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裹着厚厚的一床被子,背靠着牆壁,暖和和的炕頭讓張恒舒服得都不想起床。
可惜,這個時代沒有紅薯,要不然,在炕裏面扔進去幾個紅薯,用不了一個時辰,就可以吃到香噴噴的烤地瓜。
打開窗戶,外面剛剛下過雨,一股清新的空氣,順着咽喉,進入肺部,頓時讓人精氣神爲之一振。
張恒歎了口氣,戀戀不舍的從炕頭上下來。
穿上衣服,系上佩劍。
男人就是這麽命苦。
今年就三個月不到了,過完年,桑蓉娘就是十六歲的大姑娘了。
漢律。戶律:民女十五未嫁,其賦倍之。
意思就是平民的女兒到了十五歲還不嫁人,那麽第二年征收這個女子雙倍的人頭稅。
雙倍人頭稅,這倒不算什麽。
重要的是,在漢律中,需要雙倍繳納人頭稅的,分别是商賈和奴仆。
所以,在此時,不管是誰,但凡家裏稍稍受到過一些教育,或者有一些文化的人家,都會把女兒在十六歲之前嫁出去。
不是出不起那雙倍人頭稅,而是恥于與商賈、奴仆爲伍。
因此,張恒必須趕在明年春天到來之前,把她娶回家。
這既是對桑蓉娘的尊重,也是對自己的尊重。
再怎麽說,這禮教,還是必須遵守的。
張恒推開門,院子裏剛剛下過雨,靴子踩下去,總會帶出些泥巴。嫂嫂已經起來很久了,正在自己的房中帶着秋菊、冬梅,忙着編織冬衣。
張恒過去,跟嫂嫂說了一聲,然後找到高老七,讓他去把前不久剛買回來的挽馬牽出來。
這匹挽馬剛買回來不久,張恒就讓田二造了一輛兩輪馬車,所以,現在張恒再出門,總算是擺脫了要跟别人借車的尴尬,也算有車一族了。
從家中的雜物房裏,把那輛馬車拉出來,張恒跟高老七合夥,把馬車套在挽馬身上。
用挽馬拉車,這倒不算什麽醜事。
想當初,漢室初立,丞相蕭何上下朝,在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坐的牛車,後來,曹參當丞相,坐上了高頭大馬拉的馬車,竟覺得太奢侈……
漢室貴族普遍乘坐馬車出行,那還是先帝時期才開始的。
所以,一般的士子出行,能有輛車就不錯了,能乘坐馬車的,都是大戶人家。
畢竟一匹成年馬,即使挽馬,都需要一兩金。
像張恒這匹挽馬,就花了差不多兩萬錢才買到手,至于戰馬……普通人家想都别想,就算買得起也養不起……
張恒坐上馬車,試着驅趕了一下,覺得沒有了任何問題,這才驅趕着馬車,踏上了去長安的道路。
剛剛走到村口,天空中就又下起來綿綿細雨。
好在張恒早有準備,連忙給自己套上一件蓑衣,隻是因爲昨天晚上下過雨,路況不是很好,一路颠簸着,花費了将近半個時辰,張恒才走出鄉間的泥濘道路,進入寬敞平坦的直道。
透過雨霧,張恒看到遠處,好像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在直道旁邊的亭子裏躲雨,便驅車過去,靠近了一看,張恒發現竟然是劉據帶着他的扈從,在亭中躲雨。
“王兄,這下雨天,何以出來了?”張恒下了馬車,笑着走過去說。
“張先生”劉據起身,看到是張恒,也笑了起來:“我正欲去先生府邸,豈料走到這裏的時候,竟下起了雨,無奈隻能到此避雨”
旁邊的扈從,亦是面有愧色,靜靜的矗立兩旁。
張恒點點頭,他知道劉據是什麽身份。
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在這樣的天氣裏,莫說是小雨,即便隻是有點下雨的征兆,他的扈從也不敢讓他繼續趕路。
否則,萬一要是染上什麽傷風感冒,那就不妙了。
張恒可是記得清楚,明武宗就是因爲貪玩,結果不小心掉水裏,染上疾病不治去世。
“可巧,我正欲去長安……”張恒笑着道。
“哦,先生去長安所爲何事?”
“恩,上次與王兄不是說過嗎?我欲娶搜粟都尉桑公孫女爲妻,正要去長安請人做媒,上門行納采之禮”張恒笑着道
“哦……”劉據點點頭,拱手道:“恭喜”
劉據似乎想了想,接着問道:“何人爲先生保媒?”
