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陽光灑滿大地,微風吹來每片樹葉刮起沙沙的聲響,此時樹叢背後,露出了一張醜陋的臉。經過這幾日的夢魇折磨,苦兒決定選擇今天白天一探究竟。此刻,他半蹲着露出兩隻眼,借着樹叢的隐蔽正眺望山下那棟矮房子,這是每天天黑前的必修課,爲了就是看一看前方那棟紅瓦砌成的土房子,這一做就是幾年。
仔細看那土房,房子外的門兩邊挂着兩串風幹的玉米棒,上面的紅瓦片掀開了一半,在白色遮雨布的遮蓋下若隐若現,幾年都沒有修葺的大門上仍習慣性的挂着一把鐵鎖,鏽迹斑斑似乎很長時間都沒有進出過了。讓苦兒年複一年的堅持觀察的是旁邊這個小屋,與其說是屋子不如說更像是養豬圈,四面圍牆中隻有一面正方形的通風口,被一根橫條的木棍擋在中間俨然成了臨時窗戶,裏面漆黑一片沒有任何動物的聲音。從各各迹象表明這是一個曾關押人的牢房,此時這個小木門爛的都已經快倒下了。
“這個地方感覺非常熟悉,好像以前就看見過這個房子,但是…。。在哪裏呢?”苦兒眼巴巴的盯着,眼眶中泛出熱淚,使勁的回想但這種似成相識的感覺微微泛起腦袋裏又一片空白,他狠狠捶着腦袋,對這顆腦袋的不争氣很是氣惱。
多少次沒日沒夜的看着,隻求能找回失去的記憶,對他來說這幾年也不是沒有一點進展。隐約中他隻記得自己曾關在旁邊的小黑屋裏,記憶中四面都是沒有任何縫隙的石牆,牆角處會堆着一籃草,靠近窗戶旁有一張高木椅,印象中他曾一直坐在那椅子上,吃喝拉撒全在那上面解決,整個屋子裏彌漫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惡心難聞氣味。
“快吃,混賬東西。”記憶中那個瘦高的男人每到12點總會準時推開這扇門,一臉嫌惡的端着瓷飯碗重重的放到他面前,仿佛是一個割不掉的毒瘤令人憎恨。每當門吱呀開的一刹那,4歲的苦兒就像一個渴望父親疼愛的一般小孩,撒嬌的想喊一句“爸爸”,卻總被父親滿腹怨恨的那句“都是你害的,混賬東西”活生生的堵到喉嚨裏,也許4歲的他不知道這些話的含義,也不懂父親爲何這麽讨厭自己,但他充滿厭惡的表情和眼神足以讓人畏懼。那年他雖小,但和同齡的孩子相比他基本上不會說話,除了那句“爸爸媽媽”之外。在他的記憶裏,他從來沒有踏出過這扇門,常年被困在這個高木椅上,透過這個窗子看天看雲看星星,聽外面小孩的嬉笑隔壁老婆子的八卦,唯一能讓他感受到人氣的就隻有中午送飯的時候。
“爸爸。”記憶像一股暖流一湧而來剪不斷理還亂,眼前浮現出爸爸的影像,苦兒象抓了根救命稻草般淚眼婆娑的伸出手忽然又消失了。
“好像哪裏不對勁。”他想,他捂住痛得厲害的腦袋,拍了拍腦門,“爲什麽我會被關在這樣的地方?又是怎樣逃出來的?想不起來了,想不起來了。”對他而言那種絕望感又襲身而來,眼看希望在即卻又無情的磨滅。他一拍屁股幹脆坐下來,更目不轉睛地看向那邊的土房子,緊挨着這個土房子的是個老舊的屋子,門外擺着一把椅子地上放着一杯濃茶,顯然有人坐過。對,他記憶中就有這麽一個從小看他長大的老鄰居。
“苦兒,來來來,乖,叔叔喂你吃。”每次爸爸前腳剛走,這個微微駝背的老鄰居就會悄悄了走進來,哄着他喂他吃飯。他的嘴角有一顆痣,嘴角在臉上露出很好看的弧度,眼睛充滿了笑意,那個時候的他才覺得原來人的表情還可以像股暖流一樣沁人心脾。正想着,從屋内走出一個駝背的老頭,嘴角上有顆很明顯的痣。他一驚心想:沒錯,就是他!他差點都要喊出來了,記憶中就是有這麽一個人,駝着背有顆痣,那個時候如此年輕的人越老越駝背得厲害了,雖沒有往日的神采,但仍舊老當力壯。
也許他知道事情的全部。想到此處,苦兒激動的站了起來,向不遠處的那個小房子走去。此時是下午2點,太陽高照,安靜如初。
