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兒翻開第一頁,吃力的看着每一行歪歪扭扭地鋼筆字,那是老人記錄的筆記。
“5月20日,這是我這輩子最悲痛的一天,這一天我一無所有,曾經陪伴我大半輩子的媳婦在回娘家的路上出了車禍……。”
“7月20日,蘇文生了個大胖小子,十斤重的小胖子呵,真是他們家的福氣,要是媳婦還在的話,我們的孩子是不是也是這個時候出生了呢?”
“10月25日,真是奇怪,好久都沒聽到蘇文家的孩子哭喊聲了…。。真沒想到,這麽一個可憐的孩子就這樣被關在這個小黑屋裏……”
苦兒噙滿淚水的翻開一頁又一頁,老人淡定的看了看他,歎了口氣說道:“孩子,你邊看邊聽我慢慢告訴你,那是十年前……”
十年前,村裏有個長得特别漂亮的女人,在20号的那個下午生下一個十斤重的男嬰,這個顧氏就是苦兒的母親,一個曾經是全村男人都爲之心動的漂亮女人,這一次誕下十斤重的胖小子也成了全村人口口相傳的趣事,都說他們家是上輩子積了福,紛紛過來道喜。還記得那一天,卧室的門剛打開,産婆就滿臉笑容的抱出來一個孩子。
“恭喜恭喜啊,老蘇你真有福氣,是個男孩還是個大胖小子呢。”蘇文站在門外,看到手中那個可愛的小肉球就笑了起來,一聽是個男孩更是喜上眉梢,手忙腳亂的抱回孩子,咧着嘴傻笑。“大胖小子诶,快叫爸爸,叫爸爸。”蘇文一手舉起他高興地晃了晃,産婆趕忙在旁打趣道:“還小呢,以後有的是你樂的。”
在農村能生個這麽大的白胖小子算是祖上幾輩子積的德,外村請來的婦産醫生也走了出來,倆手作揖狀大喊道:“恭喜恭喜啊,從沒看到這麽重的胖小子。”蘇文眉飛色舞地大聲說:“都是大家的功勞啊,晚飯我家包了。”大家樂呵樂呵的站在門外大坪,相互道喜。
打發了這些鄉裏鄉村,蘇文趕忙來到屋内卧室,滿臉笑容的坐在妻子床邊,幫生産後的妻子整理被褥,忙着喂藥養身子。顧氏臉色寡白,嘴唇幹澀,高挺的鼻子上滲出細細的汗珠,即便是這樣仍掩不住标緻的五官,如同病弱嬌嗔的西施。她皺了皺眉,仿佛有千萬句話想要說出口:“以後咱們家又添了一張嘴,往後的日子怎麽過啊。”
顧氏有氣無力的擔憂不無道理。他們家并不富裕,憑着兩人肯吃苦肯幹的拼搏勁兒,生活是沒有太多擔憂,而如今多了一個孩子,自己的身體一時半會兒又難以恢複,少了一個賺錢的人力不說還多了一張嘴要吃飯,當初下嫁給他最看重的就是他的老實本分和才華,覺得再苦再累隻要倆人一起奮鬥又有什麽問題解決不了了?
