一時,有朝一日若年老色衰,便将泯然衆人。
作爲天子的枕邊人,鈎弋,實在太了解劉徹了。
劉徹天性就是一個薄情涼性之人。
或許正因爲看透了這一點,當初李夫人臨終前,才會堅持不讓天子與之相見……
心中感歎着,鈎弋點了點頭,微笑着道:“陛下想來與太子殿下在談論軍國重事,妾便在門口等好了……”
五利卻是不管這麽多,歡喜的拉着鄂邑,踏上馬車,歡呼着:“五利要出宮玩去喽”
旁邊的宮女宦官見了,連忙上前扶住這個小祖宗。
他們可沒有一個人敢讓這個小祖宗哪怕磕着碰着了一點半點。
誰都知道,五利不止是天子的寶貝,更是皇後的命根子
看着五利的馬車,越走越遠,鈎弋拉着弗陵的手,也變得有些緊了。
“弗陵啊,一會見了父皇,一定要記得母妃教過的東西哦”鈎弋輕聲在劉弗陵的耳邊說道。
“母妃放心,弗陵一定會很乖的哦……”劉弗陵親昵的蹭着鈎弋的臉頰,乖巧的道。
“唉……”看着兒子乖巧可愛的模樣,鈎弋忽然長歎了一聲。
她已不清楚,從娘胎到現在,一直表現如此神奇的兒子,這對于她和他來說究竟是福還是禍……
在殿門前大約等待了半個多時辰以後,鈎弋才看到太子劉據的身影從殿門口出現。
便上前笑道:“太子來見陛下啊……”
自堯母門事件之後,這還尚是鈎弋首次見到劉據。
作爲一個女人,特别是做爲一個母親,從良心上來說,鈎弋真的情願當初自己生的是一個女兒,這樣就不用整天提心吊膽。
事到如今,鈎弋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太子劉據能真的跟傳言中一樣,能在将來登上天子大位後,能不計前隙……盡管明知道這樣的可能性幾乎低的不能再低,但是鈎弋,還是抱着萬一的希望上前來主動跟劉據示好。
“母妃”劉據剛剛跟天子劉徹說完前些天跟張恒相遇時談及的關于安息使者的事情,很顯然,劉據的那個跟安息達成一個絲綢供貨貿易協定的提議,得到了劉徹相當程度的認同。
甚至,劉徹還難得的誇贊了劉據幾句。
在劉據自懂事以來的記憶裏,父親的誇贊,總共也沒幾次。
在舅父衛青去世之後,這還尚是父親首次當面誇贊。
因此,劉據的心情現在不是一般的好,以至于忽然看到鈎弋,也沒有太多的想起當初的那個堯母門事件。
劉據自是非常清楚,一個區區的堯母門事件,到如今,已經無法撼動他的太子地位了。
若還斤斤計較,糾結于堯母門之中,怕是會被人看輕。
不過就算如此,劉據也沒顯得太過熱情。
畢竟在政治鬥争中,特别是皇位争奪中,向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想當初,先帝之時,廢太子劉榮被貶爲臨江王,其母族被一掃而空,本是不可能再有任何的複起機會,但是先帝爲了給父皇開路,卻毅然命郅都逼殺了臨江王。
前車之鑒,曆曆在目。
劉據深知,自己的太子之位若不存,會發生什麽事情。
“父皇就在殿中,母妃可徑直進去”臉上雖然帶着微笑,但劉據的話中卻有一股拒人千裏之外的味道。
鈎弋在心中歎了一口氣,黯然的點點頭,拉着劉弗陵的小手,走上台階,身後的宦官侍女,連忙跟上她。
“鈎弋拜見陛下”走進殿中,鈎弋叩拜下來,盡量讓自己整個人的精神都臻至最高,微笑着道。
“兒臣弗陵拜見父皇”一旁,小小的劉弗陵也乖巧的拜道。
“愛妃平身”劉徹顯然心情很不錯,一見鈎弋帶着自己的小兒子過來,立刻就笑開了懷:“弗陵到吾身邊來讓吾好好看看”
“諾”劉弗陵乖巧的起身,走到自己父親身邊,親昵的爬上龍塌,爬到父親身上:“父皇給弗陵親親”說着就撅着粉嫩嫩的小嘴,在劉徹的老臉上啃了起來。
“弗陵真是乖”劉徹抱着劉弗陵,非常幸福的笑了起來。
老來得子,劉徹對于劉弗陵是真的疼愛。
錯非,如今他已是垂垂老矣,可能看不到劉弗陵長大成*人,否則,他還真可能會立劉弗陵爲繼承人,所謂的堯母門,即是試探,同時也未嘗不是他心中的打算?