另一邊,耿二的屋子裏圍着幾個人正在商讨,這幾日的尋找仍是無果,心頭便是憤慨。“該死的。”耿二丢掉煙頭用力一踩,仿佛所有的怨氣和勞累都能踩掉一樣。連續将近三天不分晝夜的爬山涉水爲了尋找那麽一點線索,但常常事與願違,耿二他們仍舊徒勞無功,想到這,肚子莫名湧出一股氣無處發洩。
“莫非還真是黑暗天使所爲?”狗子遲疑的退縮起來,耿二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大哥,大哥。”這時小胖上氣不接下氣地從大老遠跑來,一進門就喘着粗氣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撩起衣服擦一擦額頭的汗,開始報告自己的發現:“我發現了一個洞,在隔壁的山頭。”他喝了一大口水,用手指了指門外,激動得臉都紅了起來,兩頰紅撲撲的像被曬過的高原紅。
本來這小子是閑得無聊,一大清早爬起捉摸着去别家山頭偷點别人家種的花生,蕨菜什麽的,好歹又可以當做一餐早飯,而且很早之前胖子就已經瞄上蘇鵬家的那塊新鮮花生地,雖然距離很遠幾乎是在深山裏,也抵擋不住胖子勢在必行的決心。今天一去正好栅欄門敞開,他高興的手舞足蹈:“皇天不負有心人啊。”正巧當他得意的空檔他一腳踩空,誰也沒有想到踩空的地方竟然發現了一個3米深的大洞,洞裏藏着幾件讓人匪夷所思的東西。
“我可是費了吃奶的勁兒爬了上來,簡直是活雷鋒啊我,身上掉了多少斤肉啊…。。”胖子一股腦兒的說出整個事情的過程,整個人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小眼睛放出神采,壓根沒看到蘇鵬的老婆一副黑臉的表情。“小兔崽子,行啊。”耿二也聽得激情高漲,直覺告訴他這很可能和小孩失蹤有關,耿二他們從屋裏拿着家夥和村長一起往西邊的山頭趕去。
“哎喲,疼,疼。”突然胖子一個殺豬般的尖叫,一隻耳朵就被蘇文鵬的老婆從後面偷襲給扯住了,那婆娘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惡狠狠的大聲嚷嚷:“我叫你打我家地的主意,我叫你偷我家花生……”胖子跪地求饒:“哎喲,姑奶奶,我下次再也不敢了。”“還敢有下次?”此時此景,衆人一哄而笑。
耿二他們一行人頂着毒辣的太陽來到隔壁村的這個娘娘山,之所以叫娘娘山,就是這裏有很多老祖宗的墳地,村裏人希望能得到上天的庇佑。這裏雖然說山,更像是一塊視野開闊的坪,沒有很多密布的樹,擡頭可以看到大片天,最适合種養一些食物。
“我說小胖,哪裏有你說的那個洞?”一行人累得像狗一樣,不停的拿着衣服邊就往臉上抹。狗子氣喘籲籲地向後面大聲的問。小胖終于擺脫那婆娘的魔爪,穩穩的跟上大隊伍。“同志們,不帶…。不帶這樣折磨人的。”小胖屁颠屁颠的往前追了上來,實在受不了又一屁股的坐在地上,扶着膝蓋指着前面不到一百步的小山包,“在…。。在那邊。”
耿二二話不說跨過三個墓地之後,三步并做的來到這個小山包,看到那個被踩空一半的地方。在這個大洞上,蓋了一張防水塑料袋,上面撒上了幾層泥土作爲掩蓋,被胖子踩踏後有一半作爲支撐的木闆搖搖欲墜。所有人都圍了過來,分明瞧見在這個将近3米深的大洞裏,一些吃完後剩下的飯盒散亂的扔在地上,唯獨中間那塊凹進去的地方惹人注目。“看來小胖還是很有厚重感的。”有人插嘴說,換來胖子的一連串白眼。借着陽光往裏半米左右的陰暗處看,裏面躺着半條混合泥土的濕毛巾,顯然有人在這兒生活過,大洞也被人爲的掩蓋掉了。衆人發布不可思議的驚呼,原來在這樣一個坑髒的地方竟然還會有人居住,可是是誰呢?