顧氏低頭捏了捏懷裏的孩子,歎了口氣,隻是這孩子這麽大個,本來緊迫的家裏現在更是淪落一分錢恨不得分幾半用的囧境。蘇文喜悅都來不及,沒有把妻子的話太放心上,緊緊握着妻子的手信誓旦旦的保證道:“别瞎操心了,我會更努力爲家裏添補更多的,我是男人嘛,自有辦法的,乖~”蘇文邊哄邊勸促着。不知是産後憂郁症還是過于擔憂的緣故,顧氏仍舊眉頭緊鎖,滿腹愁苦:“哎,孩子他爹,不如給他取名叫苦兒吧。”她寵溺的晃了晃孩子的小手,懷裏的苦兒咿咿呀呀的哼哼起來,似乎很是滿意這個新名字。
接下來的日子,顧氏忙着搜集家裏的白紗手套,一包一包的拿去跟别人換一些小孩子的玩具,身體稍微舒服一點自己也會多做一些輕松的活換更多的糧票多買了一些飯菜。盡管全家人都很努力,但遠遠沒料到這個日漸長大的胖小子能吃的程度超乎想象,家裏的兩個大人即便省吃儉用,家裏的米菜也仍舊消化的非常快,眼看着日子一天比一天難熬,家裏所有人更是變得唉聲載道。至此,往後的日子蘇文在家的時間就更少了,每天都是早出晚歸。
“會不會你家男人扛不住壓力在外沾花惹草?”在河邊洗衣服的時候,作爲過來人大嫂給這個新晉人母的漂亮女人一些善意的提醒。顧氏搓衣服的手停了半會,眼神有點飄渺,忽然又笑了笑:“嘿,沒有的事,大嫂你就别瞎操心了。”邊說邊奮力的甩了甩衣服,旁邊微胖的女人像個看透一切的怨婦正“傳道授業”:“沒有就好喲,你呀真是有福氣,不僅長得漂亮又嫁得好,哪像我,我家的男人天天喝酒打牌,夜不歸宿。男人啊,結了婚終究就是變的…。。”顧氏笑了笑,将大件大件的衣服放進桶中,大聲喊了喊:“甭說了,走咯。”胖女人看着走路一扭一扭的漂亮女人,搖了搖頭。
走在回家路上的顧氏心裏正捉摸着,蘇文這幾日還真是夜不歸宿,從談戀愛到嫁給他這麽久這還是第一次。被這個胖女人一說,她心裏也開始打着退堂鼓,何不試探他呢?她轉念一想,心裏也有了盤算,快步的朝家裏走去。
“好香哦,還是我媳婦賢惠。”人還沒走進來,蘇文老遠就扯着嗓子超家裏喊道,看着嬌妻圍着圍裙擺着碗筷的樣子甭提心裏多開心了。
他剛一踏進門,顧氏有意無意地問:“這幾天都去哪了呀,幾日不見還真是怪想你的。”她嘟囔着笑了笑,蘇文最受不了妻子這般溫柔的樣,看了她一眼趕忙轉移視線,嬉皮笑臉的摟着她:“還能去哪呀,醫院引進了一個新項目天天加班呢。”
顧氏看着他眉飛色舞的樣子,錘了錘他心口:“胡說,哪有什麽項目可以徹夜不歸的?”他溺愛的刮着妻子小小的鼻子,哄着答道:“哪裏有這麽誇張,我這還不是爲了養家糊口嘛。”說着看了看門口,湊近妻子的耳邊低聲說:“這個項目要是成了,家裏幾年吃飯不用愁。好啦好啦,吃飯了。嗯~今天的辣椒炒肉做得特别棒。”顧氏看着丈夫的神秘樣,沒好笑的覺得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當苦兒一歲的時候,家裏辦了滿月酒。蘇家的人紛紛前來祝賀,光是酒桌就擺了七八桌。孩子一歲多,村裏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凡是一歲的寶寶可以在桌上擺放12件物品讓寶寶抓,俗稱抓阄。一席飯下來,遠房親戚蘇老二擡着一張布滿紅色綢緞的長桌子,上面擺放着大大小小的物品,有毛筆、秤、矛、國畫等。“快,快把苦兒抱出來,讓咱看看這大胖小子以後能做什麽。”蘇老二高調起哄,一群人附和着。顧氏害羞的笑着,從屋内抱出苦兒,輕輕放在桌上任其抓。苦兒一放下就哇哇大哭,死活都不肯抓任何東西,口水直流,無論怎麽哄仍是不停歇。
洗衣服的胖女人是村裏出了名快嘴,此時又心直口快的說了:“苦兒這是怎麽了?說來這小子也奇怪,1歲多了不會走不會說,還口水直流……”啪的一聲,蘇文一把拍在桌上,嚴聲厲色道:“行了,我家的孩子要你說?發育慢些有問題嗎?行了行了,都散了吧,這飯也該吃的都吃了。”蘇老二和幾個親戚勸說他消消氣,人群慢慢散去,其實蘇文何嘗不知道在将近一歲的時候就已發現這個孩子發育的不太正常。
晚上,所有人都沉默的圍在桌前,白天被别人這麽一說,心裏總是有着疙瘩。不說還好,一提還真覺得這孩子是有點智商跟不上的感覺。
“别怪那女人,很早之前就發現這孩子不對勁,雖然塊頭比其他小孩更大,可智商感覺總是跟不上,咱們家吃的口糧越來越多,還要給孩子買吃買穿,這些個惱人的事也就罷了。家裏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你每晚也是都是不歸的……”顧氏陰着臉緩緩的說。眼看蘇文的臉上越來越差,蘇老二見狀趕緊打岔道:“嫂子别當心,不如請隔壁的老醫生過來看看吧。”這老頭大晚上的被拖進來坐診,心裏很是不愉快,一眼看這孩子傻木傻樣直接說道:“智力發育緩慢啊,你們要是再不好好教育,估計還真是個傻子。”
蘇文皺着眉頭心煩意亂,極力壓制着心裏的苦恨。他讨厭妻子的抱怨,更厭惡本是福心的孩子竟然是個傻子。轟走所有人,顧氏和蘇文坐在燈光下對視而望,看着一歲的苦兒邊喂東西邊口水流得滿身都是,他心裏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讨厭勁兒。
“咦,你手上這個紅色的是什麽?”顧氏眼光停留在他袖口上,仔細端詳了一下說了出來。剛想伸手過去抱孩子的手猛的縮了回來,蘇文尴尬有躲躲閃閃的說道:“哦,門診來的一個流鼻血的小朋友擦上去的,沒什麽。”他勉強的笑了笑,收起滿肚的怨氣,起身向廁所走去。顧氏看着他遮遮掩掩地樣子,愈發敏感起來,看了看懷裏的孩子又瞧了瞧他離開的方向,莫非他真有什麽瞞着她不能說的秘密?