人們都說君無戲言,出口成憲。
但隻有劉徹才知道,那是多麽荒唐的一個事情。
朝令夕改,一會一個主意,一會一個想法,這才是皇帝的真實寫照。
一如當初,劉徹在這個世界上對他最好的姐姐,同時也是感情最深厚的姐姐,隆慮公主臨終之時,以全部身家,請求劉徹能頒下一個免死诏書,以免其子昭平君日後一死。
劉徹當着姐姐的面,答應的好好的,還堂而皇之的下了诏令。
可是,數年之後,卻毅然決然的下诏廷尉,處死觸犯了高祖殺人者死戒律的昭平君。
何以?
無非就是昭平君不死,劉徹自己就要身陷【不孝】的境地。
高皇帝以【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的戒律,而收關中民心,從而底定天下。
漢室立國百十年,這條戒律,從來沒有人可打破。
劉徹當然不會爲了區區的一紙免死诏書,而冒失去關中民心的風險,保昭平君一命。
出爾反爾,才是真正的皇帝
心裏面想着堯母門,劉徹心裏忽然生出些愧疚來。
他當然知道,一旦日後他歸天,去了宗廟中陪伴高皇帝、太宗、孝景,那麽留下的這孤兒寡母會是個什麽處境了——太子再仁厚,再寬宏,也不可能對這對孤兒寡母,有什麽好臉色,能留其一命,已經算是天大的恩德了。
因此,劉徹心中忽然生出些柔情蜜意來,抱着劉弗陵,拉着鈎弋的手,溫柔的問道:“愛妃有什麽需要,盡管與朕分說,朕定然答應”
鈎弋靜靜的看着自己的丈夫,已經漸現老态的天子,柔聲說道:“陛下,弗陵過了年,就三歲了……您看是不是請一位先生來教教弗陵讀書?”
鈎弋說着,就溫柔的貼着劉徹的胸膛,嬌聲道:“陛下,好不好嘛……”
雖然在事實上來說,劉弗陵還要今年冬天才滿兩歲,但誇張一點,這樣說卻是沒錯的。
被美人這麽一搖,劉徹隻覺得,自己的老骨頭架子都要散掉了,再說,這也不是什麽難事,便笑道:“都依愛妃……”
“愛妃可有人選?”劉徹笑着問道。
“臣妾方才去上林苑中,聞昌邑王、燕王與海西侯皆交口稱贊,說長安自有賢達,姓張名恒,德才兼備,可爲良師……”鈎弋小心的看着劉徹的臉色問道:“未知陛下,意向如何?”
“昌邑王、燕王、海西侯,真的是這麽說的?”劉徹臉上雖然還帶着笑容,但是,聲音卻變冷了。
在聽到張恒的名字的那一刻,劉徹就從溫柔鄉中醒了過來。
這正是鈎弋所要的,所等待的。
鈎弋雖然久居深宮,沒怎麽聽說過外面的事情。
但這幾年,在劉徹身邊,她也不是白呆的,當然知道,對方給她設了一個局,她不過是将計就計而已。
無論對方是怎麽謀劃的,鈎弋知道,隻要自己把一切告訴劉徹,那麽對方的一切圖謀都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事實上能在後宮之中活下來的,沒有一個女子,會是易于之輩。
畢竟,似廢皇後陳**那種腦殘,千年難得一遇。
想當初,劉徹的生母,入宮前不過是一個民間尋常的寡婦,但她長袖善舞,卻硬生生的一步步走上了皇後的位子,那些比她出身高貴不知道多少倍,學識高了不知道多少的後妃,一個個被她玩弄在鼓掌之間。
鈎弋雖然還比不上王太後。
但論心計,卻不輸于其他任何一個妃嫔。
“弗陵還小,再過些日子再說吧”劉徹想了想,道。
雖然沒有直接拒絕,但卻已經是很婉轉的告訴鈎弋在這個問題上,已經沒得談了。
“恩……一切都依陛下……”鈎弋非常乖巧溫柔的道:“陛下就是妾身的天,就是妾身的地,妾身什麽都聽陛下的”
但心裏面,鈎弋卻對那個叫張恒的人,好奇了起來。
“定是大賢,否則陛下不至于如此……”鈎弋心中想着:“我讓人去打聽一下,若果有賢能,可爲弗陵之師,我再想些辦法,一定要請來”
看着愛子劉弗陵的乖巧可愛的樣子,鈎弋在心中暗暗發誓。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