這裏人煙稀少,即使有一片種植的花生地但主人還是每隔幾個月時間不等才來一次,用黃文的話來說這片花生地基本上屬于放養,很少過來照看。就是這樣一個陰冷的地方讓人不寒而栗,一米開外也有個稍微凸起的小山包,在細小的樹枝上吊着一隻快風幹的貓,風一吹吱呀作響整根樹枝都搖晃起來乍看那隻貓也像是活了過來,看得人心顫顫。狗子看了一眼也注意到這樣的一個地方,一個人壯着膽子拿起鏟子就往那邊走,所到之處就會在地上敲敲打打,弓着身子尋找一些蛛絲馬迹。
所有人都開始分頭工作,小胖吊兒郎當的向旁邊樹叢中一路小跑,躲在樹叢中開始解褲子,嘩嘩聲一地,一臉釋放的快感。胖子愉快的吹着口哨,正要收拾一番扭頭就走,卻發現周圍竟然出現四五個大腳印,和以前村裏的一模一樣,胖子看傻眼了,一個踉跄拖着褲子向外跑去。“快看!腳…。。腳印!”狗子一邊尖叫着揮手喊,一邊拖住褲子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所有人都被喊聲召集過來,衆人發現在這附近出現的大腳印比正常男人大一倍,和村裏驚現的大足迹高度吻合,跟随腳印走一直到樹叢末尾消失了,那是往蘇家村的方向。
“沒想到啊,沒想到。這樣說來似乎那個怪物開始向我們村去了?”一個老頭開始下結論。保衛隊的小崽子們仍舊不受絲毫影響的在附近搜羅,每個人都一絲不苟,像是在做一件高度機密的事。忽然,紮馬尾的姑娘在一處土地裏鏟了沒幾下,一把掀開,裏面的薄木闆一下被翻了出來,表層蓋的一層土就像被驚醒的精靈一下就撒了開來。淺坑裏躺着半蜷的大小孩,藍色外套混着土變成藍黑色,臉上手上的皮膚有些部位開始腐爛,散發出陣陣惡臭,身上正中間放着一株枯萎的小黃花。紮馬尾的姑娘一聲尖叫,所有男人一下跑了過來。耿二探着頭死盯着看,眼睛快瞪出血來,突然發了瘋似的刨旁邊的土,第二個淺坑出現,裏面露出紅粉相間的繡花布裹着的嬰兒,身上正中央也放着一株半新鮮的小黃花。“這邊,這邊還有。”保衛隊的小隊長在另一邊用槍挑起了一塊木闆,裏面睡着一個少年模樣的白骨,分不清在這裏呆了多長時間,最打眼的是那雙長短不一的坡腳。
誰也沒想到,自家的孩子竟然出現在這裏,而且還不止一家的小孩,所有屍體都被人完好的埋了起來。耿二發了狂一樣哭吼起來,這幾天不顧一切的尋找結果,也曾想過各種最後的可能,卻從未想到是這樣的結局。他終于明白那個時候的夢看到兒子奇怪的姿勢,和這個大坑裏的姿勢竟然是出奇的一樣。“罷了,罷了。”看到這幾個大坑裏也躺着自己的孩子,狗子無可奈何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抽起了煙,在壓力面前這個懦弱的男人隻能用煙來麻痹。
頓時人群都炸開了鍋,這次終于相信這是人爲的了。“各位,稍安勿躁,不管是誰做的,我倒是覺得大家一起把他找出來!”村長走到中間拍了拍他倆沉着的發話。村長畢竟也是讀書人,自然也不信妖魔鬼怪,定是覺得是有人在從中作梗,引起慌亂。
“你們看,這個腳印是我們以前看到過的,而且一直從這邊樹叢開始延伸到那邊向東的樹叢裏,說不定一路跟随就能找到,所以大家切莫自亂陣腳。一來可以知道是不是和村裏發生的怪事是不是同一個人,二來也可以查出事情的真相。而且看這個方向,正好就是我們村住的地方.”“我同意村長的,老娘倒是要看看是誰。”鳳姑豪邁的聲音在人群後頭傳來。