她放下苦兒,輕手輕腳的向廁所靠近。此時,她看見丈夫背着她蹲在廁所旁,用瓢子不停的舀水沖洗,用手使勁的擦着袖口:“該死,怎麽讓她看到。哎,真是喝水都塞牙縫,竟然養了個傻子……”他嘴裏低聲咒罵着,又拿起肥皂使勁的搓洗了一下,看到袖口處的紅色斑點漸漸淡去,他終于放心的長籲一口氣,待到轉身時,顧氏連忙躲在暗處,眼看着他邊低聲自言自語,邊走出廁所漸行漸遠的背影,顧氏長長的屏住呼吸。
呼..。。幸好沒看到,她摸了一下額頭平息了一下,蹑手蹑腳的去剛才他蹲過的地方。整個地面都是用誰沖洗之後的濕潤,隻是一張白紙掉了出來濕了一半,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好像是在記錄什麽。
她趕忙拿起來,用衣角擦了擦,等她仔細看時候惶恐的捂住了嘴巴,隻感覺後背一陣發涼。上面一排排這樣寫着:李二,左眼角膜,500元;黃圓圓,心髒一顆,1000元……。其他的人名她不知道,但李二的名字非常熟悉,這不就是前幾日隔壁村離開的那個殘疾少年嗎?她雙手顫抖,難道他在做器官買賣交易?越想越覺得不寒而栗,趕忙走了出去。
連續幾日,顧氏隻要一看到丈夫的樣子,甚至親近的行爲就感到莫名的恐懼,總是有意無意的扭頭躲避,即使黃文波心裏不太舒服但也沒做聲。某日的一個傍晚,蘇文像往常一樣回到家,家裏空無一人更别說現成的美味佳肴。看到此景,他心裏氣的不打一處來,心裏更是憤憤然:“很好很好,現在我每天回家了,這倒好,她倒是忙得不可開交。”一怒之下摔門出去尋找妻子,走了沒幾步就看到張胖子和顧氏拉拉扯扯,顧氏懷裏抱着個孩子沒太多力氣拒回,一把就被張胖子給拖得更近了。
突然一個拳頭揮了過去,張胖子吃驚的倒退幾步,一把捂住鼻子,鮮血從指縫中慢慢滲出。蘇文滿臉青紫色,氣得全身發抖:“好啊,原來幾日不見人影都做這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顧氏驚訝的看了怒氣沖天的丈夫,聽到他滿嘴的污蔑,淚水止不住的往外流:“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苦兒病了我是來找他……”啪,蘇文一個巴掌扇了過去,怒吼道:“夠了!”
那一晚,家裏吵鬧的格外厲害。她從來沒看到丈夫這樣兇狠的樣子,歇斯底裏的吼着,滿口叫着:“沒想到你背着我偷人!别以爲有幾分姿色到處勾引人!”
顧氏驚的睜大雙眼随即又冷笑道:“都說了不是這樣一回事,爲什麽不相信我?你好意思說我,那你呢?”她從口袋裏慢慢掏出一張因曬幹後有點褶皺的紙,看到蘇文臉色由怒轉驚訝,更是冷漠的大笑起來:“瞧瞧,這是什麽?你的新項目就是用人在做交易嗎?”
