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弟”楊克鈞一見到張恒就滿臉笑容的從縣令的大位上起身,迎上前來。
如今,他已知道自己将要出任的職位了。
拜爲河東郡主薄,秩比兩千石。
從千石縣令,到比兩千石郡主薄,這其中的距離就好似汪洋大海。
漢室天下,在冊官吏十三萬有餘,然比兩千石官員卻不過千人之數,也就是說,一千名官員中,不過一人能最終爬過千石,升至兩千石。
而要建立一個世家,最起碼的條件,就是族中有一人做過兩千石封疆大吏,或者九卿。
如今,楊可鈞是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家族距離世家望族是那麽的接近。
前不久,他接到家信,信中妻子跟他說,南陽當地最大的世家,汲家的某個子弟,還想跟他家聯姻,想求娶他的女兒爲妻。
汲氏,在南陽人的心中,有着特殊的神聖地位,是真正的千年望族。
汲氏自春秋時起,就世代爲衛國君主重臣,及漢立,更是七世爲卿大夫,汲氏前任族長汲黯更是名動天下,是所有衛人心中的偶像。
當初段宏得先代蓋侯太常王信賞識,舉薦爲朝官,最後一路青雲直上,做到了九卿重臣。
但每次見到汲黯,卻總會自動的站到汲黯身後,甘願尊其爲上,而不敢出其右。
因爲段宏就是衛人。
汲黯死後,其弟弟汲仁,被天子恩許爲兩千石郡守,其兒子汲偃被任命爲諸侯國國相,同樣兩千石加身。其表弟司馬仁,四至九卿,其家族中自汲黯死後,已有十人之多位居兩千石。
在全天下來說,能與汲氏争鋒的家族也不多了。
所謂君子之澤,三世而斬。
汲黯給其家族留下的遺澤,至少能保其家族三世富貴。
能有機會和這樣的家族聯姻,盡管隻是汲氏的一個旁支子弟的,但對于楊克鈞來說,卻是意味着,這是南陽當地最大的世家的認可,認可他的家族,也有成爲世家的潛力。
想着此事,楊克鈞就滿心歡喜。
作爲一個傳統的中國人,宗族的利益,永遠是擺在第一位的,讓自己的宗族在自己手中變成世家望族,幾乎是每一個出仕爲官的寒門官員的最高理想。
“賢弟多日不見,一向可好?”楊克鈞熱情的招呼着張恒坐下來,命下人端上茶水,問着。
他當然知道,帶給他那些希望與變化的人是誰。
“托明公的福,一向平安”張恒坐下來答道,然後就拱手拜道:“承蒙明公推許,不以恒卑鄙,舉恒爲孝廉,恒實感激不盡”
“君德才兼備,本官理應舉之,君無需如此大禮”楊克鈞連忙扶起張恒。
當張恒的孝廉身份,經過京兆君的審核後,一般來說,基本上已經是十拿九穩了。
畢竟,一位兩千石重臣,加上一縣父母官的聯合推舉,在上面來說,是沒有人願意出來指斥的。
誰要在這其中站出來搗亂,那就是跟京兆君過不去了。
因此,張恒如今隻需在家靜坐,靜待上面派下的調查組來走一下過場,這孝廉之名就穩穩的到手
所以,此時,楊克鈞以【君】稱呼張恒,正合禮節。
孝廉,國之士也,社稷之才。
張恒自是謙虛了一陣,兩人便又聊了一些瑣事之後,張恒這才起身告辭。
楊克鈞将張恒送到門口,這才回去繼續辦公,并接見那些前來拜訪的被舉薦士子。
張恒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剛進家門,迎頭就見到一個男子,帶着幾個穿着匠人服裝的人,站在自己家的院子中。。
“尊駕是?”張恒走過去問道。
“閣下便是張恒張先生吧?”那人見到張恒走進來,頗有禮貌的道:“在下終櫻,奉我家少主之命,特來先生之處學做包子、曲轅犁”
“姓終?”張恒眯起了眼睛,這可是很罕見的姓氏便上下打量了此人一番,此人年紀大概隻比張恒大上那麽一兩歲,頂多不過二十歲,樣貌頗爲英俊,且風度翩翩。
“終先生無需客氣”張恒心知,此人可能是少府中的一個掌管工匠的屬官,如此年輕,就出仕爲官了,這讓張恒頗爲詫異,但還是笑着請其到客廳中坐下。
終櫻跟着張恒來到客廳中,坐下來,便從懷中取出一小包用布包裹着的種子,交給張恒道:“張先生,此乃我家少主托我轉交給您的棉花種子”
張恒大喜的接過,将那一小包頂多百餘顆棉花種子的布包,貼身收進懷中,鄭重其事的将之收好。
日盼夜盼,總算盼到了棉花種子,這樣一來,明年就可以播種棉花,到了明年冬天,就可以穿上暖和和的棉衣,睡在軟綿綿的棉被上了。
終櫻見張恒對那棉花如此重視,心裏頗爲奇怪。
“這棉花出了觀賞獵奇之外,好像并無多少其他用處……”終櫻心裏想着:“此人何以如此看重呢?”