下午2點35,衆人沿着腳印一路追去。留下耿二和狗子他們家照料孩子們,準備移居他山。
恰巧此時,苦兒正透過樹葉縫隙看到小房子裏走出了一個人,那是一個駝背的老人正拿着兩把椅子和一缸茶悠閑的坐在屋檐下。陽光曬得他有些許暖意,苦兒眼睛慢慢的眯成一條縫,瞧見屋裏沒有任何人,隻有老人的一雙磨破的鞋,發白的軍帽和幾個碗筷,如此看來他是個單身漢,沒有牽挂也沒有親人。苦兒眼睛閃亮,他認出當初收留他的就是這個老人。
不一會兒,老人動了動脖子,眼睛不自覺的一點點睜的很大,落入他眼簾的是個巨大的身影,滿臉粗糙褶子似的皮膚,巨大的雙腳正一坡一坡的往他面前走過來。老人本能的抓緊身邊的茶缸,警惕的看着眼前這個醜陋的陌生來客。“苦兒!”若不是他沒有一點雜質的眼神,若不是他脖子上那道閃着光的護身符,老人鐵定不知道這個男人就是曾偷偷被他解救後來又走失的男孩。老人戰戰巍巍地站了起來,苦兒一把扶住他,倆人喜極而泣地相擁。
兩個很奇怪的男人面對面坐着,沒有說一句話,時間過去了快半小時。老人隻是抽着煙鬥,用複雜的眼神看着對面這個畸形的男人,不時的摸了摸被熏黃了一層的食指和中指。他沒有料到快二十年了,那個曾經沉默寡言的小男孩竟然會再一次出現在他面前。
“我是認得你的,你來找我也是觀察了好久了吧?”老人吐一圈煙,打破了沉默。對面,苦兒歪着頭一雙眼睛神采奕奕的盯着老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好像是在尋味這句話的含義,又好像隻是放空的單純的看着他而已。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麽,竭盡全力地想說話,隻是話到嘴邊變成“嗚~我~嗚~”的低吼聲。老人點點頭,隻是擺了擺手示意已經讀懂他想表達的意思,他心裏清楚那是妥瑞氏症的慣有特征。
老人端起印着大花的茶缸喝了一口:“想知道你的身世你的遭遇嗎?來吧,可憐的孩子,我知道你想說的是這個,我也知道你爲什麽會尋找到這裏來,我會一五一十地告訴你爲什麽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不過你要做好準備。”老人拍了拍身子,進門重新倒了杯茶。
出來的時候他端着重新沏好的茶,順手丢給他一本厚厚的日記本。“呐,如果你比小時候更強的話,就自己看看吧,這是我以前的日記,曾記過關于你的事。”他邊說邊抿了一口茶。下午的太陽有些熾烈,時不時的陣陣微風吹過,頓時也清爽了不少。
遠處,随着清風的吹過樹叢裏也跟随着輕微的擺動,突然樹叢裏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沒有人發現一張髒兮兮的臉正在窺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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