“奉車都尉霍光”張恒笑了笑道。
“哦……”劉據點點頭,旋即道:“既然先生今日有事,那我改日再去先生家好了……”
張恒笑道:“善,王兄可是欲回轉長安?不若與在下同車”
“如此……大善”劉據高興的說,他之前說那麽多,就是爲了跟張恒找個機會好好聊聊最近發生的事情。
身爲儲君,高處不勝寒,很多事情,劉據連對自己的妻子都不能說。
而張恒身份特殊,跟張恒說,劉據從來都不會感覺到有任何壓力。
兩人便登上馬車,這下,張恒不用做車夫了,一個劉據的扈從接過了張恒的任何。
張恒跟劉據鑽進狹小的馬車中,兩人各自坐到馬車的一邊,就開始聊了起來。
“最近在下的兩個弟弟從外地回來了……”劉據道:“讓在下實在很煩惱……”
“恩?争奪家産嗎?”張恒試探着問道。
“差不多……”劉據倒也不隐瞞,事實上,這種事情根本就不用隐瞞,燕王跟昌邑王有窺視太子寶座之心,這根本就不是秘密。
基本上全長安的貴卿都清楚,心知肚明。
隻是沒人點破而已。
“這有什麽好煩惱的?”張恒笑道:“有競争才有進步,若沒有人跟王兄争奪家中的繼承權,王兄豈不就可高枕無憂?孟子曰:生于憂患死于安樂,王兄欲建功業,那便要好好的磨砺自己,有什麽比競争者更好的磨刀石嗎?”
“再者說,長子爲大,王兄既是家中長子,又被令尊定位世子,天然就有優勢,聖人曰:唯名與器不可假人,王兄占據大義名分,隻要自己不犯錯,誰又可撼動王兄地位?”
跟劉據相處這麽久了,張恒早就摸清楚了劉據的脾氣。
劉據屬于那種在理想與現實中猶豫的人,事實上,很多事情,劉據其實是有主意的,但是,他就是老是會在小細節上過于執着。
老實說,憑良心說,這樣的性格,做天子,有些不合格……
要做一個合格的天子,就必須抛棄七情六欲,要心狠手辣,要果斷,該舍棄的堅決舍棄,該殺的堅決殺掉,用滾滾人頭鋪就無上偉業。
譬如當初劉徹斬窦嬰,孝景殺晁錯,太宗孝文誅殺自己的親舅舅。
哪一個不是果敢抉擇,殺伐果斷?
不過話又說回來,若劉據果真是跟他們老劉家那些祖宗一樣的人物,張恒就沒有這麽爽了。
所以,張恒覺得,還是現在這樣有血有肉,有情有義的劉據,更好,也更符合他的利益。
不用擔心,那一天早上起來,發現自己家被無數大軍包圍,刀斧加身,人頭落地。
“有競争才有進步”劉據笑了一聲,他隻覺得,原本心裏面的那稍稍的郁悶,被張恒這一句話給沖碎了。心情頓時爽朗了起來。
“先生說話總是這麽有趣……正中在下要害”劉據苦笑了一聲,方才那些話,他的老師,他的上千賓客,沒有一個人,跟他說過,長這麽大了,除了小時候,汲黯曾給過他這樣的感覺外,劉據再也沒有過。
“君臣如此相諧,史上怕也是隻有成王與周公,齊恒公之于管仲,或許還有楚莊王當年見伍舉,蘇從……”心中想着,劉據就會意的笑了起來。
确實,他是太子,大義名分在手,且已爲儲君三十幾年,除非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做出天怒人怨的事情,否則誰又能撼動他的地位?誰又可撼動他的地位?
因此,兄弟們的威脅,其實在另外一個角度來說,不過是對他的鞭策而已。
“對了,王兄這些天可有見過安息使者?”張恒卻是好奇的問道。
“恩”劉據點點頭:“正欲與先生說,這些安息使者,其實不是正使……”
“不是正使?”張恒疑惑的問道。
“恩”劉徹點頭道:“據他們自己說,原本的正使乃是安息的一個大人物,但是在路過大夏的時候,遭遇到了敵人的襲擊,正使和許多禮物、随從都走失了,他們實在沒辦法,又不能回轉安息,就隻能硬着頭皮繼續前進,好在,他們在到達烏孫的時候,碰到了解憂公主,解憂公主在聽說他們是來朝拜漢天子的使者後就派遣了一千騎兵護送,還讓人教他們說漢話……”
“哦”張恒點點頭,解憂公主,張恒知道,那是吳楚七國之亂中,楚王劉戊的孫女,楚王戰敗身死的時候,她還在襁褓中,因此得以免死。
在十一年前,也就是太初四年,當時漢室嫁到烏孫的細君公主去世,爲了維系和穩固漢室朝廷與烏孫之間的友好關系,解憂公主遠嫁烏孫。
這十一年來,因解憂公主之故,漢室與烏孫關系不是一般的好,而是非常非常好。
大概就跟後世的天朝跟小巴之間的關系差不多,不是盟友勝似盟友,更加巧合的是,烏孫内部也有親匈奴的勢力, 一如小巴内部有親米勢力。
“那些安息使者來漢朝有什麽事情嗎?”張恒好奇的問道。
“結盟……”劉據壓低了聲音道。
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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