他本能的摸了摸口袋,原來那次去廁所丢失的名單竟然在她手裏,心裏有點慌張但更多的是理直氣壯:“這是别人要來賣的,還不是爲了養家糊口賺得快,我有什麽錯嗎?”聽到如此喪盡天良的回答,她忍不住的連連大笑,那種寒冷刺骨的笑蘇文也給震懾住了。她始終都不敢相信,尤其在這樣落後的村裏和這樣的年代,竟然有這種買賣的事,還是發生在自己身邊。不管出于何種目的,她不願再呆在這裏,跟一個魔鬼住在一起,她連連倒退在門口。
此時,外面開始下起了毛毛細雨随後越來越大,開始連成一條線不斷的傾瀉而來。蘇文頭冒青筋,無論他怎麽解釋顧氏的反應仍舊如此,他氣急敗壞的拿起一把小凳子往她身上一扔,便在她腳邊摔得粉碎:“就知道吵,就知道吵。你以爲你好到哪裏去?還不是天天去外面賣弄風騷,跟隔壁的單身漢眉來眼去……。”歇斯底裏的聲音在雨水裏慢慢淹沒。
砰,一聲悶響,顧氏突然忍無可忍地摔門而去,這一次非常徹底。有人說,男人一旦說分手就沒有回旋的餘地,其實女人一旦走人就徹底的玩完了。屋裏一下安靜下來,就隻剩下一歲多的苦兒發出不受控制的怪聲,看到他淚眼婆娑彎下嘴角的模樣,蘇文變得更不耐煩和嫌棄:“叫什麽叫,有什麽好哭的。你媽不要你了,都是因爲你,家裏全都圍着你繞……真是個掃把星。”他惡狠狠的說,似乎把所有的不快都要一個勁兒的發洩在他兒子身上。
呵,看他那一副可憐兮兮又怪模怪樣又打出生起耗盡家裏所有的一切,蘇文噌的一下就像老鷹捉小雞一樣,把他拎起來到隔壁剛清出來的小房子,四面石牆,一堆草,還夾着一股散不去的養豬遺留下來的味兒,把他抱到一個高木椅上,凳子下丢一個小盆子,平時拉屎拉尿全在這上面。
那一晚,雨下的很大。隔壁老鄰居黎叔站在窗口看到倆人兇狠的争吵,夾雜着小孩子的哭鬧聲。從那以後,漸漸的村裏的小孩們再也看不到被欺負後還在傻笑的苦兒了,那個他們眼中的小智障似乎已經人間蒸發了。而村裏的男人再也沒看到這個漂亮女人,隻有那一個大男人忙裏忙外,時不時的去旁邊小屋子走一趟,後來慢慢的也沒見蹤影。
“就這樣,你關在這樣的黑屋子裏十多年,從小就與世隔絕,不會說話不會走路,完全被奴化。你爸在這個家熬到第十年的時候,突然有一天發現很久沒有聽到他罵罵咧咧的自言自語,這時才發現他早已經扔下你走了。”老人吸了一口煙,一口氣說完,停下來看着遠方。
苦兒仍舊低着頭,一頁一頁的翻着手裏的日記,眼神從柔和漸漸變得淩厲起來。“我收留你的那天也是這樣的一個下午。我發現門沒鎖家裏也沒人,但是隔壁的小屋裏有一些動靜。當時我很好奇,裏面分明聽到嗚嗚的聲音,然後突然砰的一聲巨響,我趕緊推開了門,看到你從高椅上摔了下來,在地上不停的扭動,嘴裏發出嗷嗷的聲音,乍一看着實也吓了一跳。十年了,從未想到你竟然在這樣的小黑屋裏圈養了這麽久。”老人哽咽着,抹了抹淚,繼續說:“自從我媳婦去世後家裏也沒有人氣兒,自然也是希望有個孩子熱鬧熱鬧,于是我就帶你回了家。十一歲的你還不會說話,走路也是我一步一步牽着教你,那個時候一看到陌生人就躲。一兩年之後好了很多,但有一天……你突然就不見了。”老人提高了聲音,直直的看着他。苦兒那張抽搐的臉上分明寫着憤怒和怨恨,手也克制不住的抖動,兩行淚無聲無息的流下,嘴裏發出痛苦的喉鳴音。
老人站起來拍了拍肩膀,用一副洞察一切的口吻安慰他:“沒什麽好怨恨你爸爸,畢竟他一個人也養了你十年了。”他看着不遠處的樹叢歎口氣,前方的樹叢中窸窣的聲音仍在持續,有人影一閃而過,留下一排排樹在空中搖曳。
“雖然他很多行爲幾乎病态,也确實做了很多非人之事,但他後來畢竟也瘋了,這也算是補償吧。這麽多年過去了,現在看你也确實比那個時候好很多。”老人回頭看着他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樣,笑了笑擠出滿額頭的皺紋。