但他也知道,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于是道:“還請先生盡快命人來教導在下帶來的這些匠人、廚師,學會那包子、曲轅犁的制造之法”
張恒拍了一下腦袋,笑道:“尊駕勿怪,在下一時欣喜,竟忘了正事”
說着,就喊來秋菊,讓她去把高老七叫來。
“閣下姓終……”張恒笑着好奇的問道:“很罕見的姓氏啊,未知終軍終童公與閣下是?”
“正是家父”終櫻聞言,微微一怔,然後低下頭道。
張恒頓時肅然起敬:“請恕在下失禮”
在這個世界上,若說有什麽人,是往昔那個張恒的偶像的話,那麽霍去病、衛青還有終軍就是了。
當初,終軍年僅二十歲,就表現出了超凡的口才與智慧,數次出使匈奴,憑借犀利的言辭,說的匈奴單于面有憚色,卻不敢反駁,後來,當今天子欲攻伐南越,取回秦末戰亂後被分裂出去的國土,終軍就主動請求,出使南越,出使前終軍許諾說:願受長纓,必羁南越王于阙下。
這就是成語弱冠請纓的來曆。
可惜,終軍出使南越,雖然成功的說服了南越王答應内附,但卻遭緻當時南越王國相呂嘉的強烈反對,最終呂嘉甚至發動政變,殺死終軍軟禁南越王、南越王王後,從而招緻了漢天子大怒,舉數十萬大軍爲終軍複仇。
終軍昔年死時,才不過二十餘歲,正是風華正茂,大有可爲的年紀。
許多人,都爲終軍的早夭而扼腕歎息,稱其爲終童。
“無路請纓,等終軍之弱冠”心裏面念着後世詩人對終軍的向往和崇拜的詩句,張恒也是十分遺憾。
終軍膽大心細,且有急智,能随機應變,單看其一張嘴巴說的南越王甘願臣服漢室,入朝朝拜漢天子,并獻土于漢,又能在向來号稱漢使死地的匈奴單于王帳中全身而退,就知終軍已深得戰國時代縱橫家的真傳。
若終軍沒有死在南越,可以想象,他的未來不可限量,甚至就是做出後世班固那樣的偉業,也未可知。
終軍是在元鼎四年,被南越國相呂嘉殺害的,算算時間,到今年正好二十年。
“原來是遺腹子”張恒立刻就明白了終櫻何以這麽年輕就出仕的原因了。
他定與張安世一般,是天子劉徹收養,撫養長大的羽林孤兒軍成員。
“慚愧”終櫻低頭道:“不敢當先生大禮,在下委實辜負了家父的期盼,未能夠繼承家父的事業實不敢當先生之禮”
此事,一直就是終櫻心中的遺憾。
終櫻從小開始,就不像其父親終軍,善于言辭,反而有些嘴笨,盡管他自己百般努力了,但卻怎麽也沒辦法鍛煉出口才來,反倒是從小就喜歡擺弄木工活計,做些小東西,長大了之後,天子劉徹就專業對口,将他分配到将作少府官邸,成爲一個主管木匠的丞官,如今已經因爲做事認真,督造器具得力,而升爲将作少府之下,左右前後中校七令丞之一的木工令,手下管着上千名木匠。
張恒笑着道:“先生何出此言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道路,隻要向着自己喜歡、擅長的道路前進,就是對先人的最大安慰”
因終櫻是以前那個張恒的偶像之子的緣故,張恒對其的好感不一點半點。
加之兩人年紀相差不大,很快談着談着,就以兄弟相稱了。
過了一會,高老七就走進來道:“東家,您叫俺呢”
“這位終兄,乃是王公子的家人,受王公子之托,來咱們家學着怎麽做包子、曲轅犁,老七你好生帶着終兄去田二、張大山那裏,務必要那二人傾囊相授,不可藏私”張恒吩咐道。
“諾”高老七點點頭,看着終櫻也非常熱情,他自然知道,那位王公子是誰。
“至于包子,秋菊,你就去教教終兄帶來的廚師,到底該怎麽做”
“諾”秋菊也自是點頭,應命。
學着怎麽做包子,這非是終櫻分内的工作,他不過是順路帶兩個廚師過來而已。
重中之重,還是在那個太子殿下說的曲轅犁身上。
因此終櫻一見高老七要帶着工匠們去學着怎麽做曲轅犁,就坐不住了,起身道:“張兄,在下也去看看吧……”
“敢不從命?”張恒亦起身,陪同終櫻一同走出客廳。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