一個本應該牙牙學語接受教育的孩子,卻被這樣奴化了十年,患上了抽搐不能說話的妥瑞氏症,常年生活的環境就像臭襪子髒内褲一樣令人作嘔,如今他頑強的堅持了下來,精神的世界遠遠比想象中更強大。此時的苦兒也終于明白,長期的噩夢困擾,常年夢見那些似曾相識的場景,原來都是自己慘痛經曆的回放。那個躲躲藏藏的瘦高男人,那些推搡他嘲笑他的小孩深深印在腦海裏。
有人說,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可以是以前做過的夢見到過的事,也有可能是大腦作爲硬盤功能儲存錯了的記憶,讓人分不清是夢還是真實發生過的事。如果這是一場夢,就這樣活在夢裏或幻想裏也許會更好,老人看着面前這個可憐的孩子,心痛的想。
樹叢後悉悉索索的聲音嘎然而止,一排排小樹搖晃得更加厲害,透過樹的縫隙,後面露出一雙充滿血絲的眼睛和一頭蓬亂的頭發,好像……是乞丐。
“你現在住在哪裏?”老人邊說邊低頭拿起茶缸,等他擡頭時,隻看到苦兒沿着來時的路離開了。
苦兒瘋狂的在樹林裏奔跑,低聲發出嗚咽般的聲音,兩行眼淚随風飄起,苦兒越想跑得越快。對他而言,此刻也許是一種釋放解脫,也許更讓人難以接受。曾幾何時,他追尋過那些不斷重複的噩夢究竟是什麽,多年來一直纏繞他的頭痛是爲什麽,如今當真相一步步剝開時,原來所謂的夢魇竟然是真實發生過的,直到現在始終不敢相信自己的爸爸竟然曾做過這樣的事。
他心裏五味雜陳,風在耳邊呼嘯,複雜的情緒裏雜夾着一絲恨,恨那些人從小對自己的不平等對待,也恨被仇恨蒙住雙眼的親生父親做出的愚昧舉動,害他關黑屋一關就是十年,不會說話沒有朋友脫離了社會,錯過了與人接觸的最好年紀,失去了完整的母愛和父愛。一個小孩犯了什麽錯?爲什麽大人做錯的事,頂住的壓力全都要怪罪一個小孩?就像那些因爲某些殘疾在恰巧的時間夭折後的小孩被迫随意的“捐獻”器官。同病相憐也許就是這麽個意思,就像那些躺在淺坑裏的孩子,還給他們一個安靜不被打擾的地方,有星光有盛開的小黃花陪伴,好比得過莫名殘忍的捐獻。想到這,苦兒擦掉眼淚奮力的往家中前奔去。等他回到山頭,眼前的一切使他驚呆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生活的地方竟然被挖開的七零八落,一半的木闆被折斷,上面蓋的一層土撒得到處都是,滿地胡亂走動的腳印,看來有很多人曾來過這裏。
“孩子。”苦兒心裏一緊,趕緊向一米開外的地方跑去。那裏,也是滿地淩亂的腳印,三個淺坑上面的木闆也被掀開,安靜的躺在裏邊的孩子一個也不見了,隻留下曾經送給他們希望的小黃花,被幾雙腳印深深的嵌進土地裏。
啊……。。他抱着頭憤怒不堪的對天長吼,他的家被人踐踏,他留給孩子的一個安置的窩也不複存在,一直以來他潛意識裏覺得要用自己的方式保護的孩子如今一個也沒有!他曾經發誓,不管夢裏的那個男人曾做過什麽,他一定要用自己的方式彌補那個男人的罪孽,填補被噩夢糾纏的那顆動蕩不安的心。他覺得自己并不是那麽一無是處,他還可以做更多“有意義”的事,而這一切的願望就在這一刻瓦解。
兩個多小時過去了,周圍一片寂靜,隻有一群鳥兒噗嗤的扇動着翅膀一飛而過,别無其他。苦兒兩眼放空的一坐就是兩小時,一動不動。是時候要弄清楚了,他想。
他看着通往蘇家村的路暗自下定了決心,把孩子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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